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死一瞬
一片陰影覆蓋住了微弱的光,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半天耳邊只聽到一聲悶哼。
寶兒怒從心起,強撐一口氣,用力推開了王靈月,「誰要你假好心,被你救還不如死了,你給我滾!」話說得太急,一口氣沒上來,「咳咳……咳咳咳」,寶兒彎著腰止不住地咳著,眼睛里也泛起了淚花。
一隻手被人緊緊地握住,一股暖流湧向四肢百骸驅散了死亡的窒息感,寶兒的思緒開始混沌起來,整個人彷彿置身雲朵之中,飄然欲仙。
火仍在不知疲倦地舞蹈,煙越來越濃烈。
濃霧中依稀可以看到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在火光中艱難前行。
還差一點點,王靈月抱緊了懷裡暈乎乎的寶兒,眯著眼抬頭看向前方,強烈的暈眩感向她襲來,身形一晃,便跪倒在地。
寶兒的手從她的掌心慢慢滑了出去,王靈月還想掙扎終是堅持不住也倒在了寶兒的身邊。
這時一個長相猥瑣的青年,正摸著腦袋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路過這裡時被絆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
原來是看門的阿毛,他爬起身啐了一口,直呼倒霉,剛想踹一腳,定睛一瞧,「怎麼是個人?咦,是寶兒小姐!」
他顫顫巍巍地探了探她的氣息,「太好了,寶兒小姐還有呼吸。」青年趕緊將寶兒馱到背上,這才看見旁邊的王靈月,他彎下腰伸出手拉了拉,還活著,待他仔細一瞧,卻愣住了,「灰色布衣的小女孩,這是那個混蛋要找的人!」
原來王宏之早就潛入了山寨,但是當時在牢房並沒有找到王靈月,又看到山寨與妓院的勾當,一氣之下,將阿毛劫到角落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問出了王靈月的下落,之後又將他打暈丟在角落,要不然他也不至於現在才跑出來。
青年憤憤地走了兩步,回頭望了望搖搖欲墜的房屋。
「留她在這肯定會死的。」
咬了咬牙,青年還是轉過身,將王靈月拉了起來夾在腰間。
有些事既然碰上了就不得不做。
許是求生心切,雖然腿腳不便,還帶著兩個孩子,青年的速度並不慢,不一會兒便跑到了大門外。
熊熊大火帶著吞噬一切的決心,瘋狂地舞動著,幾座房屋轟然倒塌。
青年疾步躥了出來,剛跑到樹下便跌倒在地。
他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第一次覺得土地是這麼的親切。
餘光一瞥,青年看到寶兒面色蒼白,連忙從地上爬起,自責道:「我怎麼忘了,寶兒小姐身體一直不好,得趕緊送去醫館。」
剛抱起寶兒,青年又犯了難,另一個小女孩怎麼辦,自己的腿實在是帶不走兩個人,不過她的父親不是在尋她嗎?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看著日頭尚早,青年狠了狠心抱著寶兒下了山。
陽光透過樹葉在王靈月的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粗心的青年沒有看見她白得似雪的臉,若是知道這女孩替寶兒承受了大半的痛苦,他的決定又是否會改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王靈月被遺忘了一般靜靜地趴在樹下。
一隻火紅的小狐狸從樹林里竄出,它的眼睛又黑又亮,東張西望地好像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似是看清了這邊的情況,三兩下便跳到了王靈月的身邊。它咬著王靈月的衣袖,拉了拉,毫無反應。
小狐狸圍著王靈月繞了兩圈,突然動了動鼻子,使勁拱了拱王靈月的手臂,使她翻過身來,面朝天空。
王靈月胸前的衣襟已被鮮血染濕。
小狐狸在原地蹦了蹦,一下子跳到了王靈月的肩膀處,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盯著她的唇,慢慢地湊了過去。
一狐一人,一紅一灰,在火光的映襯下,怪異而又和諧。
片刻之後,小狐狸顯得有些疲憊,連兩隻毛茸茸的小耳朵也無力地耷拉著。它又圍著王靈月轉了個圈,只不過這次它用腳在地上也畫了個圈,然後便飛快地往樹林深處跑去了。
又只剩下了王靈月一個人,只是這次有什麼好像不一樣了。
「妖女」「你該死」「你跑不掉的」.……
茫茫無際的黑暗中充斥著這些可怕的話語,拚命地奔跑,卻似乎有千斤重的贅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一種靈魂被剝離的痛楚從四肢百骸傳來,是一種怎麼也躲不掉、逃不開的絕望。
「王靈月,你該醒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就這樣驟然響起,破開了烏黑的濃霧。
誰,誰在說話?
