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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謹修停好車,走進四周都是玻璃幕牆的獨棟別墅,別墅的設計高端獨特,處處透著藝術氣息。


  門口有人迎接他,帶著他進了一間幽靜的房間,留著大胡子的中年人放下畫筆,起身對他笑道:“來了,請坐!”


  何謹修在他對麵坐下,“都弄好了?”


  大胡子對員工揮手示意,那個員工走到落地窗前,揭開紅色的天鵝絨防塵布,一排大大小小的畫框露了出來。


  何謹修對著那些畫框怔愣了一瞬,才緩緩走過去,蹲在其中一副畫框前,摸著畫像上雪白的頭發,“畫得真像啊,她老了肯定就是這個樣子。”


  大胡子哈哈大笑,“那還是多虧了最新的技術,我隻是照著畫下來。”


  “不,神情太像了,不愧是拿遍大獎的你。”


  “這麽說,我能交貨了?”


  何謹修的目光從畫像上移開,站起身說道:“等會兒就給我送到家裏。”


  “忘了恭喜你!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一定的。”


  大胡子又望著畫像,搖頭地說道:“還是想不通,人家結婚照都是怎麽美怎麽拍,你偏要畫個白發老太婆和瘜嘴老公公,也不怕新娘見了這副樣子嫌棄你不嫁了。”


  “她當然會嫁,”何謹修自信滿滿地說,“這一輩子,她哪怕頭發雪白了也還得陪在我身邊。”


  “是是,”大胡子笑著應和,“那就祝你們白頭偕老!”


  “謝謝!馬上送過去啊。”


  “放心!誤不了你的事。”


  何謹修走出別墅,坐上車開到路口,放緩速度直行,一輛左拐過來的白色小車搶道,“砰”地撞上他右邊的車門。


  他踩下刹車停穩,下車的同時,跟在他後麵的一輛黑車也在路邊停下,四個壯漢從車裏走出來,警惕地張望。


  白色小車上的中年人下車,哭喪著臉說:“對不起!對不起!急著去火車站接人,我馬上叫保險。”


  何謹修望著被撞凹的車門,晦氣地瞅了他一眼,對那四個人招了下手,“你們留一個人處理。”說完對他們使了個眼色,才坐進那輛黑色汽車。


  回到公司,他直奔實驗室,提起韓念初的包,拉著她就外走。


  “去哪兒?”韓念初拽住他問。


  “回家,有東西給你看。”


  韓念初回頭朝周嚴果說道:“我先走了。”


  周嚴果望著電腦屏幕,沒朝她看,也沒吭聲。


  一路到了地下車庫,何謹修走到她的車旁,“我的車剛出了點小事故,報保險處理了,開你的車。”


  韓念初摸出鑰匙遞給他,“小事故?”


  “一輛小汽車搶道,就是個擦碰事故,”何謹修接過鑰匙,坐進車裏,“我留了個人在現場處理。”


  韓念初聽到車禍就緊張不已,“真的隻是小事故嗎?撞你的人查過沒有?”


  “一個開便利店的個體戶,說是去火車站接人,我叫人跟著了。”


  韓念初點了下頭,“車呢?損毀嚴重嗎?”


  “右邊車門撞凹了,”何謹修說,“換的車門要從國外運回來,需要一段時間。”


  “知道了。”韓念初忍不住說道,“讓你買限量版,隨便修理一個零件都要從原廠發回。”


  “那是江岷買的。”何謹修冤枉地說道。


  他的車在地庫停穩,跟去的人回複說撞他車的人確實去了火車站,接到人以後去了小酒館吃飯,他的心這才暫時放下。


  兩人去了超市,買了條魚和配料回到家裏。


  何謹修把開膛破肚的魚倒進水池裏,擰開水龍頭衝了一遍,放到蒸魚的盤子裏,才對將蔥卷起切絲的韓念初抗議,“又吃魚,我是替你試菜的吧?”


  韓念初把切好的蔥絲放進裝滿清水的碗一泡,細細的蔥絲兩頭卷翹,就像一朵綠色的菊花在水裏綻放。


  “不錯啊!”何謹修說,“什麽時候練的刀工?”


  “隻是查到了靠譜的方法而已,”韓念初偏頭朝他自信地一笑,“今天肯定能讓你吃到跟餐館一樣的清蒸魚。”


  她說著切了幾段蔥白,鋪到盤子裏,又把魚放回蔥段上。蒸鍋冒出水汽,她揭蓋把魚放進去,接著拿起廚房計時器,擰到七分鍾。


  魚蒸熟後,淋上熱油。用洋蔥,醬油清水調汁,最後放上油綠的蔥絲。


  “怎麽樣?”韓念初將魚放到何謹修麵前,“是不是跟餐廳的一樣?”


