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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意弄人

  孤島懸於湖心,一葉輕舟向其徐徐劃去,流星般的箭雨朝輕舟傾瀉而來,輕舟上的素衣青年,僅僅是抬了抬手,勁道十足的箭矢便突兀的定格在半空中,輕舟依舊前行,而遠處發射箭弩、操控機關的慕容府護衛卻動也不能動的僵立在原地,瞳孔中盡是無言的恐慌。


  清風陣陣,吹拂起蒲公英似地飛絮,鳳羽的衣袂獵獵作響,默默地撫弄著掌心那枚雕刻著雪字的牙牌。


  這片湖泊和綠洲般的孤島,是慕容振國費盡心思,動用了極其龐大的人力物力才完成的,他希望寧靜的生活,能漸漸撫平雪兒千瘡百孔的心,將鳳羽從她的腦海裏慢慢抹去,可惜他的苦心終究還是付之流水,多少年過去了,那心病積重難返,成為了無法根治的沉屙舊疾。


  鳳羽輕身一躍,雙腳踏上了一塊仿佛沒有人跡的淨土,孤島寂靜得隻聽得見蟲鳴鳥叫,簌簌的落葉聲滑過耳邊,鳳羽的雙眸投向不遠處一座樸素不失雅致的竹舍。


  推開木籬柵,鳳羽緩步走進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怕驚動了竹屋內的佳人。


  “是誰?爹爹麽?”


  竹屋內傳出柔弱無力的聲音,嗓音悅耳卻透露著明顯的病態,讓人聽了,不忍腹誹上天的不公。


  鳳羽眼底浮出一縷疑惑,盡管自己未曾有意收斂氣息,可以雪兒的修為,萬不該如此快的發現。


  聽到無人應答,柔美的嗓音再現,不過卻多了一絲淒婉和冷淡,“沒想到還有人在意慕容家的廢人,你若是來取我性命的,我不會反抗,還會感激你,可你如果打著要挾慕容家的念頭,那我勸你死了這份心吧,在你擒住我的那一刻,我一定是一具沒有呼吸的屍首。”


  屋內響起一陣嘈雜地響聲,像是許多瓶瓶罐罐落地碎裂發出的,隨後又傳出清脆的寶劍出鞘聲,寒光透過竹門的縫隙,灑落在鳳羽的皮膚上,竟生出淡淡涼意,看得出那是一柄難得的寶劍,位階不在寶器之下,可神兵握於稚子手中,又有何威力可言,鳳羽能夠察覺到寒光在顫抖。


  “雪兒,是我。”


  “你是誰?”


  看來人沒有迅速動手,貌似不是殺手刺客,而且這聲音給雪兒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無論她如何絞盡腦汁地回憶,也尋覓不到和這聲音相襯的主人,但她心中的警惕絲毫沒有減弱。


  “我是落鳳羽。”


  清淡無味的五個字,卻讓屋內的雪兒心裏五味陳雜,竟一時仿若失聲。


  鳳羽輕輕地推開竹門,濃鬱雜亂的藥香拂麵而來,與島上清爽的花草香氣,顯得那麽的格格不入。


  竹屋內的擺設和它外表一樣簡單,一張四方竹桌,三張竹椅,桌邊是一個火爐,汩汩的火苗仍在慢熬著盛著藥材的砂鍋,時不時冒出的藥物蒸氣襲向桌椅,難怪翠綠的青竹被染上猙獰的黑黃色。


  視線移動到那暖玉床榻上,瘦骨嶙峋的手臂橫握著一柄較之纖細手腕很不相稱的寒光寶劍,一縷彎曲的青絲微微慌亂地在光潔的額頭前搖晃,深陷的眼窩裏,那對黑珍珠般的眸子,布滿了驚愕的神色,泛白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像是要說什麽,卻又離了魂似地,吐露不出半個字來。

  鳳羽恢複了自己的本來麵目,以仙尊的境界,世人苦苦追尋的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對他不過是小菜一碟,此刻他的容貌幾乎和四十多年前與雪兒初見時一模一樣。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自己眼前,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充斥在雪兒的心頭,虛弱無力的她重新跌回絲綢絨被上,寒光寶劍脫手,鋒利的劍尖穿透青竹地板,深深地刺入潮濕的泥土裏。


  “你,真的是你麽?”


