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叛變(上)
雁門郡。
北國一片大雪紛飛,雁門郡,亦是一片千裏冰封之色。雖則洛陽四郡,朔方、五原打得熱火朝天,這裏卻仍是一片祥和寧靜,隻有寥寥數人才能體會得到這靜潭底下的波濤洶湧。
觥籌交錯,盡是一片歡歌笑語。
軍中的大小將校,自曲長以上,除了奉命留守的,都集到了溫愈的太守府上。當中兩個壯漢赤著膊,滾在堂前演互練摔打,兩人早已大汗淋漓,身上胸前渾是赤紅朱紫,引來周圍一片片喝采聲。
高覽大腳高踞,眼睛掃瞄著溫愈那張血紅的臉膛,眉飛色舞的,哈哈大笑道:“溫大人可也有意下來試試手?”
“老夫早有此意,就是不好意思,哈哈哈!”溫愈朗聲大笑了起來,說話半點也不忌諱。此時酒飲半晌,他人已然微醉,更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隻是礙於自己太守的身份,不好到下麵去跟兒郎們摻和,隻好在上麵看著眼饞,這裏頭的喝采聲,卻數他最大。
溫愈自呼老夫,其實他年紀也才不過四十出頭,雖然雙鬢早已斑白了,卻無論如何也稱不得一個“老”字!他雖是一方太守,卻不改軍中男兒本色,為人甚是豪爽,行事更是不拘小節。本來兩天前,留守晉陽的二將軍關羽特別發來敕令,要太守溫愈與偏將軍高覽萬事小心,不得有絲毫差馳。
雁門接臨幽州、冀州,還要防備著塞外胡人的不時入擾,尤其眼下並州、冀州劍拔弩張,戰勢一觸即發,任誰也不敢怠慢。
溫愈長期駐守邊地,雁門又是大郡,任務煩重。當日劉封進軍並州收伏張燕的黑山賊,他就出了大力,劉備能夠成功的坐領並州,與溫愈的全力支持不無相關。劉備主政並州後,報桃投李,其他朝廷所署並州各郡太守包括上黨張楊都給摘掉了,隻有溫愈仍然領著雁門太守,主持雁門軍政,位高權重,頗見信重。高覽官拜偏將軍,他最早是張純的部將,不過自從劉封襲滅張純後就一直追隨劉備父子,從中山跟到了並州,前後算起來,卻已經有五年了。怎麽的也算得是劉備的老班底,雖然名氣才略不如關羽張飛等人,也不如張郃受信重,並州上下都認可他的的本事,官拜偏將軍,也是劉備眼下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軍職了。
本來溫愈也是個謹慎的人,按說在前方主公少主親臨前線的關節歡飲達旦,無論如何也是不應該的,隻是這個夜宴,卻是他與高覽賭鬥失利的附贈,生生被高覽敲詐出來的。
聽了溫愈的聲音,正角鬥得起勁兩個大漢相互一推,自動分了開來,一時沒分出勝負,卻也不在意了,那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老卒頭放肆的指著溫愈的鼻子,哈哈大笑道:“大人,這小子不中用,你下來,跟爺們摔一把!”
這等放肆的話,卻隻有跟隨溫愈多年的老兵們敢做。
溫愈卻也不著惱,哈哈大笑了起來,腦子一熱,仿佛回到了當年雪夜出塞擒單於的歲月,豪氣不減,挽了挽袖口站起來,先前被甩開的那大漢卻不依了,大嚷叫道:“老家夥,什麽中不中用,咱們再來比過!”
說著又跳將過來,重重的推了那老卒一把,甩起了鬥雞眼來。
溫愈哈哈大笑,當即停了下來,看著這兩個互鬥。
高覽將手中杯子重重的往地上一砸,怒罵道:“混小子,都退開,老子跟溫太守耍兩把!”說罷跳了下來,飛起一腳,將那兩人重重的踢開。
眾人一聽轟然叫好,鼓噪著讓溫愈下來。
溫愈哈哈大笑,扒開衣裳走了過來,嘿嘿笑道:“小子,讓你也瞅瞅老子的本事!”
高覽嘿嘿一笑,轉眼卻已甩手將上衣扒光了,露出一身滿是虯結的肌肉來,手指著溫愈,勾了勾手指,嘖嘖道:“溫大人,先別忙,你說,這一次若你還是輸了,拿什麽做彩頭?”
“輸?”溫愈不屑的把衣服往背後一拋,“上次輸給你,都是這些小崽子們不用命,老子可沒輸,你小子,就等著挨收拾吧!”