「月兒,月兒……」
額頭和眼角被柔軟溫暖的東西擦拭著。
王靈月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爹爹……」
「月兒,你醒了,趕快把葯喝了吧。」王宏之放下棉布,扶著王靈月坐了起來,把枕頭墊在她的腰后,再端過桌子上的葯碗,盛起了一勺,吹了吹遞到了王靈月的嘴邊。
王靈月盯著那個湯勺看了一小會兒,王宏之正想出口相問,王靈月卻張開了嘴,一口將勺子上的湯藥喝了下去。
「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王靈月抿著嘴點了點頭。
待一碗見底,二人都沒再說一句話。
王宏之放下了碗,正準備扶著王靈月躺下,王靈月卻拉住了王宏之的手,王宏之疑惑地望向她,良久,王靈月才低著頭問道:「爹爹你的傷好些了嗎?」
王宏之頓了頓,抬起一隻手摸了摸王靈月的小腦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身子虛,得好好養養。」說著將王靈月的手放進了被窩裡。
王靈月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雖然是虛了點,倒是一點傷都沒有,尤其是胸口處竟一點都不痛了,就好像有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王靈月垂下眸子,繼續問道:「季姐姐呢?」
這一次王宏之沉默了。
「出了什麼事嗎?」王靈月抬起頭不確定地問道。
王宏之終於開口了,「我誤傷了她,還在養傷。」
王靈月瞅了瞅王宏之一臉的自責,也不多問,只說「我們去看看她吧。」
王宏之看著那對清澈的眸子,忍不住答道:「……好。」
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看得王宏之無所遁形,「季姑娘她怎麼樣了?」王宏之站在門口,有些內疚地問道。
「暫時還死不了。」說話的正是季思雲的師傅,季雄。摘掉了斗笠的他,露出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少了絲神秘,多了些滄桑。
「抱歉。」王宏之低著頭誠心地說。
「那還杵在這裡幹嗎?」季雄說完這句話,王宏之及王靈月都疑惑地看著他,不得已,他只能解釋道,「她已經醒了,道歉的話親自跟她說。」
「好。」王宏之率先開門進去,王靈月也緊隨其後。
「丫頭!」
王靈月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季雄。
「會做飯嗎?」
王靈月的思緒不禁回到了在將軍府的那段時光,母親很討厭自己,連帶著下人也不待見自己,只有婢女小花肯跟自己玩,她會偷偷拿來好吃的,會陪著她一起烤地瓜,烤麻雀,烤魚,明明什麼調料都沒有,卻能吃得很香很香。
「不會。」王靈月垂下眼眸,低聲回道。
「不會也沒關係,來打個下手吧。」
「好。」
木頭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響著,溫暖的紅光映在王靈月的臉龐,看著季雄熟練的切菜做飯。王靈月忍不住說了一句:「季姐姐真幸福。」
切菜聲戛然而止,「難道你不幸福嗎?」
王靈月望著熊熊的火苗,遲疑很久還是問道:「那些女孩呢?」
「呲」切好的野菜放進了滾滾的油鍋中,季雄隨手翻炒著,「我以為你不會問了呢」,放了一把鹽,他略微嘆了一口氣,「消失了。」
「消失了?」王靈月皺起了眉。
「我背著阿雲回來的時候,地上只剩下被腐蝕后的一堆衣服和零星的一些皮肉,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王靈月手中的木柴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雙手交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然而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從她的眼睛里滑落。
「我安頓好了阿雲后,將她們的衣物埋在了屋后的山上。」
「爹爹知道嗎?」王靈月把頭埋在了膝蓋處,悶悶地問。
「那時他還在外面找你,我處理好了以後他才回來的。」
「那麼請你不要告訴他,一個字都不要說。」王靈月猛地抬起頭,看著季雄鄭重地說。
季雄望著那雙蓄滿淚水卻堅定的眼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入夜,月涼如水,一個醜陋的小土包前跪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小人,正是偷偷跑出來的王靈月。
冬兒的溫柔,小蘭的耿直,小翠的嬌憨,還有寶兒的脆弱,明明不過一天,這些人的模樣卻深深地印在了王靈月的腦海里,她原以為本就一無所有的自己,不會再害怕失去,可是為何此刻心裡還是壓抑得難受,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母親.……我該怎麼辦?」細如蚊吟的聲音里滿是絕望與無助。
不知在這裡呆了多久,王靈月終究還是離開了。
春天到來,萬物復甦,小草從地里探出了小腦袋,唯有這個土包周圍一直光禿禿的,在一片生機中顯得格外凄涼,彷彿在控訴著亂世的不公與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