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多，但這樣的天氣反而不太冷。
付茉踢著一塊冰，從家門口踢到學校小吃街。這條路她走的漫不經心，道邊的雪堆還沒來得及清理，付茉把冰塊踢進了旁邊的一個雪堆里，然後走進了一家早晨店。
她掏出手機給紀衍發了條消息「小米粥要麼？」
沒一分鐘，對面回了消息「行。」
付茉要了兩個小米粥和四個牛肉包子，賣早餐的是個四十多的阿姨，付茉總來她家，阿姨也認識付茉，她給付茉裝好了粥和包子還塞了一個煮雞蛋進去。
「我閨女就愛吃煮雞蛋，看著你我就想我閨女，她在讀大學，下個月就回來了。」阿姨笑得嘴都合不上。
付茉謝謝了阿姨之後把早餐裝進書包里。
今天她起的挺早，學校里還沒來多少人，付茉走上了3樓，班裡的值日生倒是開始值日了，但是班級里還沒多少人。
「挺早，太陽西邊出來的？」
剛一坐下，紀衍就伸個頭過來。
「我就不能勤奮好學啊。」
紀衍抱著胳膊眯眼瞧她，嘴直撇。
「什麼表情啊你。」付茉把書包里的早餐拿出來擺桌子上。
紀衍拿個小米粥就想戳吸管，付茉一把搶了吸管「叫聲姐姐就給你喝。」
「姐姐。」
紀衍叫的乾脆給付茉逗笑了「你這人還怪不要面子的。」
紀衍搶過吸管就開始喝粥，「那也沒你厲害，明明比我小，竟然天天逼我叫你姐姐。」
「好好享受你最後一頓早餐。」
「錯了，姐姐，我錯了……」
課還是一樣上，就是從書換成了卷子，東一張西一張，期末考試的壓力讓班級里難得有了一絲緊張的氛圍。
下午的自習課上，付茉正和一道數學題進行殊死搏鬥，旁邊的紀衍趴桌子上看她。
半節課過去后，付茉選擇向數學題投降。她換了一套歷史卷子做，餘光瞥見旁邊的紀衍居然睡著了。
男生一隻手枕在頭下，一隻手搭在後腦上，他睡得挺熟，呼吸均勻。
付茉上他桌子里掏了一顆水果糖出來含嘴裡，橘子味在嘴裡化開，甜膩膩的味道充滿口腔。付茉轉了一下筆，開始寫卷子。
距離期末考試還有8天，紀衍和付茉決定提前開始他們的「考試前抱佛腳」活動，由於芸姐那太遠，倆人把活動地點定在了紀衍家。
學校大門出去有一片家屬樓，離得挺近，學校里不少陪讀的家長都住那。
付茉跟著包的像木乃伊的紀衍後面，走進了小區拐進了第三個門。
「我爸媽忙的很，現在都不在家。」紀衍的聲音穿過厚厚的圍巾傳來。
一路上了3三樓，紀衍掏了鑰匙打開了右手邊的門。
紀衍家的陳設挺簡單，客廳就沙發和茶几，電視都沒擺，電視柜上擺著好幾盆綠植。
「去我房間還是在這？」
「在這吧。」付茉把書包放茶几上，開始掏卷子。
紀衍給她接了杯熱水，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
「現在喝咖啡，怪不得你晚上睡不著覺。」
紀衍看著她樂「你怎麼知道我晚上睡不著覺？」
「你現在天天上課睡覺，晚上還能睡？」
紀衍笑笑沒說話，又喝了一口咖啡。
付茉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紀衍說要送她，被付茉懟回了家裡，她下到樓下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3樓，紀衍就趴在窗戶邊看她。
付茉沖他擺擺手，紀衍也擺擺手。
外面下雪了，路燈昏黃的燈光下，付茉一個人走著，她身後是一串有來無回的腳印。
「放心吧，我真沒什麼事，你看現在不是活蹦亂跳的嗎。」紀衍倚在沙發上笑著對她說。
「真能騙人。」付茉抬腿踢了面前的一小堆雪，雪花飛起來又落下，軟綿綿的像踢棉花上。
「明明自己那麼難受，居然還要撐著，說什麼沒事，什麼放心，就那個樣子我放個屁的心。」付茉一腳踢倒了旁邊的一個雪人，圓滾滾的肚子上光禿禿的。
「靠。」付茉低聲罵了一句，繼續往家裡走。路上還買了一份煎餃。
沒有什麼事是美食不能解決的。
今天老賈加班，老媽半夜才下班，家裡只有賈淼和付茉，洗完澡之後付茉拿盒酸奶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賈淼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他喝酸奶。
「想喝？」
賈淼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付茉爬起來去冰箱里又拿了一盒酸奶，戳了吸管遞給賈淼。
