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23、險招製勝
矢村的那兩招,看似平淡無奇,但卻以速度與力道取勝。
武田信玄心裏清楚,如果換成自己,是絕對躲不過的。如果連他都躲不過,在場甚至是在武漢,恐怕就沒人躲得過。
鬆本伊代看了武田信玄一眼,隻見他搖了搖頭,就知道他是自歎弗如。鬆本伊代沒有回頭看上官雄,但心裏卻想:算你上官雄有量,在自己身份還沒有完全澄清之前,居然敢抖出看家的本事,也不怕古賀為了永絕後患,殺了你一了百了?
上官雄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好在最近出現的幾次眉心一槍,都沒有人能夠證明他在場,他就是要鋌而走險,讓敵人尤其是古賀看到自己的本事,在沒有確認自己是影子殺手之前患得患失,最終無法想自己下手。
對於一個不起眼的人,沒人會關注他的生死的。隻有做到令人瞠目結舌,才有可能讓所有的人仔細掂量一下分量。
上官雄就是要敵人再三掂量一下自己。
就這種意義而言,他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而且是成功的。
看到這個陌生的大佐目空一切的樣子,上官雄已經知道了,他應該就是新來的憲兵隊隊長。而從他的製服上不難看出,他是剛剛從關東軍調來的。這麽年輕竟然能夠成為關東軍的大佐,上官雄心裏很清楚,剛剛的出招,絕不是他真實實力的體現。
上官雄心裏,未來的武漢,這個新來的大佐,無疑將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在古賀辦公室的裏屋裏,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對手在等待著與他過招。麵對日軍情報界的頭號特工,號稱帝國之櫻四大名花之首的滿洲阿菊,上官雄究竟有幾成勝算呢?
最令人不安的時,對手對他了如指掌,而他對對手卻一無所知。
所有人都跟隨著矢村,魚貫而入地走進了古賀的辦公室。古賀坐在椅子上,環視了所有的人一眼,然後微微點頭道:“今天,大日本帝國在武漢的精英們雲集如此,反倒顯得我這個原本寬敞的辦公室,突然變得狹小起來。宮本和淺倉是最後到的,現在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剛剛從關東軍調到武漢擔任憲兵隊隊長的矢村大佐。”
上官雄和淺倉立即起立向矢村一鞠躬。
矢村微微朝他們一欠身。
“從今天開始,武漢市區極其周邊的治安,全權由矢村隊長負責,不管是陸軍還是海軍特務部,請你們務必不要再為了各自的蠅頭小利,或者公然對抗,或者互相拆台,一切都必須聽從矢村隊長的統一指揮。”
“嘩啦”一聲,除了古賀和矢村意外,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異口同聲地應道:“是!”
“一個小時前,矢村隊長才下飛機,本來應該為他接風洗塵的,但因為重慶間諜一案,就請矢村隊長和大家再忍忍,反正已經過了晚飯時間,等會就請大家直接宵夜吧。”
矢村站起身來,朝古賀一鞠躬:“謝謝司令閣下。”
古賀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後望著宮本隆義:“宮本課長,你簡單地向大家介紹一下這個案子的經過。”
上官雄沒有任何反應地坐在那裏。
古賀接著說道:“我明白,你因為101街區的事,對你的機關長和課長的做法有巨大的疑惑,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命令就是我下的。你的機關長和課長也已經原諒了你的越級行為,不是嗎?”
森田皋和鬆本伊代異口同聲地答道:“是!”
上官雄還是沒有反應。
矢村突然站起身來:“宮本君,難道你沒聽到司令閣下的話嗎?”
上官雄突然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一臉痛苦之狀,讓在座的人都感到疑惑不解。
在場所有的人,幾乎都把目光同時投向上官雄,隻有鬆本伊代和青木靜子兩人,她們都麵無表情地彼此望著對方,似乎都想從對象的表情中判斷出,對方是否還在牽掛著這個說不清身份的男人。
然而,她們都沒有從對方的臉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上官雄突然劇烈地晃著腦袋,突然把雙手放下,直愣愣地看著矢村:“矢村隊長,我認識你!”
