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望復仇
在淡雅的芳香中,一片枯葉隨心所欲地翻飛著,從窗外闖入,打破了一室的靜謐。
一隻白凈修長的手托住了它。
手的主人是一個清瘦的男子,他烏黑的長發盤於頭頂,用一個精緻的白玉發冠束著,兩縷髮絲隨風輕撫著他白皙的臉龐,半眯著的桃花眼下是一滴若隱若現的淚痣,為他稜角分明的面容增添了一絲絲嫵媚。
「主子,那邊來信了,還送來了一個姑娘。」一旁的灰衣青年躬身遞上了一封信。
男子並沒有接過信,只是摩挲著樹葉的紋理,嘴角微挑,「不入流的江湖門派也敢談條件。」頓了頓,「楊安的女兒還是不肯走嗎?」
「是的,她想加入我們,怎麼趕都趕不走。」灰衣青年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
男子輕笑一聲,放開了手,任樹葉跌落在地,「恨意可以使人變成一把鋒利的刀,而我們做好那個握刀的人就行了。」
「主子的意思是?」灰衣青年小心地詢問。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拿過信,拆開后細細地看了起來。待閱讀完畢,他將信放在香爐上慢慢燃盡,這才開口,「真是有意思,那麼,把兩人都送去暗火營吧。」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屬下告退。」灰衣青年轉身正欲離去。
「等等,叫個人把這間屋子打掃一遍。」清瘦男子摸出了一塊手帕,將手指一根根的擦試乾淨后,隨手扔到地上,「把這塊帕子拿出去燒了。」然後就坐在書桌后閉目養神起來。
灰衣青年恭敬地跪在地上將手帕撿起,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鏗」「鏗」「鏗」……
陰森森的亂葬崗這幾天老是會傳出詭異的聲響,本就人跡稀少,這下子連邊上的幾條小道都沒人走了。
一些窮人家死了人就拉來這裡,挖個坑草草埋下,運氣好的還能有個碑斜斜地插著,不至於做了孤魂野鬼,運氣差的碰上個大雨,衝垮了土堆,露出了屍首,也是無可奈何的。
而這些人是最慘的,生前不知是犯了什麼罪,死後身首異處,身體被一張破涼席包裹著埋下,要是那些差役犯了懶隨手丟下也是有可能的,那這些人就只能曝屍荒野,等著烏鴉和野狗的蠶食。
烈日下,一個身材矮小卻很結實的人機械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不停地挖著坑,他手上磨出的血順著鐵鍬的木柄慢慢滑落,滲入泥土。
終於最後一個也埋進了土裡,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無力地跪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的家燒得一乾二淨,忌憚他們已久的官兵將他的兄弟一網打盡,清風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八十幾口,除了他,竟是一個也不剩了。
要不是他奉了大當家的命令去追回那丫頭,也不會逃過這一劫。他不是沒想過和兄弟們一起去了的,腦袋落地不過碗大的疤,他又何曾懼怕過,可是阿松那臭小子,明明那麼膽小,滿身傷痕地跪在斷頭台上,見著台下的自己留的最後一句話,竟是活下去。
男子的眼睛憋得通紅,「阿松啊,沒想到最後為你收屍的竟然是我……」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季思雲終於得了師父的恩准可以下床活動活動筋骨了。
抬眼便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蹲馬步,也不知在這日頭下站了多久,一滴一滴的汗水順著她的臉龐滑落。
「月兒,你也習武?」季思雲輕輕抬了抬王靈月的手臂,扶正了她的姿勢。
王靈月抿了抿嘴唇並不作答。