“哈哈哈,輸便是輸了,溫大人休要逞那口舌之快,你且說來,若是你輸了,拿什麽送與我?”看著溫愈走下來,高覽卻退後兩步,罷了罷手,大有你不應便不打的意味。
“若是你小子輸了呢?你又拿什麽與我?”溫愈大感不耐,雙手叉腰,笑罵道。
“若是高將軍輸了,低個頭,給溫大人做個幹兒子,若是溫大人輸了,把溫小姐許給高將軍得了!”還不待高覽說話,下麵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扯直的喉嚨大叫了起來。
底下的粗漢們都已醉了,大起哄了起來,無不叫妙。
溫愈臉色一變,隨即笑罵道:“小崽子,這麽大的兒子,老子可養不起,不幹!”
溫愈是太原溫家的人,在並州也是有數的豪門了,是太原溫氏的重要人物,雖則高覽也是大將之才,畢竟是出身寒門,說句實話,溫愈卻不會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寒門人士的,縱然他與高覽私交不錯。而且就算他同意,溫氏族內其他人也不會同意的。
高覽嘿嘿一笑,卻隻當著什麽也沒注意到的,也不答話,隻笑眯眯的打量著溫愈。
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卻不依的起來,酸溜溜的嘿嘿笑道:“溫大人老了,以高將軍的本事,自然不會輸給你了!溫大人想是舍不得小姐吧?高將軍文武兼資,哪點配不上溫小姐了?”
溫愈臉上怒色愈顯,掃了那人一眼,認得卻是高覽的人,眼見著高覽隻佯聾作啞默不作聲,他雖為人粗豪,卻不是無謀莽夫,哪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的,酒勁一熱,冷冷一笑道:“有什麽舍得舍不得了,老子就是養不起這麽大的兒子!”
底下眾人聽著話裏不對味,八分醉醒了七分,俱是麵麵相覷,互幹瞪眼著。溫愈的人眼看著高覽卻隻作耳聾,哪還會再品不出了這其中的不對味來,先前被排開了那老卒頭,“嘩”了一聲將手中酒壇子一把砸在地上,大踏步上前來,冷笑著看著高覽,又掃了那尖嘴猴腮的家夥一眼,怒罵道:“什麽玩意兒,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敢打我們小姐的主意,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先!”
“混帳,你們敢對我家將軍無禮!”那尖嘴猴腮的家夥大怒跳了起來,手中正抓著一塊沒啃完的骨頭,當即向那老卒頭扔了過去。
“王八蛋,找死!”那老卒頭半壇子酒下腹,正有些走火,一時避閃不及,被骨頭正砸中鼻子,登時大怒,招呼著人就要往前衝。
……
一語既出,滿座皆怒,嘩啦啦的全部站了起來,分成兩列,操起喉嚨對罵了開來,手頭便利的,便也拿起碟盤互砸了起來。
“幹什麽!”
“住手!”
雁門是並州大郡,又兼防著塞外胡人和袁紹,駐有步騎五千餘人,卻分為兩大係統,即溫愈的雁門郡兵和高覽的直屬軍隊。高覽本來直接聽命於州牧府劉備的,因為要防著袁紹,這才被調到雁門來助溫愈,劉備為便於指揮,令高覽聽命於溫愈,授溫愈以全權,其實兩人職位上並無高下之別,這也是為何兩邊的人平時相安無事,有事了卻又涇渭分明的原因。
眼見著就要上演全武行,溫愈與高覽同時大聲喝止,兩人相視一眼。溫愈終是雁門主官,壓著高覽一頭,又是地主,不耐煩的向自己的人罷了罷手,臉色冷厲,怒罵道:“不過幾句玩笑話,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都退下!”
心中卻在琢磨著,高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溫愈的人自不敢不依,忿忿不平的退了下去,在一邊冷眼看著。
高覽回頭掃視了自己的人一眼,冷哼一眼,向溫愈躬身一禮,朗聲笑道:“小崽子們不懂事,衝撞了溫大人,溫大人大人大量,且不要與他們計較了,高覽這便向大人賠罪了!”
說罷,高覽左右開弓,拍拍給了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臉上依然笑容可揖,態度端的是誠懇萬分。左右那些高覽的人,早已無了飲酒的興趣,俱對溫愈的人怒目而視,瞧那陣勢,已然成了仇敵。
溫愈一怔,靜靜的看著高覽,冷笑道:“高老弟何必如此,老溫是個粗人,隻知道主公遣你我二人在此駐守,自該同心協力,這些許小事,就不必掛在心上了吧!”
原本溫愈看著高覽勇武知兵,能得士卒心,追隨劉備又早了自己幾年,與他傾心相結,卻哪想今日一見,卻是個裝腔作勢的小人,尤其當麵扇自己耳光,更是無恥之極,溫愈心中不由的大是鄙夷,說話便也冷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