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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謹修家客廳的電視開著,像背景音一樣,沒人看,也沒人聽。


  穿著白大褂的韓念初在廚房裏忙碌了半天,把鍋裏僅有的兩顆菠蘿咕嚕肉裝進碗裏,夾了一個送到何謹修嘴邊。


  何謹修滿不情願地張嘴,咬了一口,搖頭說道:“還是有點酸。”


  韓念初回到案台前,把料汁倒掉,又拿出一個幹淨的碗和勺子,“剛剛是兩勺糖,三勺白醋對嗎?這次醋減半勺試試。”


  何謹修驚恐地地望著謹慎地加糖倒醋的韓念初,仿佛她不是在做菜,而是在製毒。


  工科女生跟廚藝卯上簡直是災難,自從上次失敗後,她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少量多次的調整——讓他炸一鍋肉,她調少量的汁,放兩顆丸子進去炒,讓他嚐味道,再分次調整酸甜度。


  他吃得快吐了。


  “你以為這是調參數嗎?用得著精準到這個程度?”他不遺餘力地打擊她,一定要打擊到她放棄為止,“廚藝是需要天賦的,你顯然沒這天賦。”


  有天賦還便宜周嚴果,他寧可她沒有。


  韓念初重新調好汁,撞開他說道:“機器學習語言都可以有通用方法,沒有廚藝天賦有什麽難的?我找出一個提高廚藝的通用方法就行了。”


  何謹修不禁服氣,“找到這個通用方法能讓更多人的去當廚師麽?”


  “不,是開餐廳賺錢。”


  “會賠死的。”何謹修說,“你知道一個餐廳要出有多少道菜品,每道菜有多少不可控的因素。”


  “隻做一道菜就行了。”韓念初說,“隻專注做好一道菜,將食材,配料,工序,火候經過反複試驗,控製到極致,實現流水線出菜,那麽想吃這道菜的客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家餐廳。”


  “異想天開。”


  還真不是異想天開,這就是打敗了傳統廚師的新型餐飲模式。韓念初將炒好的咕嚕肉盛出來,“科學剛出現時,大家都認為是異想天開——來嚐嚐!”


  何謹修連退兩步,拒絕道:“我已經沒味覺了。”


  “這次肯定成功。”韓念初信心滿滿。


  何謹修硬著頭皮咬了一口,見她認真地盯著自己,故意皺著眉頭,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韓念初已經知道了結果,眉頭也沒皺一下,“再試!”


  何謹修差點被噎死,連忙拉住她,“逗你的,這個剛剛好。”


  “真的?”韓念初謹慎地問。


  “真的。”


  “太好了,”她把碗筷塞到何謹修手裏,轉身趴在餐桌上,翻開小本子記著,糖2勺,醋2勺半——


  她這是在寫實驗日誌麽?何謹修無語至極。


  “我們可以換一道菜了,”韓念初說,“你去查下,下道菜做什麽?”


  “……”


  正當何謹修絞盡腦汁要打消她對廚藝的興趣時,手機鈴聲在某個角落響了。


  韓念初走到客廳,拎起沙發旁邊的背包,拿出手機。


  何謹修一邊因為這個來電打斷了韓念初做菜的興致而愉悅,一邊又在心裏納罕,她的手機基本沒響過,現在是誰給她打電話?

  韓念初接起電話,默默地聽了一陣,說道:“我馬上來。”


  她提到包就去了換鞋,何謹修急忙追上去,邊換鞋邊問:“出什麽事了?”明明她的麵孔很平靜,可他就是覺得出了什麽要緊的事兒。


  “來不及說,我得馬上趕到香桉園。”


  何謹修神色也變得凝重,按了電梯說:“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電梯,韓念初一口氣跑到香桉園門口,保安見到她,從崗亭裏走出來說:“來了?”


  韓念初喘著氣問:“怎麽回事?”


  保安說:“你前幾天不是讓人裝了監控?今天就有人來了,要換鎖——”


  “監控?”韓念初糊塗地問。


  “是啊,前幾天一個年輕男的在你家門口裝的,還讓我們多注意著點兒。”保安說著,往裏走,“你來監控室看一下吧,花了那麽大筆錢,看看是誰膽大包天地想闖進你家裏。”


  韓念初跟何謹修互看了一眼,便有了默契,一同跟著保安到了監控室。


  畫麵上是一男一女,男的拎著工具箱,女的比劃著手勢,說了幾句話,男的就蹲在地上,打開工具箱拿出鐵絲開鎖,鐵絲捅了幾圈沒打開,門上的警報器響了,女的無頭蒼蠅一般地看了一圈,才對著鏡頭看過來,臉上是剛發現有監控的急惶神色。


  她丟下男的就跑了,而那男的也追著她跑進了電梯。


  “那個女的好像是——”何謹修又仔細看了,確定地說,“是你那個堂妹?”