「謝謝姐姐。」
付茉看著賈淼安安靜靜喝酸奶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老媽說老賈和他前妻在賈淼3歲時就離婚了，後來那個女人再也沒去看過賈淼。這個小孩來自己家以後一直都安安靜靜的，也不淘氣也不挑食，就安安靜靜的看書畫畫。付茉摸摸他的頭，又忍不住捏捏他的臉。
「淼淼，喝完酸奶去睡覺吧。」
「嗯。」賈淼乖巧的點頭。
賈淼睡下之後，付茉也躺自己床上瞪著天花板。
失眠了……
她盯著白色的棚頂，又翻身盯著自己的衣櫃、檯燈、床頭櫃、甚至盯著自己的拖鞋，屋裡看了個遍，她就是沒睡著。
腦子裡很亂。她想起賈淼，覺得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很小就沒了爸爸，從那之後，她和老媽過了很多苦日子，那賈淼呢，他那麼小，卻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活潑，安靜的有點讓人不安，賈淼一定過得比自己更不好吧……
付茉嘆了口氣，又翻了個身面沖窗戶，窗帘拉了一多半，剩個縫。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路燈昏黃的燈光還在發光。
就這麼盯了一會窗外，付茉想起了紀衍，他的爸媽不在家，那他怎麼吃飯呢？身體不舒服有沒有人照顧他？大白天喝咖啡幹什麼？
紀衍最近臉色很不好……
紀衍最近上課總是睡覺……
紀衍桌子里都變成了橘子糖……
紀衍家裡真簡單……
紀衍，紀衍，紀衍……付茉滿腦子都是紀衍。
紀衍現在幹嘛呢？
想著，她就掏出手機給紀衍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在幹嘛？」
她看了一眼時間，23：12，紀衍應該睡了吧，正想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紀衍回了消息。
「想你。」
「大晚上你發春啊。」
「現在是冬天。」
付茉覺得自己臉要冒煙，她開始後悔給紀衍發消息，本來就失眠，現在估計徹底睡不著了。
「大晚上找我，是不是想我了？」紀衍又發過來一條消息。
「你收收臉吧，睡了。」
「晚安。」
這一晚上，付茉覺得自己睡得相當累，做了一宿夢，先是夢到老爸說出院了帶她去遊樂園，再然後夢到了紀衍站在摩天輪里沖自己笑。亂七八糟的夢讓付茉一晚上累的要死，早上起來，她已經變成了國寶級動物。
「不是吧，真的想我想的一晚上沒睡？」紀衍被付茉兩個大黑眼圈嚇了一跳。
「您能要點臉嗎？」
「嘖嘖，那你這是咋了，別告訴我你熬夜學習了。」
「做了一宿夢，累死了。」
「啊？」紀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做噩夢了？」
「嗯……」付茉把早餐拿出來甩在紀衍桌子上就趴下了。她現在覺得兩個眼皮在打架，腦子已經停機了。
這比通宵還難受。
一上午，付茉整整睡了一上午，沒有任何一個老師能吵醒她。紀衍還特貼心的替她跟老師請了病假。
中午吃飯的時候，付茉才被來送飯的老媽打電話叫醒。
拿了飯回去，付茉覺得腦子還是有點昏，她夾了一塊魚肉吃進嘴，又把骨頭吐在紙上。
「下午還睡嗎？」紀衍嘴裡嚼著青菜，卡嚓卡嚓響。
「不睡了，馬上期末考試，我老媽還指望我再上上名次呢。」
下午付茉果然沒睡覺，但是…也沒聽課……
她趴桌子上開始畫畫。
思緒隨便飄，筆就隨便畫。等付茉畫完了，她才發現自己畫的是紀衍站在摩天輪里笑的那張照片。付茉畫的很不錯，她畫畫一向有天賦，小時候還報過興趣班，雖然沒堅持下來，但是底子不錯。
付茉看著照片開始出神。
畫里的少年很清瘦，就站在陽光里笑，他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好像世界上什麼事都難不倒他，什麼病魔也和他沒關係，他就這麼站著，像太陽的孩子一樣耀眼，那是屬於他的光，可以照在付茉身上的光。
付茉歪頭看著紀衍專心做題的側臉。
她覺得自己腦子好像抽了一下。
「你喜歡我，對嗎？」付茉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老師在講課，別的同學在小生說話，沒人能聽見付茉的聲音，除了紀衍。