  何謹修望著那盤跟餐廳一樣色香味俱全的魚,笑著讚歎,“太厲害了!”他接過韓念初的勺,挖下一塊細嫩的魚肉,剛好熟透脫骨。


  他把魚肉送到韓念初嘴邊,“讓我吃了那麽多次半生不熟的魚,這次總算學藝到家——”


  說著,他的手頓在半空,又低頭去看那條魚,花朵一般的蔥絲,凸出的白色魚眼,很完美的魚……


  這條魚他見過。


  不,他不可能會忘記這條魚。


  他們剛在一起時,她就做過。


  “你先吃,”她說,“我再去涼拌一個蔬菜。”


  他臉上的血色褪去,怔怔地望著她忙碌的背影,半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遙遠得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響起,“阿念,你以前沒做過菜嗎?”


  “沒有啊,不就是你逼著我學做菜的?”


  勺子落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怎麽了?”韓念初轉過身,見他怔然出神,撿起勺子扔進水池裏。


  “沒什麽。”何謹修轉開臉,“一不小心手滑了。”


  他一直以為,她隻是忘記了怎麽做菜。


  門鈴聲適時地響起。


  何謹修心事重重地走過去,開了樓下的門禁。


  “誰啊?”韓念初的聲音遠遠地從廚房傳來,“還有客人嗎?菜不夠了,怎麽辦?叫外賣嗎?”


  他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靠牆支撐著身體,卻仍然穩住嗓聲回道:“沒有客人,是送東西的工人。”


  “東西?什麽東西?”


  “結婚相框。”


  “我們什麽時候去拍過結婚照了?”


  “畫的,我讓人家畫的像。”


  電梯門開了,工人套上一次鞋套,上上下下數趟,才將畫框逐一地搬進房子裏,拆掉木條和瓦楞紙,清理幹淨後就離開了。


  韓念初從廚房裏出來,看了一眼畫像上癟嘴的老頭子和頭發雪白的老太太,問仍靠著牆的何謹修,“這是誰啊?”


  “我們結婚七十周年的樣子。”他的目光放空,望著牆壁說道。


  韓念初蹲下,在畫框的右下角看到“70”字樣。她又看向旁邊的畫框,從70開始,60、50……20、10、0,相片上的他們,相貌每隔十年變得年輕一些。


  她神奇地看著畫上逐漸變老的他們,不知道他哪裏找來的妙手畫就,她仿佛穿過歲月,看到老了依舊相伴的他們。


  “全都掛上嗎?”她望著這套房子,空間不夠啊。


  “先掛那幅70的,過十年掛60的,以後每十年掛一幅,”他機械地說道,將心裏背了無數遍的話說了出來,“一直到我們一百歲,就掛上我們現在的畫像,年輕的我們,一直相伴到了白頭。”


  “阿謹!”她忽然起身,飛撲到他身上,“我好喜歡這個主意!”


  他像根木頭,抬起僵硬的手臂,抱著她半晌,從心底逼出一股勁,手臂死死地摟住她,用足了勁將她往懷裏揉。


  “我們會白頭到老的。”他低顫地在她耳邊說,“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嗯,我們當然會。”她也抱緊他說。


  韓念初切下魚尾巴遞給安安,貓咪叼著魚尾回到自己的窩,才放心地享用起大餐。


  “不能給它吃太多,”何謹修說,“油多了不好消化。”


  “也不多,別把它養得太嬌氣了,它應該是去抓老鼠喂飽自己的。”


  韓念初把碗盤放進洗碗機,按下開關,裏麵響起嘩嘩的衝水聲,“現在做什麽?”


  “去樓頂。”


  何謹修攬著她,踩著台階走到樓頂溫室,掀開鋼琴蓋說:“彈琴給我聽好不好?”


  韓念初在鋼琴前坐下,手按在黑白琴鍵上,熟悉流暢的樂聲淌到溫室的每個角落。


  “你在想什麽?根本就沒聽。”韓念初合上琴蓋。


  “沒有,我在聽。”何謹修說。


  “我都彈完好半天了,你還望著琴鍵出神。”


  “在想你第一次來這裏,”何謹修笑著說,“彈得太差了。”


  “就跟你說我很多年沒彈過了。”韓念初站起來仰頭,透過玻璃幕頂望著夜空,她的臉上露出驚喜,“咦,你看,是北天十字架,又是天鵝座,我第一次來,你讓我看的就是這個星座對吧?”


  何謹修從她背後抱住她,與她一起望著夜空裏明亮的十字,“嗯。我在瑞士的那個小鎮買了房子,還裝了望遠鏡。”


  “看星座嗎?”


  “看天狼星,”他說,“天狼星有一顆伴星是白矮星,知道什麽是白矮星嗎?”


  “就是死亡的恒星。”韓念初說,“會發出微弱的光芒,等它變成黑矮星,就不會再發光了。”


  “也許那時我們能看到那顆白矮星。”


  “為什麽要看一顆死了的星星?”