  問得很迫切,和落水的人瘋狂地抓住浮在水麵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樣的道理,哪怕明知眼前的人可能是自己腦海裏虛構出的幻影,但她還是努力讓自己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是我,雪兒。”


  盡管來時猜測過雪兒會是一副什麽模樣,可看到她如此的憔悴,如此的可憐,鳳羽的心還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疾步走到床榻邊,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靜靜地拉過雪兒的手,雪兒沒有拒絕,更沒有反抗,隻是宛若癡呆地凝視著鳳羽,像是要將鳳羽整個裝進黑白分明的眼眸中。


  查探完雪兒的身體狀況,鳳羽的心微微下沉,雪兒破敗的身軀簡直無法用糟糕來形容,經脈堵塞導致氣血不暢,鬱結的心情,使得服用下靈藥的藥力難以釋放,淤積在五髒六腑,這個狀況持續多年,原本療傷救命的靈藥漸漸變化成錯亂紛雜的毒物,若非毒物間相互克製,達到一個巧妙的平衡,雪兒估計早就香消玉殞了。


  鳳羽以佛力封住她身上幾處大穴,封印住髒腑內亂竄的各種氣流,暫時守護住雪兒瀕臨崩潰的器官。


  “鳳羽,鳳羽。”


  雪兒枕著自己的秀發,靠在鳳羽的肩膀上,神情恍惚的呼喚著鳳羽的名字。


  “我在,我在這裏。”


  鳳羽溫柔地撫平雪兒發絲的分叉,在雪兒可愛的耳朵邊,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時隔多年,那幅唯美的畫麵依舊清晰得如在眼前,那淡淡的一瞥,將一道倩影烙印在他心頭,那般潔白無瑕的靈魂,盡管有點倔脾氣,卻是那麽可愛。


  那一日,她在客棧向他下跪,求他施以援手,助她爹和慕容家躲過浩劫,從那熾熱的眼神裏,鳳羽看到了一片縱死不悔的孝心,正是如此,才打動了看透豪門世家冷漠親情的鳳羽。


  當初那句‘為奴為婢’,鳳羽視為戲言,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從來不認為世間有如此執拗的女孩子,會認死理認到這種不惜毀掉一生幸福的地步。


  “這是?”


  為了奉行君子之禮,鳳羽有意轉開視線,可還是不經意間,掃過雪兒白淨的脖頸,那裏掛著一條細細的紅線,紅線的末端有琥珀色的光芒在閃爍。


  順著鳳羽的視線,雪兒低下頭,蒼白的臉頰浮起兩朵紅雲,她拉著紅線,將掛著的東西拽了出來。

  琥珀光暈晃得鳳羽眼睛生疼,這疼不是來自眼睛本身,還是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琥珀鈴鐺,是當年鳳羽托慕容振國轉交給雪兒的物件,原是指望這件逃跑利器能在最危險的情況下,救雪兒一命,可鮮於家連同一心一問,全部葬送在自己手中,雪兒又在慕容家銅牆鐵壁地護衛下,這個鈴鐺自然沒派上用場。


  可雪兒卻珍而重之的收藏在衣襟之內,甚至那條紅線也若往昔一般鮮豔,淡淡的乳香從琥珀鈴鐺上飄出,鳳羽避無可避地嗅到,刺激著他敏感的鼻息肉。若要說這份情誼僅僅是感激,鳳羽自己恐怕也難以信服。


  “鳳羽,你回贈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收藏的很好。”


  雪兒轉過臉頰,在鳳羽肩膀上害羞地蹭了蹭,銷魂的小女兒姿態,讓鳳羽有點手用不了了。


  “回贈?定情信物?”


  一瓢涼水猛地澆在鳳羽心上,定情信物難不成是握在他左手手心的牙牌?


  那時雪兒將這牙牌送給他,他狐疑地問過這牙牌有何用,雪兒搪塞的說道,說是日後他來慕容府找她的信物。


  如今仔細回憶,那時雪兒不僅回答的支支吾吾,忸怩的樣子也很奇怪,隻是鳳羽當初專情於玲瓏,無心的忽略掉,花季少女懵懂的示愛方式。


  自己收了牙牌,又無巧不巧地送給雪兒一條係著紅線的琥珀鈴鐺,難怪雪兒會一直誤認為自己是愛著她的。


  可這怪得了誰,怪雪兒,怪鳳羽,似乎都怪不到,隻得歎一聲天意弄人。


  可是接下去該如何處理,鳳羽來時的打算是,先治好雪兒的病,再像她解釋自己不能接受她的原因,但現在那套絕情的說辭,他實在是無法宣之於口。


  如果雪兒明白,這麽多年的苦苦守候,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難以想象,她會有什麽反應,自己可以救得了她的命,卻無法永遠防備她做出瘋狂的傻事。


  “雪兒。”


  “嗯。”


  “你不該等我的,若是我不來,你……”鳳羽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他還是不認為自己愛雪兒,可要他拋棄雪兒,恐怕他一生都會活在自責之中。


  “我相信你會來了,就像我求救我爹,你答應下,自然就做到,這個鈴鐺是你對我的承諾,所以你一定會回來的,這是支撐我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雪兒半依靠在鳳羽懷裏的身子縮了縮,活像隻蜷著身子的雪白貓咪。


  “我娶親了。”


  分明感受到懷中的顫動,雪兒卻沒有推開他,過了兩三秒,她淡淡的說道,“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隻要鳳羽哥哥不要拋下雪兒。”


  這是鳳羽第一次聽雪兒喚他哥哥,同樣是哥哥,卻不是親哥哥,而是情哥哥,一句‘不介意’,牢牢地鎖住了鳳羽搖擺不定的心,一句‘不要拋下’,狠狠地鞭笞著鳳羽心裏的冷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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