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假公主
公元293年,初春。
秦國送來戰貼,請齊國一起出兵討伐楚國。
此時的烙王,早已經散失了橫掃天下的雄心。齊國能在戰亂中富強,已屬難得。他不想在去破壞難得的平靜。
兩年以來,他早已經心如止水。也許,一個真正的強這,能使自己的國家和平安詳才是真正的成功。這兩年來,他做到了。沒有殺戳,沒有戰亂。
在香煙嫋嫋的書房,滿頭白發的烙王坐在太師椅上。手握著白玉茶壺,安祥地喝著茶。短短兩的時間裏,他從一個野心天下的霸主,終於磨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一生戰無不勝,最後還是輸給了自己,確實地說,是輸給了時間,輸給了歲月。
布公公穿過翠綠的過道,推開書房門來到烙王身邊,沉聲道:“不知大王昭老奴來所為何事?”
兩年前,因為一個叫柳月的宮女,從後宮到春寧宮,所有人都未曾幸免。布公公的臉上,還有當年掌嘴時留下的傷痕。
他的背,因為長年累月的鞠躬,早已經彎曲得如同月初的月牙。歲月留給人的痕跡幾乎都是在臉上,而他,除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還有那樣彎曲的背。
“你告訴本王,這數十年以來,本王是不是過於凶殘了?”烙王微笑著指著身邊的椅子道:“布公公,你可以坐。”
布公公連忙跪地道:“老奴不敢。”
烙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笑道:“你伺候了我近三十年了,此時我們都老了,今日我不是主,你也不是臣,可以坐。”
布公公擦了擦早已經濕潤的眼睛,哽咽著道:“謝大王。”說完,順從地坐到烙王旁邊的椅子上。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本王當年是不是過於凶殘了些?”烙王動了動身子,平靜地看著布公公。
“回大王,逐鹿天下死傷難免,原本天下就是殺與被殺的天下,有的時候殺是為了防止被殺,大王並不凶殘。”布公公沉聲道。誰都知道,在戰亂時代,你不殺人,必被人殺。
“哦?”烙王微笑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一生殺人無數,卻有一人未殺。”
布公公點了點頭道:“柳月。”
烙王微笑著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水:“近兩年的時間裏,本王一直在想著當初為何不殺她。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她何以能活到現在?”
布公公慢慢地站起身,朝著烙王道:“老奴有一事在心中兩年多,隻是一直未敢開口。”
烙王微微一笑:“講。”
“不知大王是否記得,就在大王壽辰的半月以前,也就是柳月進宮的頭一天晚上,大王做了個夢。”布公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使自己的身子不發抖,他的聲音仍然如同跳動著的琴玄。
烙王苦笑一聲,道:“一隻金甲鳳凰朝著我撲了過來,我閃身一衣服上卻被啄了個洞。”他抬手摸著下巴上花白的胡須,平靜地看著布公公道:“你認為這夢有何預兆?”
布公公沉思一下,遲疑道:“老奴兩年前就想說了,可是一直未敢開口。”
烙王目光一寒,隨即笑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你縱然是咒我亡國,本王也不會怪你的。”
布公公慢慢地道:“鳳凰,乃是神物,從古到今被喻為天子和真雄之化身,撲向大王的鳳凰,也許未必是不吉之物。”
“哦?”烙王神情一動,“說下去。”
“自從柳月入宮以來,我大齊天下年年風調雨順,百姓幸福安康,難道這不是真鳳之兆?”布公公抬起深邃的雙眼看著烙王,數年前的秘密他並不知道,可是他一生都靠感覺生活,似乎從未錯過。
烙王慢慢地站起來,在書房中來回的走動著,兩隻原本可以踏平天下的雙腿早已經失去原本的強壯,現在的他隻要坐著半天,雙腿便麻木得幾乎不能動彈。
“就在兩年前我的壽辰之上,我收到趙王的一份賀禮,”烙王慢慢地從劍架上抽出長劍,在屋子裏舞了起來:“當年我聽信司徒男的讒言,誤殺了吳中一家,後來吳起帶著我大齊公主的人頭投奔了楚國。”
布公公臉色一變,吃驚地道:“公主?公主不是好好的呆在宮中麽?”
