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雨之前
一種甘甜的獨特香味在鼻尖縈繞,苦澀的葯汁被灌進了肚子,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
這到底是哪裡?
慢慢睜開雙眼,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卻看不到那個熟悉的人。
季思雲有些驚慌地坐起身,但心口處的疼痛又讓她倒了下去。失神地望著床頂,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讓她的心忽上忽下。
終於王靈月推門而入,打斷了季思雲的胡思亂想。看到季思雲醒了,王靈月先是一喜,待看清她的表情又是一愣,「季姐姐你怎麼了?」
季思雲緩緩扭過頭,「我師傅呢?」話一出口,淚水便禁不住地從眼中滑落,一滴一滴打濕了枕巾。
王靈月連忙跑到季思雲身邊,小心地將她扶了起來,一邊說道:「怎麼了,你師父好好的呢?」
季思雲聽見這話,心上一松,不顧傷勢就要下床找他。
王靈月連忙輕輕地按住了她,「你別急,他不在。」
「那他在哪?」季思雲停住了動作,順從地靠在了墊子上,淚眼朦朧地看著王靈月。
「你等等,我給你拿個東西。」王靈月小跑著出了門,不一會兒又抱著什麼跑了回來,她將這個東西交到了季思雲的手裡,季思雲沉默地打開了包袱。
「這是師傅從不離身地烏霜劍,他竟也不要了嗎?」季思雲難以置信地撫摸著劍身,又摸出了一張紙。
「為師此去,不知歸期,珍重勿念。」
寥寥數語卻像是給季思雲判了最後的死刑。
「季姐姐,季姐姐!」王靈月有些擔憂地呼喚著季思雲。
季思雲用力地捏著信也不知在想著什麼,終於她緩過神來,把信放下,平靜地說了一句:「月兒,你去吧,我想一個人躺會兒。」
「那季姐姐你要是有什麼事記得喊我。」王靈月不放心叮囑了幾句才離去。
等到王靈月走遠了,季思雲猛地將劍擲於地上,劍身砸在地上發出了「鏗」得一聲哀鳴,季思雲冷冷地看著,彷彿透過這把劍看著某個人。
那個人高傲狂放、自由不羈,卻陪著自己在這個小小的木屋裡住了數八年。
他們也曾四海為家,卻最終選擇了相安一隅、相依為命,她以為他會懂她,臨了卻只留下一把劍,一把他最愛的佩劍。
突然,季思雲掀開了被子跳下床,猛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季思雲略微一晃,跪在了地上,她不顧疼痛只是伸手將寶劍抓在了懷裡,帶著自嘲嘆息道:「師傅,你還真是狠心呢。」
淚水在眼裡打轉,始終沒有落下。
日子很快又恢復了當初的平靜。
在王宏之決定繼續留在這裡后,便跟著季思雲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當然他們偶爾也會在晚上,坐在院子里喝上幾口悶酒。
就像今晚,喝了一大壺的季思雲,暈乎乎地靠在她的搖椅上,望著皎潔的月光,又開始了無止盡的思念。
她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看著火堆旁席地而坐,一臉平靜的王宏之,更是氣上加氣,「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月兒?」
王宏之隨手摺下一根草,「戰爭一觸即發,學一點武功保護自己也是好的。」
「那可以跟我學啊,為什麼非要和那個人學。」季思雲氣鼓鼓地揮了揮小拳頭。
王宏之有些無奈,「這是月兒的選擇,況且你當時不也是贊成的嗎?」
季思雲睜大了雙眼,茫然地問了一句,「有嗎?」然後努力地回想著。
王宏之卻是一聲輕笑,不再回答。
季思雲迷迷糊糊地就這麼睡著了,但是她的確也想起來了,月兒的態度那麼堅定,她也沒辦法啊。況且那天,那人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悲傷,雖然惱他刺了自己一劍,又導致師傅離開,卻還是狠不下心來趕他走。
血緣啊…….還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正準備將季思雲抱回房的王宏之,卻突然聽到了她的一聲輕笑,愣了愣,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夜涼如水,繁星滿天,在一片酒香中,男子將夢囈的姑娘抱回了屋,真真是歲月靜好。