季思雲沉吟片刻,「女孩子學點武藝防身也不錯,不如我教你兩招危機時刻也能保全自己。」
王靈月放下了手臂,看向季思雲,「季姐姐,你的傷才好,還是需要靜養的。」
季思雲揮了揮手臂,「我現在可好得很呢」,說話間從一旁的大樹下撿起一根樹枝就比劃了起來。
樹枝所到之處,一陣勁風,真是所向披靡。
然後,「嘶」季思雲用力過猛,觸及內傷,一下子驚呼出聲。
王靈月趕緊扶著季思雲坐下,「季姐姐,你可不能再亂來了,還是躺一會兒吧,看時辰季叔叔也該回來了。」
季思雲本來還想起身,一聽到最後一句話,又慢慢躺了回去,嘟囔著:「哼,你可別告訴我師傅,我躺下就是了。」
明媚的陽光下,清風吹拂,竹林沙沙作響,季思雲忍不住合上了眼,然而一道陌生的腳步聲卻令她猛然睜眼。
坐起身,卻是一位戴著斗笠的男子陰森森地站著籬笆外。
「季姑娘,好久不見啊!」男子摘掉了他的斗笠,粗糙的臉上貫穿著一條長長的刀疤。
季思雲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卻也想不起來此人到底是誰。
旁邊的王靈月卻是臉色一變,此人正是與王靈月有過一次接觸的矮個子阿輝。
只是,比之從前,他的周身充滿了濃濃的戾氣以及一股淡如薄煙的死氣。
那人質問著季思云:「大當家的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為何聯合外人害死大當家,更叫來官兵致整個清風寨於死地!」
季思雲震驚地站起身,「楊安死了?」
「人就是你害死的,何必惺惺作態,我當日死裡逃生便瞧見你師傅背著你從寨子里出來。」
「你誤會了,我從未有過害楊安之心,他是怎麼死的?」
「大當家的頭顱至今高懸於城牆之上,要是不信,你大可去看!」
季思雲沉默了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楊安為人固執,落得這般下場,終歸是咎由自取,我雖惋惜,卻也是無可奈何。」
阿輝氣急了,「你……也罷,那便用你的血來告慰兄弟們的在天之靈。」說著便拔出了刀朝季思雲砍來。
季思雲略一皺眉,拎起靠椅朝他丟去,又回頭向王靈月說了聲:「快去找人。」便迎了上去。
王靈月略一點頭便悄悄往屋后移去,見無人關注,便卯足了勁往季雄和王宏之出門的方向跑。
而這邊阿輝一招落空,又換一招,耍著大刀朝季思雲劈頭蓋臉一陣猛砍,季思雲連忙閃躲。
若是在平時,這樣漏洞百出的招式,季思雲一招便能將他拿下,只是今日她內傷未愈,而且此人是楊安的兄弟,她心中並不想傷他性命。
所以在阿輝的以命相搏下,季思雲漸露頹勢,不一會兒,整個人已經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正當她覺得自己要撐不住的時候,一把連鞘的黑劍破空而來,砸中了阿輝,令他翻倒在地。
季思雲心下一松,安心地落入那人寬厚的懷抱。
「阿雲,你受苦了。」季雄打橫抱起了季思雲,季思雲似是沒有料到,待反應過來人已經埋進了對方的胸膛。
季雄微微一愣,腳尖踢起了靠椅,將季思雲小心地放在椅子上,寬慰道:「別怕,師傅在。」說著便轉身朝阿輝走去。
那有如實質的殺氣令阿輝心頭一跳,但一想到死去的兄弟,他摸了摸臉上的這道疤,一聲暴喝便翻身而起。
季雄空手而上卻也並不驚慌,他瞧準時機猛擊阿輝後頸,阿輝吃痛向前一趴,想要爬起,卻使不上力。
季雄撿起寶劍,緩步上前,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季思雲內心焦急,正欲開口阻攔,卻有一道聲音比她更快。
「沒想到多年不見,你還是一樣的卑鄙無恥。」
此聲一出,季雄神色猛然一變,竟是季思雲從未見過的慌張與悔恨。
那人緩緩走進院子,身著布衣神態蒼老,不過倒也看得出他年輕時定是個英俊的少年郎。此時,他的雙眼彷彿熊熊燃燒的火焰,亮的驚人。
看見此人,絕望的阿輝又恢復了精神,「承蒙大俠兩次相救,若能替我手刃仇人,做牛做馬,毫無怨言。」
灰衣男子拔出了劍,「我的確要殺他,不過,不是為你。」話音未落,便帶著雷霆之勢朝季雄的后心刺去。