烙王慘然一笑,早已經是老淚縱橫:“當年我太過自信,想來是司馬求與薑如煙怕事情敗露才會那麽順利的帶回公主。”
布公公一雙眼睛,幾乎要掉了出來:“大王的意思是?大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麽?”
烙王苦笑著長歎一聲,道:“兩年前我無意中發現的,她並不是本王的公主。”
“啊?”布公公身子一抖:“那,那大王何以還如此放縱她?”
烙王慢慢地將長劍放回劍架,苦笑著道:“我將她關進冷月宮,是因為她還有用。秦國與我聯合逐鹿天下,你當韶王是真的想與本王共享天下麽?他是想借我齊國之強大,橫掃天下而已。”
布公公道:“老奴愚鈍,還請大王明示。”
烙王道:“我要用蘇白與秦國太子結合,到時候秦韶王必然相信本王的誠意,隻要能踏平楚國,砍下吳起與楚王的人頭替我兒報仇,本王也就心滿意足了。”
布公公吃驚地道:“可是現在我大齊國泰民安,繁榮富足,難道大王真要與秦國家聯合麽?”
烙王苦笑道:“就讓我再殺一次人吧,楚王和吳起的人頭,必須由本王親手砍下,才對得起我兒的在天之靈。”
布公公早已經是淚流滿麵,他跪地道:“老奴願隨大王共赴沙場,替公主報仇雪恨。”
烙王搖頭道:“踏平楚國,還得借秦國的兵力,你伺候了本王一輩子,也該休息了。”
布公公哽咽一聲音,隻聽到烙王嚴厲的喊了一聲:“誰?”
“父王,是我。”窗外,快速地閃出一個身影。
蘇月嬋微笑著走了進來,鞠躬道:“月兒見過父王。”
烙王冷冷地看著蘇月嬋道:“本王的書房是隨便能進的麽?你來這裏幹什麽?”
蘇月嬋翹著小嘴,委屈地道:“柳月想見父王,我想問問你能不能讓她見你一麵?”
“柳月?”烙王和布公公吃驚地看著門口,隻見衛白兒慢慢地走了進來。兩年的時間,蘇月嬋和衛白兒都已經長成了大姑娘。
“你,你們太放肆了。”烙王雙目噴火整個身子都氣得發抖,他指著蘇月嬋道:“你們馬上給我滾。”
蘇月嬋沉聲道:“月兒此來,是有天大的事情稟告父王,請父王容月兒說完。”
烙王慢慢地坐到太師椅上,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說。”
蘇月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朝著衛白兒道:“姐姐還不過來見過父王?”
衛白兒慢慢地走過去,冷冷地看著烙王。短短的兩年時間,烙王竟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如何敢相信眼前的白發老人便是兩年前那個英氣逼人的男子。
“你說什麽?”烙王吃驚地看著蘇月嬋,又回頭看看衛白兒。蘇月嬋竟然叫她姐姐?
淚水無聲地滑過衛白兒的臉,那麽多年以來,她一直在尋找著自己的父親。可此時,她的心卻像刀刺一般的疼痛。
“她才是真正的公主,數年前司馬求與薑後派人追殺,被衛瞳救下。司馬求和薑後怕事情敗露,便將衛玲兒帶回宮中冒充公主,以此要挾衛瞳保守秘密。”蘇月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烙王。
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烙王睜大雙眼睛看著衛白兒,沒有淚水,因為他的心在滴血。
“為什麽,你為什麽兩年前不告訴我?”烙王站起來,兩腿一軟,又坐到了椅子上。
“我不是你的女兒。”衛白兒冷冷地道:“我是衛瞳的女兒,我叫衛白兒。”
“白兒,不要說氣話。”蘇月嬋連忙去拉衛白兒的手,沉聲道。
“你可知道,你這樣跟本王說話是死罪?”烙王無力地看著衛白兒道:“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以前,我不會相信任何人。”
“哈哈,”衛白兒放聲笑了起來:“死罪?我已經死過千次了,何必在乎多死一次?”