  何謹修收緊手臂,說道:“我以前隻知道天狼星是最亮的恒星,卻不知道它還有一顆伴星,因為光芒太黯淡,大家幾乎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韓念初覆住他的手說:“你想要看到那顆默默伴在天狼星旁邊的星星嗎?”


  他沒有回答。韓念初剛要轉頭看他,就聽到他低聲叫道:“阿念。”


  她又靠著他的胸口,望著夜空應道:“嗯?”


  “你爸以前說過,人死後會回到最美好的時光裏對嗎?”他問,“你相信嗎?”


  “以前不信。”


  “現在信了嗎?”


  她沉默了片刻,才說道:“現在就是我生命裏最美好的時光。”


  他的身體忽然一僵,卻沒有鬆開她,隻是靜靜地,很緊地抱著她。


  她低頭思索了許久,說道:“你聽過一句話嗎?”


  “什麽話?”


  “我長眠與此,但我已身在別處。”她說,“據說是海森堡的墓誌銘,我查過一些資料,他葬在家族墓地,墓碑上並沒有這句話。我想,這大概是後人為了銘記他的貢獻編造出來的。”


  他的身體越發的僵硬,韓念初摸著他的手,輕輕地握緊。


  “你為什麽對物理感興趣?”他輕聲問。


  “物理是我們了解這個宇宙的唯一途徑,”韓念初說,“前段時間我看了一篇新出的論文,通過真空中的量子漲落,不需要媒介,集體模式就可以在同樣的物體間傳遞,這是卡西米爾效應。意識就是神經元的一個集體模式,如果兩個世界之間也存在著類似的卡西米爾效應,那麽人的意識就存在著從一個世界穿越到另一個世界的可能。”(注1)


  “真空?”


  “我想,”韓念初說,“宇宙中肯定存在著這樣的真空。”


  他又是好半天沒有說話,她幾次想轉身,都被他緊抱著不能動彈,直到她感覺到脖子裏滲進冰涼的液體,她才掙脫開他,剛轉過身,就又被他按進懷裏。


  他的身體在發抖。


  “阿謹,你怎麽了?”她的臉被他按著緊貼他頸側,隻能發出悶悶的聲音。


  “我愛你,阿念。”他顫著聲說,“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


  韓念初很想回他一句,我也愛你。


  可他卻緊緊地按著她的後腦勺,她連呼吸都困難,更加沒法發出聲音。


  她隻能也學他一樣,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


  窗簾敞著一道兩尺寬的縫隙,透進的淡藍色微光照在韓念初熟睡的臉上。


  何謹修借著微光,望著她剛中帶柔的臉。從什麽時候起,她的線條不再像刀刻出來,她的眼眸裏泛起了溫潤的光澤,她的神色不再冷若冰霜。


  他的阿念回來了。


  從跟她重遇開始,他就盼著這一天。


  可如果他早知道,他的初始,是她的終點,他永遠都不會盼著這天出現。


  他翻身躺平,透過那道縫隙,望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宇宙中存在著他看不見的可怕力量,如同恒星的形成,如同恒星的光行走千萬光年讓人們看見,又如同恒星瑰麗無比的死亡。


  宇宙裏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反抗那股力量。


  過去即是過去,不是現在,更不是未來。


  時間行走到了此刻,上一刻被變成了不容更改的過去,他和她的相遇,相愛,他們共同的經曆一切都被變成了過去。


  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裏。


  現在的每一秒鍾都在變成不能改變的過去,他能做的,就是在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擁抱她。


  直到時間這股可怕的力量繼續前行,將未來的一切又變成過去。


  強烈的白光照到他們身上時,何謹修看了一眼時間,又過去了兩個小時十二分,接著她會醒來,給他做好早餐,當他們九點到達公司,這一切又將變成過去。


  韓念初把煎好的雞蛋放在他麵前,他又看了一次時間,八點零二分,這也就意味著過去的八點整一定是這顆雞蛋下鍋,八點零二分,這顆雞蛋不可能再變成一隻鴨蛋或是鵝蛋,甚至是一顆別的雞蛋。


  奇怪,以前的他從未發現,時間是如此的嚴格。


  他總說還有很多的時間,當他開始以分秒計算時間後,才明白曾被他浪費的一整年是多大的罪過。


  他不知道他們還剩下多少時間,不知道她距終點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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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這段話看著很專業,可其實是我瞎編的。雖然穿越時空的文到處都是,但我第一次寫穿越時空,我的邏輯強迫症,導致一定要編個能穿越的理由,所以大家無視就好了。在此致敬2019年論文發表於《Nature》的原作者——港大張翔校長,雖然跟原論文關係不大,但我確實是看了論文,真空傳遞熱能,才穿鑿附會編出了意識能在真空傳遞這一段。


  男主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你們不知道是正常的,馬上就要寫了。


  一切都是必然,否則他們也許永遠隻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璐璐 20瓶;嘎嘎嘎嘎_ 5瓶;我的口袋有兩顆糖 2瓶;木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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