季雄握緊了自己的寶劍,卻緩緩閉上了眼。
「師傅!」季思雲一直在關注著季雄的動向,在察覺到他念頭的那一剎那,便運足了內功朝他奔去。
情況突變,灰衣人來不及收手,劍尖便夾雜著恨意,刺透了季思雲那顆滾燙的心。
「阿雲!」季雄連忙轉過身接住了滑落的季思雲。
「季姐姐!」王靈月趴在王宏之的背上,才剛到院外便瞧見了這一幕,兩人都是一臉的獃滯。
季思雲朝季雄溫柔一笑,便努力揚起臉,對著灰衣人說:「別傷師傅,我替他向你賠罪…..」話未說完便疼得暈了過去。
那灰衣人在聽到季雄叫她阿雲時便感不妙,待看清她的面容,內心大驚,她竟和雲兒有八成相似。
灰衣人顫抖著看向季雄。
季雄獃滯地點了點頭,「沒錯,她是雲兒的女兒。」
灰衣人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哆嗦著伸出手要將季思雲抱過來,一邊喃喃道:「沒事,還來得及!」
季雄聽聞此言,欲加阻止的手驟然放鬆,任由灰衣人抱著季思雲快速離去。
一旁的阿輝見希望破滅,瞬間蒼老了幾分,看著季雄落魄的模樣,他惡狠狠地說道:「天道好輪迴,卻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
王宏之聽聞握緊了拳頭,王靈月從王宏之的背上跳下,然後悄悄地把自己的小手塞進了王宏之的拳頭裡,王宏之心頭一酸握緊了那隻小手,也不再有別的動作。
而季雄聽聞此言,腦中的那根弦「砰」的一下子崩掉了,季雄猛地起身,用力拽起了阿輝,「你根本什麼都不清楚,清風寨的消失不過是楊安背後人的一次肅清,兇手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逍遙快活呢!」
「你說什麼?」阿輝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說,你從到尾都報復錯了人,真正的兇手你連影子都沒摸到。」季雄丟開了他,看著他驚慌失措的神情,略帶嘲笑地說。
「不可能,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況且寶兒小姐也是這麼說的!」阿輝突然看到了王宏之和王靈月,眼神一亮,猶如溺水之人看見了一根稻草,「是你對吧?是你殺了大當家,又引來了官兵!」
王宏之望著他那副癲狂的樣子,雖有不忍,卻仍是說道:「火的確是我放的,但我真正動手殺死的也只有阿桂一人,我去殺楊安時,因為季思雲的阻止讓他逃了,除此以外,我沒有做別的事情。」
「逃了?」阿輝不信的重複了一遍,沉默了片刻他卻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我幾次拚死逃生,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還,害得他人枉死……」阿輝猛地舉起大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兄弟們,我來陪你們了。」
事出突然,眾人還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中,竟都未及時制止,血從阿輝的脖子噴涌而出,他抽搐了兩下便徹底沒了氣息。
王宏之的第一反應便是去遮王靈月的眼睛,奈何那血腥的一幕盡被王靈月收於眼底。
王靈月聽到寶兒還活著,內心稍喜,即刻便被滿目的血紅驚住,那場面太過悲壯。
眼前一黑,王宏之用手擋住了一切,但一股腥甜的味道仍盤旋在周圍,王靈月的內心竟然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求,這種想法令王靈月不自覺地顫慄起來。
王宏之只道她是害怕,蹲下身將她摟進懷裡,卻沒看到王靈月眼底濃郁到快要溢出來的嗜血殘忍。
不久,後山的土堆便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