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丘之貉
雪白的頭發,深刻的皺紋。
仍然擋不住烙王充滿霸氣的神采。
隨著楚國的淪陷,秦韶王的野心越來越露骨。
幾乎所有的兵力,都在秦國的控製之下。齊國得到的,隻是窮遠的城池。
烙王的生活變了,隨著年齡的衰老,他終於滴酒不沾。
春茶的清香,總能讓他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蘇白的臉上,掛著成熟的穩重微笑。似乎,她天生就是霸主的材料。渾身上下,都流淌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質。
此時的蘇白,已經不再是那個擔驚受怕的女孩子。她幾乎挑起了治理國家所有的重擔。蘇月嬋變成了深宮幽女,她選擇了做個軟弱的女子。
沒有愛情,便沒有了自己。她在刺繡與史書中沉淪,忘卻自己。
“白兒,楚國的降書,很可能很快會送到,對於秦國籠絡俘兵一事,本王深感頭痛啊。”烙王輕輕地喝了一口茶,眯著眼睛看著蘇白。
蘇白輕蔑地一笑,道:“父王大可放心,秦國的陰謀,天下皆知。一個人的野心越大就越危險,他要兵我便給他兵。”似乎,她對秦王的陰謀早已經有了打算。
“哦?”烙王吃驚地看著蘇白道:“歸我齊國名下的城池,無不是窮鄉僻壤,不要說秦韶王很可能隨時發生兵變對付我齊國,縱然是他沒有野心,我們想讓楚國的降城繁榮,也是件困難的事情。”與秦國聯兵,早已經消耗不齊國不少的財富,齊國的國力,已經逐漸衰弱。
“這正是我需要的。”蘇白抓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皺著眉頭道:“楚國的滅亡,並不是兵力薄弱,主要是楚悼王昏庸無能。楚國的士兵大多愛國,成為亡國的奴隸於是他們來說是屈辱,秦王將重心放到殘兵之上,必然還耗費更多的兵力去鎮壓降兵,恐怕在數年之內想出兵攻打我大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烙王吃驚地看著蘇白遲疑地道:“兵敗如山倒,到時候秦韶王若是臨時毀約反兵討伐我大齊的話,恐怕我們真的危險。”烙王擔心的是秦王手中的兵權,軍令如山。誰敢違抗?更何況是亡國的奴隸兵?
“父王大可放心,你就等著秦國內亂的好消息吧。”蘇白慢慢地放下茶杯笑道:“我想出去喝酒,父王若是不想休息的話到後花園走走,多動動沒有壞處的。”
烙王無奈地搖頭道:“身為了公主,已經掌管朝政了,還如此的不懂事,整天往外跑,若是傳了出去,我看你日後如何治國。”
蘇白搖頭道:“請父王放心吧,不管是降城還是殘兵的歸屬,我們大可不必理會,隨著秦王的心思,到時候他自然會後悔的。”說完衝著烙王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書房。
換上普通的衣服,蘇白越過高高的城牆,朝著繁華的街市上走去。
不管是孤獨還是難過的時候,她總是喜歡在熱鬧的街市上去感受繁華的氣氛。
喝幾杯酒,吃點點心。這樣的生活總是能讓她暫時的忘記鑽心的疼痛與國事帶來的疲勞。
她想起一年前與慕容煜祺在酒樓相遇的情景,仿佛就像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般。
一年多的時間,慕容煜祺就像個氣泡一般的消失了。就像他出現的時候,神秘的出現了,消失的時候更加的悄無聲息。自從楚國深穀中一別,就再無他的消息。
相同的酒,相同的位置。
隻要有空的時候,蘇白就會在這裏喝酒。
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僅僅是為了喝酒,還是等人。
每次安靜的喝完酒,她心中總是慶幸而又失落。
那個嬌美的少年,那雙純潔的眼睛,在無數的夜晚撞攻擊著她紛亂的思緒。
一直以來,她都在想,是一種什麽力量讓慕容煜祺可以不思回報地耗幹自己的真氣去挽救衛劍的生命。原本,他們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難道,就因為她讓他救他麽?
酒未喝完,蘇白的眼皮開始跳動。
她的心髒也隨著越來越快,強烈的預感,有人會出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朝著仇靈兒曾經坐著的地方看去。
她的身子僵住了。
一張蒼白的臉,紅腫的雙眼中充滿了殺氣。
衛劍那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早已經變得陌生而可怕。
她放下一串錢慢慢地站起來朝著外麵走去,她知道,這樣的一天遲早會來。
原本她以為衛劍會帶著他的鐵騎踏上齊國的城頭,親手削下她的人頭。沒有想到他竟然來得如此的快。
冰涼的手,抓過桌子上冰涼的劍。
衛劍慢慢地站起來跟在蘇白的身後,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逼人的寒氣。隻有內心充滿仇恨的人才會有如此重的殺氣,他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削下她的腦袋。
他怎麽也想不到,在她善良的外表下麵,竟然隱藏著一顆凶殘的心髒。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夏侯熙,她如何下得了那樣的手?