他的話,不僅讓在場的人一怔,就連在裏屋的古賀夫人都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豎著耳朵聽著他下麵要說的話。
上官雄認識的日本軍官,鬆本伊代都認識。
上官雄不認識的日本軍官,鬆本伊代也認識。
在鬆本伊代看來,上官雄基本上沒有機會和可能認識自己不認識的日本軍官。這個矢村大佐連自己都不認識,甚至沒聽說過,上官雄怎麽會認識他呢?
她不禁轉過頭來,仔細地望著上官雄,不知道他在玩什麽花樣。
矢村冷冷地回應道:“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你?”
上官雄突然站起身來,雙目如電地射向他:“謝謝你使我恢複了記憶。不過,你必須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混蛋!”矢村罵道:“別忘了這是武漢警備司令部,我們之間的事回頭再說,現在,立即回答司令閣下的問話,把這個案子從頭到尾說一遍。”
上官雄直視了他一會,然後把目光低下。
旁人不知道他與矢村有什麽過節,還以為他妥協了,其實,是一塊壓在他心頭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沒有人知道,他剛才幾乎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個來回。
從見到矢村的那一刻起,上官雄就隱隱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尤其是矢村的目光,他從裏麵讀到了一種忽隱忽現的十分隱晦的東西。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當他和植田雄商議,準備冒充宮本隆義的時候,植田雄就提醒過:“其他的問題沒有,萬一敵人從國內找到宮本隆義的親人和舊友來武漢,你可能就有麻煩。”
“我隻推說自己的記憶還沒有恢複。”
“其他人好說,但如果是宮本隆義的妻子或者孩子呢?”
上官雄一愣:“你和他在一起也有段時間了,知道多少這個方麵的情況?”
植田雄歎道:“幾乎一無所知。我過去並不了解他,他一直在野戰部隊,而我雖然沒有進梅機關,卻因為照顧鬆本伊代一直留在軍部,所以過去沒有什麽接觸。隻是後來,他在九江養傷,為了發展我成為反戰同盟的成員,做過我的思想工作,但大多數談的都是戰爭給人類所造成的痛苦和災難,個人的事談的很少。”
“看來,我們隻能寄希望於敵人完全信任你了。”
“特高課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他們一定會派人四處證實我的身份。”
“對不起,雖然不想,但還是不得不把你牽扯進來。”
植田雄笑道:“能夠與你並肩戰鬥,無疑是讓我尋找到了一條通向光明之路,我感謝都來不及,何來‘對不起’一說?”
上官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實的身份還有誰知道嗎?”
“我母親當年嫁給的那個日本浪人叫植田駿雄,他有個遠房的表弟叫植田光二,一直生活在哈爾濱。我不清楚他是否了解我與植田駿雄義父子的關係,但他肯定是我唯一的軟肋。”
“拍個電報給他,說明你需要他證明你的身份。”
“那不是明白著給敵人以證據嗎?”
上官雄沉吟道:“如果他是善良的人,即使知道你的秘密,也會看在死去表兄的麵子上放你一馬。如果他要出賣你,當他拿出你拍給他的電報時,特高課的人不會幼稚到會相信,你會那麽愚蠢地讓一個根本靠不住的人,來證實自己的身份。”
“萬一特高課的人就那麽愚蠢呢?”
“植田君,相信我,把對手想的比自己愚蠢的人,往往失敗的幾率更大一點,隻有把敵人想得比自己更強大、更聰明,我們才能真正做到利於不敗之地。”
植田雄笑道:“是的,在這一點上,我在九江就領略到了你的風采,如果不是反其道而行之,恐怕你是無法得到岡村寧次的信任的。另外,對於你的身份問題,我覺得還有一個巨大的漏洞。”
“你說的是鬆本也夫嗎?”