烙王慢慢地抬手:“滾出去。”
衛白兒冷笑一聲,猛地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原本她與蘇月嬋早已經在門外了,聽到烙王說要踏平楚國替自己報仇的時候,她竟然感動得哭了。
也許她不該怪他的,他原本就是個霸主,在這個年代裏誰都不能太信任。可是現在,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齒都不夠。
蘇月嬋沒有追出來,她必須讓父王相信她的話。
“父王,”蘇月嬋跪到地上哽咽道:“請相信女兒的話,這麽多年以來白兒姐一直被人追殺,在進宮以前還差一點死於非命,她所受到的傷害真的無法想象。”
烙王的一雙眼睛,早已經變得血紅:“你早就知道了,是麽?”
蘇月嬋搖頭道:“女兒剛剛接到母親的書信,所以就馬上帶白兒姐姐過來了。”說完蘇月嬋掏出一塊手絹遞給烙王。
隻見手絹上麵用胭脂寫著:月兒,你看到此信的時候母親已經離開了齊國,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兩年以來母親一直在擔心你,因為蘇白殺氣太重,為母總擔心你受到傷害,可是這兩年以來你一直聽話乖巧,我就知道我的月兒真的已經長大了,母親也放心了。
另外,找個機會告訴你父王,衛白兒才是真正的公主,當年司馬求一夥人追殺公主被衛大俠救下,他們怕事情敗露,便抓了衛大俠之女衛玲兒冒充公主,以求自保。
現在齊國繁榮昌盛,望你們能安心學習治國之道,他日能佐輔你父王造福天下。母親柳如雪
烙王笑了,突然笑了,淚水隨著他抖動的身體不停地落到胸前。
“老天跟我開了個玩笑,哈哈。”烙王站起朝著劍架上竄了過去。
蘇月嬋猛地一驚,身子一動早已經彈了出去,她將長劍抓到手中,驚恐地看著烙王道:“父王,你要幹什麽?”
烙王一張臉早已經變了顏色,他獰笑著道:“我要殺盡天下人。你們都在騙我,整個天下都在騙我。”
布公公早已經被嚇得斷了氣,蘇月嬋沉喝一聲:“蘇姬,你身為霸主,隻知道橫霸天下,你可知道就因為你的霸道才會讓自己的女兒在你身邊兩年多都不敢相認。”
蘇月嬋的聲音,如同炸雷一般的地回蕩在屋子裏。烙王呆呆地看著她,慘笑道:“當年他們為什麽不告訴本王?為什麽?”
蘇月嬋冷哼一聲道:“當年他們抓了衛玲兒要挾衛瞳,若是說出來,你會留幾個人的性命?恐怕有更多無辜之人會死於非命吧。”
烙王無力地搖了搖頭,頭上的發簪一鬆,滿頭雪白的頭發披落下來,猶如修羅一般的恐怖。
蘇月嬋慢慢地走到烙王身邊,抬手理著他散亂的頭發,哽咽著道:“還請父王保重身體,齊國萬千的百姓不能沒有你啊。”
“白兒呢?我想見她。”烙王突然抓著蘇月嬋的手道:“你去告訴她,父王知錯了,讓她原諒父王好麽,你現在就去帶她來見我,現在就去。”
蘇月嬋倒了一杯水遞給烙王,柔聲道:“我這就去找她回來,父王不要著急,我這就去。”
說完,蘇月嬋輕聲道:“來人。”
四個宮女連忙跑了進來,蘇月嬋道:“你們好生伺候大王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蘇月嬋拍了拍烙王的手笑道:“父王放心,白兒姐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你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抓起桌上的長劍朝著門口竄去。
烙王靠在椅子上仰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兩眼之中的淚水順著太陽穴落到他雪白的頭發上。
“白兒,父王對不起你啊。”他閉上眼睛,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