可偏偏有人不這麼想。
「哼,臭小子竟敢抱我閨女。」灰衣男子忿忿地捶了一下樹,驚落了一地的樹葉。
一個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正是許久未見的王靈月。
「丫頭,你怎麼走了?」灰衣男子見王靈月穩穩落地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要離去,趕緊出言打斷。
王靈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男子回答道:「人已見到,該走了。」說罷,便提著步伐飛速離去。
灰衣男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晚上睡著了還叫著爹娘。」說著也趕緊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灰衣男子還在熟睡,「砰砰」的擊打聲便將他驚醒。
他瞭然地翻了個身,想繼續睡一會兒,奈何聲音實在是太大,不得已灰衣男子只好起床。
打著哈欠,看著院子里對著木樁揮斬的王靈月,灰衣男子無奈道:「丫頭,你下手輕點,都砍斷了三根木樁了。」
見王靈月不搭理他,他自覺地跑到廚房裡盛了一大碗菜粥,然後端著粥坐在台階上看王靈月的動作,不時出言指點。
「使聽風驚雨時,動作一定要快,你剛剛慢了一拍。」
「平湖魚躍需要極好的柔韌性和彈跳力,你做得不錯,但還不夠。」
「腿要向前猛踢,迷惑住敵人,才能發揮出長虹嘯日的最大威力。」
……
一碗粥見了底,王靈月也剛好耍完了所有的招式。
灰衣男子將碗放在了一旁,擦了擦嘴,不無遺憾地說:「丫頭,我這劍術輕快敏捷,瀟洒飄逸,你雖資質過人,且從小習武,根基牢固,但戾氣太重,是使不好這套劍法的。」
王靈月握緊了劍柄,不發一言。
灰衣男子走過她的身邊,側過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靈月抬起頭想要說些什麼。
灰衣男子又介面道:「今天的粥有點咸,下次做甜粥吧!」說著,還砸吧了幾下嘴。
王靈月一愣,待反應過來,轉過頭,男子已經離開了院子。
王靈月啞然失笑,想起剛剛灰衣男子說過的話,她盯著手中的劍,若有所思。
而來到大門口的灰衣男子,臉上卻全然沒有了剛剛的輕鬆,他望向北面,想到那位的身體情況,神情愈發凝重,這萬嘉國的天怕是很快就要變了吧。
他仰起頭,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嘉興八年,萬嘉國迎來了建國以來的第一場大雪,與大雪一同傳出的是皇帝垂危的消息,各國之間暗潮湧動。
王靈月接住了一片下落的雪花,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最近,灰衣男子越發的早出晚歸,恐怕離別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灰衣人來到這裡似乎是為了跟蹤一個人,具體是誰,王靈月無從知曉,卻也不願深想。
一天早晨,王靈月剛耍完一套劍法,正在廚房裡處理食材,灰衣人便語氣凝重地告訴王靈月他要走了。
王靈月站起身平靜地點了點頭,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灰衣男子明顯有些挫敗,「丫頭,好歹我也教了你一年多,你怎麼都不傷心。」
說完這話,灰衣男子驚奇地發現王靈月抹了抹眼睛,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剛想安慰她,突然看到了王靈月的手裡端著一個小碗,「丫頭,你竟然用芥醬來騙我。」
王靈月吐了吐舌頭。
略微嘆了口氣,灰衣男子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匕首,放到了王靈月的右掌心,「物歸原主,這次可別再弄丟了,另外,請替我照顧一下小雲。」說完拍了拍王靈月的肩,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靈月放下了小碗,裡面裝著還沒研磨的芥末籽,她緊握著匕首猛地抽開,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半晌只低語了一句,「師傅,珍重。」