“是的,古賀可以置鬆本伊代於不顧,但如果鬆本也夫指認你是上官雄的話,古賀就不能再說什麽了,而且,鬆本也夫也一定認得出你。”
“昨天,他已經被青木幸子殺了。”
植田雄目瞪口呆地望著上官雄,他萬萬沒想到,日本情報界的一代梟雄,居然會死在青木幸子手裏。
“哦,還有一件事。”植田雄愣了半天身後,接著說道:“宮本隆義跟我說過,他之所以曾經反戰同盟,是因為他初戀的情人,在被自己的一個頂頭上司奸汙後,又把她送到劄幌的妓女間諜學校去了,後來就一直沒有了消息。”
“他的女朋友叫什麽?”
“那種情況下,我怎麽開口去問她的名字?”
“他的那個上司叫什麽?”
“也沒問,當時好像是個中尉吧。”
矢村的眼神,讓上官雄判斷出,他一定認識宮本隆義,並且絕不是那種有過昔日友誼的老朋友,這使得上官雄眼睛一亮,他會不會就是那個昔日宮本隆義的頂頭上司呢?
當然,上官雄也可以完全不理會他,因為全武漢的日軍都知道,自己已經失意,在江石州落水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但是,現在鬆本伊代就像是條野狗似地,天天咬著自己是上官雄不放,在古賀眼裏,雖然上官雄沒有影子殺手危險,但他又不能讓所有人相信,上官雄和影子殺手其實是兩個人,因此,隻要自己不能徹底擺脫上官雄的身份,就永遠也無法消除不了自己是影子殺手的嫌疑。
按照地下工作的紀律,象這樣重大的決策,首先要征得上級的同意,但上官雄覺得,自己的情況上級並不了解,加上報春鳥置潘先生的命令於不顧,執意按照中央情報部的意圖對自己進行身份甄別,覺得他思想過於保守,像這樣毫無把握的背水一戰,他一定不會同意。
而上官雄目前最迫切的問題,就是要解決身份問題。矢村的到來,有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當然,也許是一場更大的噩夢。
上官雄清楚,對於博弈的雙方而言,周密的計劃固然重要,但鋌而走險也是必不可少的。除非雙方本來就不在一個檔次上,不是一個級別的較量,否則,按部就班和四平八穩的策略,往往會因為時機的延誤,而使自己陷入萬劫不複地境地。
上官雄決心孤注一擲,把自己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矢村的反應,無疑證明了上官雄冒險的成功,他無疑就是那個禽獸不如的中尉,也是他的獸性,最終讓宮本隆義看破了軍國主義分子們的醜惡嘴臉,從而使他重新尋覓人生的方向,終於找到了共產主義的光輝道路,成為一名堅定的國際共產主義戰士。
接踵而來的問題是,上官雄不僅對矢村缺乏任何了解,對他與宮本隆義之間過去發生的事情,也隻有片言隻語的信息,而且對宮本隆義那位遭到殘害的初戀女友一無所知。在暫時搶的先機之後,今後雙方的殊死較量,究竟會鹿死誰手還很難預料。
但有一點值得欣慰的是,有了矢村這個反麵例證,鬆本伊代的指控則不攻自破。
上官雄緩緩抬起頭來:“對於今天在101街區發生的屠殺,既然是司令閣下親自下的命令,我無話可說。本來,我離開101街區後,是準備直接到警備司令來見您的,但途中卻發現了一個可疑分子。”
矢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插道:“很不起眼的一個中國人,怎麽就能夠讓你產生懷疑呢?”
“他是不起眼,但與他接頭的那個人就不同了。”
青木靜子插道:“是不是一個身穿西裝革履,中等個頭,盡管相貌平平,但卻目光犀利,給人一種盡管在極力掩飾,但卻鋒芒畢露的那個人?”