  韓念初望著被定格的畫麵,原來當初韓雲秋這麽輕易地就霸占了這套房子。就在她出國一年後第一次回國,房子已經租給了別人,簽了十年約。


  她為此生了一場病,連續半年,吃什麽都會吐出來,瘦成了皮包骨。


  然而她怕麻煩,怕韓雲秋那一家貪婪得沒有底線的無賴,就那樣躲開了。


  “誰裝的監控,你有那個人的電話號碼嗎?”她問。


  “有的有的,”保安翻出號碼給她,韓念初接過電話,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江臨遠?

  他為什麽會知道這套房子?以前他根本不知道這套房子的存在,她沒有說過,韓雲秋更不可能跟他說。


  他又為什麽會花這麽大筆錢裝監控?


  韓念初頭一次覺得,江臨遠這個人,複雜得她從來沒有看清過。


  她從背包裏拿出U盤,遞給保安,“麻煩您把這一段拷給我。”


  保安把拷好的U盤還給她,韓念初道謝出去,走到信箱前,取下掛脖子上的小鑰匙,打開信箱,拿出那串鑰匙。


  以前上學放學都經過的樓道,如今燈光昏暗,牆壁發黃,那部有年頭的電梯似乎也老化了。


  韓念初走進電梯,望著兩排樓層按鍵,她遲緩地伸出手,在7樓按鍵前又停了許久,才按下去。


  電梯的速度很慢,一層一層地爬升,在七樓停穩。


  她走到自家門前,防盜門鏽跡斑斑,縫隙裏落滿了灰塵。十年來,她沒有踏進過這扇門。


  她朝四周望去,門上有防盜警報,對麵牆上有攝像頭,都是嶄新的,剛剛安裝上去的。


  鑰匙在手裏握了許久,她卻一直對著門出神,許久,她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捏起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裏,往左轉了兩圈半,拉開了門。


  裏麵是一扇原木色的實木門,門板積了厚厚的灰,隱隱發黑。


  她盯著門半晌,忽然退了一步,將防盜門重新鎖上,走回電梯前。


  何謹修發現,與她來時的猶疑相比,離開時她堅決了許多。


  她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走進了後麵的檸檬桉樹林。


  夜晚的樹林清寂無聲,仰頭便看見纖長挺拔的白色樹杆,月光從飄逸的枝葉間照進來,有風,很輕,那一片片白光便在林間慢慢地飄搖。


  何謹修在她旁邊安靜地走著,輕輕地踩著枯葉,仿佛不想發出聲響打擾到她。


  韓念初走到一棵樹下,停下來,倚靠著樹幹,月色映著她沉靜的麵容。


  何謹修也在她麵前停下,問道:“剛剛為什麽不進去?”


  她沒有回答他,反倒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小時候有沒有問過父母一個問題?”


  “什麽?”


  “人死了會去哪裏?”


  何謹修搖頭,“很小我就明白,死就是一個人從這個世上徹底地消失。”


  一陣微風吹來,瑟瑟的清涼。


  韓念初仰頭,透過枝葉望向夜空,“爸爸跟我說,人死了會回到他一生最美好的時光裏,永生不滅。”


  何謹修的胸口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震得他心口酸脹發麻。


  她的父親,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吧?


  他忽然想到什麽,抬頭問道:“你的名字——”


  “爸爸起的。”韓念初說。


  果然。何謹修想,那個感情豐富的男人,應該很愛很愛自己的家人。


  “他們死後,我一直覺得,他們還在那套房子裏生活,”韓念初說,“爸爸媽媽,跟小時候的我,還在那套房子裏,窗外永遠在下雨,爸爸在書房繪圖,媽媽在廚房洗碗,雨絲飄進來,我永遠都在彈那一首曲子。”


  暮色濃重,微風陣陣,月涼如水,這一切,清寂得像是一個夢境,又吵鬧得像真實——房子,雨絲,鋼琴和人,他們真的就不在這個世界了嗎?

  何謹修沒想到自己會冒出如此荒謬的想法,更荒謬的是,他希望這個荒謬的想法變成真實。


  和她一樣,相信他的父母和小時候的她仍在那套房子裏生活。


  這就是她不肯踏進那套房子的原因?


  “阿念!”他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她時,聞著她身上那淡淡的氣息時,他的心卻驀然揪痛。


  “我陪著你。”他說,“我陪著你!”


  她卻用力掙脫開,退了一步,兩步,三步,才說:“可是我不要。”


  何謹修像被人打了一拳,呆愣地原地,沉著聲問:“為什麽?”


  因為你前女友。韓念初又退了一步,在心裏回答:因為那個瘋女人殺了我。


  她轉身,飛快地跑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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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好像也是篇救贖文,哈哈哈哈哈


  半個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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