離開這間住了將近一年的別院,王靈月直接走到了街上。
平時,王靈月總是整天整天地練劍,被灰衣人發現后,強行要求她去街上逛逛,美曰其名去做做好事。
不知不覺王靈月便養成了練完劍要去街上走走的習慣,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總會有淳樸的百姓遞給她一些新鮮的瓜果,王靈月有些不知所措,連聲道謝后,拔腿就跑。
「小姑娘可真好,幫我們除了惡霸,還不要我們的東西。」一位老大娘捧著一堆棗感嘆道。
「是啊,她幫我趕走了偷肉包子的凶狗。」
「她幫我修好了壞掉的貨車。」
「我上次生了急病,還是她背著我這把老骨頭去的醫館。」
……
王靈月好不容易找了棵隱蔽的大樹,悠閑地坐在樹上整理著思緒,餘光瞥到一個小男孩正拿著一根糖葫蘆開心地從樹下跑過。
「狗子,跑慢些!」身後還追著一個人,看樣子應該是小男孩的哥哥。
王靈月拍拍身上的灰正想離去,卻突然看到一輛馬車從後邊急速駛來,而小男孩還渾然不覺地在路上奔跑。
「狗子!」哥哥避過馬車后,焦急地叫著小男孩,可街上太過嘈雜,小男孩並不能聽見。
危急時刻,王靈月一個翻身跳下了樹,踏著馬車,衝到前面,抱著小男孩一個翻滾就到了路邊。
王靈月趕緊站起身,幫小男孩拍了拍身上的灰,一道冰冷地視線掃了過來,王靈月抬起頭,只瞥到馬車簾后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未及細瞧,馬車已經揚起滾滾塵土,疾馳而去。
王靈月無奈地聳聳肩,連忙看向小孩,懷裡的小人似是察覺到了事情的可怕,哇哇大哭起來。
王靈月手足無措,突然摸到了懷裡的一顆棗,獻寶似的遞給了小男孩,小男孩拿起了棗,竟然不哭了。
這時哥哥也跑了過來,拉著小男孩的手向王靈月連連道謝。
人群向這邊聚攏,剛剛熱情送棗的老大娘也瞧向了這邊,王靈月連忙點了點頭就要離去,卻被小男孩的哥哥塞了一串糖葫蘆。
走在回去的路上,拿著糖葫蘆的王靈月忍不住嘗了一顆,酸酸甜甜的,好吃極了。
「不知道季姐姐喜歡吃嗎?」心裡想著,腳步卻是越發得快了。
還沒走到院子里,便聽到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爹爹,娘親,我背的詩好嗎?」
帶著疑惑,王靈月靠近了籬笆,王宏之正抱著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而季思雲正靠在椅子上笑而不語,一家人其樂融融,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
王靈月失落地咬了一口糖葫蘆,卻沒有之前那麼好吃了。
「咦,那個人是誰?」小男孩的話語讓王宏之和季思雲同時扭頭一看。
「月兒,你回來啦!」季思雲率先起身跑到了王靈月的身邊,將王靈月摟在了懷裡。
王靈月有些彆扭地嘀咕了一句:「恩,想你們了。」
季思雲拍了拍王靈月的背,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阿寧是我們剛收養的孤兒,身世悲慘。」
不等王靈月回答,便拉著她進了屋,對著小男孩說:「阿寧,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月兒姐姐了。」
「月兒姐姐好,我叫王世寧。」男孩從王宏之的懷裡跳了下來,走到王靈月面前,乖巧地說。突然男孩看到了王靈月手裡的東西,眼神一亮。「糖葫蘆!是給我的嗎?」
王靈月臉紅了紅,送出了糖葫蘆「我已經吃了兩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不嫌棄。」男孩連忙從王靈月的手裡接過了糖葫蘆,然後開心地吃了起來。
吃了兩顆又遞到王靈月的嘴邊,「姐姐你也吃啊。」
王靈月下意識地咬了一口,望著男孩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很甜。」
「月兒終於回來了,爹爹給你做碗雞湯補補。」王宏之擼起了袖子,跑到雞圈裡,拎起最肥嫩的一隻雞朝王靈月揚了揚。
眾人開開心心地吃完了一頓飯,但恐怕除了小阿寧,其他人心裡都很清楚這樣平靜的日子怕是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