聽見付茉的話，紀衍整個人僵了僵，他轉頭看見付茉直視他的眼睛。
不知道倆人對視了多久，付茉突然轉頭收回了視線。
自作多情了嗎……
她這麼想著，手卻被另一隻手牽住。紀衍的手有點涼，牽著她的手還有點顫抖。
付茉聽見紀衍說「你能再問我一遍嗎？」
「我…我什麼也沒說……」付茉臉上滾燙，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剛才怎麼問出來的那句話。
「我喜歡你。」紀衍說。
付茉扭頭和紀衍對視，少年臉色很白，手也涼，她看著自己在紀衍眼睛里的倒影。少女有點沒精打採的，但是眼睛很亮，特別亮，像……像兩個LED燈泡。
「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謝謝你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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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喜歡一個人要什麼契機呢？是一眼萬年，還是年少情深？又或者是我本生活在黑暗，你卻帶我曬了太陽？
紀衍從小到大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什麼電玩城、網吧、遊戲廳，而是醫院。他從前覺得失望，甚至絕望，每天面對的是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睜眼看見的是醫院白花花的天花板和白花花的床單和白大褂，生活的內容除了打針就是吃藥，面對著那些七八十歲的「病友」，紀衍只覺得自己比他們更絕望。
7歲那年紀衍又住院了，沒多久同病房的一個老頭死了，他的家屬哭哭啼啼的來收拾東西。紀衍就坐在自己床上面無表情的看，這是他見證的第5個做了手術沒下來手術台的癌症患者。
後來一個男人住了進來，看著就三十多歲的樣子，不過他身邊的那個小姑娘很吵，每天特別早就來，晚上也不住醫院，能在病房裡嘰嘰喳喳一整天。
紀衍的爸爸為了他的醫藥費每天瘋狂上班，他原本呆在家裡的媽媽也出去找了一份工作，只有吃飯的時候會來給他送飯，菜都是綠色的青菜，大夫說對病情有幫助。那段時間，紀衍一天只說兩三句話，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紀衍開始關注這個小姑娘，她每天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嘰嘰喳喳的說了什麼，紀衍都在聽。
他開始覺得期盼，至少自己的世界有了聲音，雖然她沒有對自己說過話，但她的聲音讓自己原來冷清的世界有了模樣。
大概半年後，男人病情加重，後來他再沒回來。
紀衍在心裡默默數了一個「6」，他不知道自己會是第幾個。
那個小姑娘又來了，是來收拾男人的東西的。
「哥哥，吃了橘子就不疼了。」
紀衍看著站在自己病床前面的小女孩，她眼睛還是紅紅的，但是沒哭，大眼睛里有堅強和執拗。
紀衍接過了橘子，他看著小姑娘跟著媽媽離開，然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從那之後紀衍變了，他開始積極的治療，甚至回了學校，他有了朋友，有老師和同學，他的世界開始變得繽紛多彩，開始出現了更多的聲音。
但他沒忘那個醫院的小姑娘，在那些古井無波的日子裡，只有她的聲音闖了進來，讓紀衍決心打開自己。
要說後悔，紀衍只後悔為什麼沒問她的名字，他回醫院問過，只說患者姓付。
後來開學的時候紀衍只遠遠看了付茉一眼，他就認出來了，是她。
緣分總會牽著兩個應該相遇的人再次見面。
紀衍乖乖的去醫院做了半個月的治療，這能讓他好好生活一段時間，他想陪著付茉，只要在她旁邊就行，能聽見她的聲音就行，在她需要的時候在她身後，這就夠了。
但是現在，他貪心了，他想要更多，他想要她一直勇敢，一直堅強，像逆著風飛行的鳥，像清晨初升的朝陽。
他說「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