陽光下,迷霧漸散。
又是一個冬天。
寒冷的冬天,總是適合殺人的。
因為在這樣的時候,人的心也是冰冷的。
蘇白並沒有帶劍,因為在齊國她並不需要帶劍。
微風吹著光禿禿的柳枝,發出怪異的聲音。
“告訴我,夏侯公主是不是你殺的?”冰冷的聲音,冷得可以讓任何有溫度的東西在一刹那間變得粉碎,包括心髒。
“你認為呢?”蘇白平靜地看著衛劍。他的臉上蒼白得發青,一雙紅腫的眼睛如同兩把鋒利的長劍,直直地刺著蘇白的心髒。
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無情地粉碎了她唯一的希望。
那麽多年了,他對她就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這是個悲劇,果然是個悲劇。
“我要你告訴我。”他的手,緊緊地抓住劍柄。一年多來,他殺了千萬個人。每次拔劍,都會有人死。
他的速度在仇恨的激發之下,早已經快如閃電。那個動作,他練習了千萬次。
隻要劍出鞘,必然能刺穿對方的身體。
無數次的練習,等待的就是能削下她的人頭。
“如果你相信,何必問我?”蘇白的臉上,露出絕望的冷笑。自己花了六天的功夫,幾乎累死在路上,不思回報的跪下去求人救他。可是他呢?
單憑仇靈兒的一句話,他就相信夏侯熙是她殺的麽?自己的樣子,像是連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都不放過的女魔頭麽?
她的心很痛很痛,全天下都可以懷疑她,惟獨他不能。
可是此時,全天下都相信她,可是他卻不信。如果兩個人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這樣的愛,是不是太可悲了?
“請你相信,我會殺了你。”他的身子開始發抖,柳城酒樓中那個難忘的夜晚。光滑的身子,流淚的臉。
衛劍的身子一抖,難道她是為報複自己對她的傷害才殺害夏侯熙的麽?可是夏侯熙根本就是個無辜的人啊。
“我相信你會殺了我。”蘇白冷冷地看著衛劍:“你可以動手了。”
寒冷的劍光閃過蘇白的臉,他出劍了。
蘇白的表情,仍然平靜。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
衛劍手中的長劍上,帶著淡淡的血痕。
他始終沒有勇氣削下她的人頭,可是她的臉上,多了一條兩寸長的傷口。
她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淚水流到傷口上的時候,她笑了。
淒涼的笑,笑得讓人心碎。
他還是出手了,臉上的一劍,比削下她的人頭還讓她受不了。
“為什麽不殺了我?”她的臉,突然變的猙獰:“你這個禽獸,你為何不殺了我。”蘇白冷笑著走到衛劍的麵前,厲聲道:“你好好的問問仇靈兒,難道我死了她就能得到你的心麽?”
衛劍冷冷地抬頭看著蘇白,道:“仇靈兒早就死了。”
“啊?”蘇白吃驚地看著衛劍,道:“她怎麽死的?”
“被我殺了。”衛劍冷冷地吐出幾個字,他慢慢地轉過身子。突然之間,他發覺自己是如此的痛恨這張臉。原本魂牽夢繞的臉蛋,此時竟是如此的惡心。
蘇白慘然一笑道:“你為何要殺她?她不是很愛你的麽?為何要殺她?”
衛劍握劍的手又開始抖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道:“該死的人不是她,是我錯殺了她。”
蘇白絕望地搖了搖頭,道:“是,該死的人是我,那你為何不殺我呢?”
衛劍猛地轉過身子看著蘇白,狠狠地道:“我會殺你的,今天殺不了你,還有明天後天,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此時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可是他相信,始終有一天自己會好不猶豫地殺了她。
蘇白哈哈一笑道:“不用等了,你動手吧。”
衛劍冷笑著搖頭道:“我現在不殺你,我要先殺了一個人,然後再殺你。”
血,順著蘇白的臉上慢慢地滴到脖子上。她知道衛劍要殺誰,他要殺的是為救他連命都不要的慕容煜祺。劃在臉上的傷口,痛的卻是她的心。
蘇白輕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是他救了你,你信麽?”
衛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信。”
“為什麽?”蘇白絕望的聲音幾乎是吼了出來:“你為什麽別人的話能信,我說的你就不信?我就那麽不值得你相信麽?”
“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我如何要信?”衛劍慢慢地收起長劍,冷冷地道:“我會削下他的人頭,斬斷他的雙手,親手將他的屍體送給你。”他慢慢地閉上眼睛,夏侯熙慘死的情景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這樣的痛苦,他要她去體會。
蘇白無助地閉上眼睛,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殺不了他的,天下沒人是他的對手。”蘇白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笑道:“我真的很傻,為什麽把一個仇恨我的人想得那麽好呢?”她終於明白了,真正的愛情不是這樣的,互相之間沒有了信任,便不會再有愛情。
衛劍冷笑道:“就因為他天下無敵,才讓你那麽在乎他麽?”他的語氣中帶著無比的諷刺,如同利劍一般刺殺著蘇白的心髒。
“是的,我愛他。你若是殺了他,連我也一起殺了吧。”她冷冷地看著他,一切都變了,變得讓人不敢相信。
“我會的,你就是跪下來求我饒了你,你同樣要死。”衛劍冷笑著慢慢地轉過身子,朝著市集走去。
他的心,已經冰冷。
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值得他留戀的人和事,隻要殺了玉手書生和蘇白,他便會去陪夏侯熙。他發誓,不會讓她孤獨的一個人,他會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