上官雄點頭道:“如果不是青木課長,我是斷然無法如此生動裏把這個人描繪出來。”
古賀望了青木靜子一眼:“你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青木靜子答道:“在黃鶴樓準備對他行刑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人,事後,我準備進一步行動的時候,鬆本課長用眼神製止了我。”
鬆本伊代立即說道:“當時小林課長告訴了我,他的線人要與重慶來人接頭,而他的那個線人,我在碼頭上見過,所以一眼就認出她來。而且,當時您也下達了命令,不準我們打草蛇驚,所以,我製止了青木課長的行動。”
古賀想起來了,當時還是岡村寧次通知自己這件事的:“宮本,你接著說。”
“其實,在黃鶴樓下我也注意到了這個人,所以,看到他的出現,我就跟了過去。在101和104街區交匯的那個路口邊,我看到現在躺在下麵救護車裏的這個人,從電話亭裏走出來,與那個人交談了幾句後,兩人就分頭走開了。所以,我就跟上了躺在下麵車裏的這個人。”
矢村問道:“你為什麽不繼續跟蹤那個人呢?”
“那個人我已經默記於心,當有陌生人出現的時候,我當然應該跟蹤陌生人,以便發生更多的線索。”
矢村嘴角微微一翹:“我記得你畢業於士官學校,好像沒有受過專業的特工訓練,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專業?”
“我還以為你會死在中尉的軍銜上,沒想到沒幾年你就一步登天,成了關東軍的大佐。”
在裏屋的古賀夫人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
古賀清了清嗓子,同時也是為了提醒矢村:“嗯——,宮本,繼續說下去。”
“此人後來朝租界走去,進了天主教堂邊上的一間小屋……”
此時,淺倉補充道:“後經我們核實,那是間替教堂打掃衛生人住的小屋,一共有兩件房。據教堂其他做工的人介紹,這個人是一個星期前才到那裏工作的,也就是宮本君被押到黃鶴樓的那天下午。”
矢村問道:“他進屋後就開始發報,而你衝了進去,結果你們動起了手?”
“事情如果這麽簡單,我還不至於擰斷他的脖子。”上官雄雖然回敬了他一句,但目光卻一直是望著古賀的:“就在我準備衝進去的時候,小屋的門突然開了,我在黃鶴樓看到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比我們先到小屋,他的功夫極高,我被他糾纏得無法脫身。就在我略占上風的時候,躺在下麵車裏的那個人可能是發完了報,立即衝出來幫忙。”
矢村應了一聲:“棋逢對手的對決,想幫忙的人通常隻會幫倒忙。”
“他的功夫也不錯,但比先與我動手的人還是差了一截,所以,我就把他當成進攻的重點。盡管最後尋機擰斷了他的脖子,卻讓另一個人逃脫了。”
古賀從桌子上拿起一張電文稿遞給矢村:“這是電訊組破譯的,從租界發往重慶的電報。”
矢村站起身來,雙手從他手裏接過來一看,上麵寫道:梅已凋謝,山鷹歸林,欲借江上亂雲障目,靜待老A出現。
“宮本,”矢村問道:“以你的判斷,這會是份什麽樣的情報呢?”
“你不是說過,我從未受過特工訓練嗎?”
古賀望著上官雄:“宮本,今天你已經屢次頂撞上級,如果不是看到你獨闖虎穴,立了大功一件,本司令定不輕饒。”
“是!”
“回答矢村隊長的問題。”
“是,我想應該有兩層意思,一是電告重慶,他們除掉了小林課長,二是想借他們所了解的,我們內部懷疑我是影子殺手這一事實,從中製造混亂,以達到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
“那麽,他們最終想要達到什麽目的呢?”
上官雄無可置否的望了矢村一眼。
“叮”地一聲十分細微的聲音,從裏屋傳來,除了古賀,幾乎沒人能夠察覺到。
他知道,那是夫人蓋茶杯蓋的聲音,也是他們之間事先的約定。
“好,各位,今天就到這裏,”古賀宣布道:“矢村、青木、鬆本留下,其他人到帝國飯店宵夜,我已經預定好包廂。明天,我將在自己的別墅裏為矢村隊長接風洗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