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蕭望與司徒流芳
過了一會兒,黑袍子男人從草地上坐起,眉頭微微蹙起,打開的眼裏有一絲困惑。山坡上蜂飛蝶舞,風吹草動。除他一個外,再沒半個人影。
死了?
黑袍子男人站了起來,目光沿山坡而下,一寸一寸搜尋。
萋萋娘仰麵向天,身體蜷縮,黛眉緊緊蹙起。恢複意識的她,感覺全身又麻又痛,渾然不知身在何方。那雙美眸好不容易睜開,對上的不是耀眼陽光,卻是一雙明亮的眼。
那是一雙帶著探究的眼。
她一時愣住。
黑袍子男人俯身,輕問:“還沒死?”
那個聲音仿佛隻是自問,卻與他人無關。
愣了好一會,萋萋娘才反應過來。而黑袍子男人已準備離開。
萋萋娘坐起身,說:“我認識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手掌上傳來的刺痛,使她皺緊眉頭,忍不住發出“噝”的抽氣聲。但她忍著沒理會。
黑袍子男人詫異:“你會說話?”盡管上次的相見和這次的幾乎天差地遠,但經萋萋娘這一提醒,他也立刻把她認了出來。
他似乎不高興?是了,那天他不知道我是因為找萋萋喊啞了嗓子。萋萋娘想。“那天找孩子喊啞了嗓子,並非有意騙你。”
聲音溫軟如風,帶著河水一般的清。
黑袍子男人回頭低看萋萋娘,眼裏帶有幾分驚奇:“你還會寫字?”想起那日情形,她拚盡全力在自己掌心劃字的力量,忽然感覺炙到掌心,他下意識收起拳頭。埋在拳頭裏的手指暗暗掐住掌心,仿佛這樣,那種奇異的感覺才會消失。黑袍子男人閉了閉眼。
萋萋娘沉默了好一會,眼中漸含憂傷,但也帶著自豪。仰頭直視白袍子男人,“不可以嗎?”
黑袍子男人抿著唇,還是那樣俯視,但是忽然輕笑出聲。這樣的笑容,燦爛得好似盛夏花開,萋萋娘忍不住怔了怔。
黑袍子男人鬆了拳頭,屈膝蹲下。這時兩人高度相差無幾。
他問:“叫什麽名字?”
一個半路遇到的平民女子,居然會寫字,單憑這一點,就很容易引人注意。從來沒想過還會再見,這時竟隱有幾分莫名驚喜。
萋萋娘呆了一呆,因為他對自己笑得迷人。這微笑,她曾在萋萋爹的臉上見過。但歲月流逝,不由模糊。曾經,她還想伸手抓住,可惜,後來那人娶了現在的妻子。而她,輾轉間,變成了那人妾室。
萋萋娘很快回神,“說了怕你不敢聽。”她賭氣,嘴於是微微嘟起。
黑袍子男人也是一呆,有點被她臉上那股子好笑的神氣氣到了。
“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著坐在草地上的萋萋娘,他挑了挑眉,“就怕你不敢說。”
萋萋娘掙紮著爬起來,動作過於笨拙,更顯得全身狼狽,一咬牙:“你說了,我才說。”
黑袍子男人忽然收走笑容,這讓萋萋娘感覺陰雲罩頂。他眼神憂鬱,望向遠處虛無,“蕭望。我叫蕭望。”
萋萋娘有些意外他的爽快。看著他沉默的側臉,她不知為何竟覺他憂鬱,心裏便莫名湧起難過,“司徒流芳。我叫司徒流芳。”
蕭姓,當朝皇族大姓。黑袍子男人不是皇親國戚,也與皇室有淵源吧。可是,他卻一個人出現在這裏。這裏雖近國都——商都,但到底鮮少名門貴族。萋萋娘驚訝,“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蕭望並不看她,隻是望向遠處。遠處青山連綿,近處風大呼嘯。半天才說:“路過。”
司徒姓,前朝國姓。
一個幽僻村鎮,又是孤女寡母,生活異常艱辛——她在河裏抓魚那一幕,無意中被他盡收眼底。
蕭望也驚訝,但卻淡淡道:“前朝皇族無一人存活,你敢姓司徒?”明明聽不到半點欺騙,可隱約中,他竟不想她與前朝皇族有關。若真有關……總之,他不想。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如此。
因為困惑,蕭望的眉頭不知不覺又皺了起來。
萋萋娘聽出一絲威脅。但不知為何,卻無半點畏懼:“我說過的,我說了怕你不敢聽。可現在,我怕你不敢信。”
過了一會,萋萋娘問:“那天,在懸崖邊上,你……在想什麽?”
蕭望冷漠一笑,似介意又似不介意,“你分明想問,當日我為何會站在那裏,難道想要自盡?”
萋萋娘頓時怔住,真沒想到他竟能一下洞穿自己心思。
蕭望沒看她,接著說道:“不錯,當時我確有此意,但卻被你破壞了。”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一抹認命的無奈。
萋萋娘又愣了一愣,抬起頭也隻能看到蕭望的側臉。一邊揉發麻的四肢,一邊問:“為什麽想那樣做?”
回想那日,他落寞的背影,冰冷的喝叫,還有那一身觸目驚心的紅裝,以及插在胸口的匕首,仿佛眼前又是這般重演。心裏情不自禁難過,眼也跟著發酸,忍不住就要落淚。人不到絕境,怎會那樣?
蕭望半天沒有回應。
萋萋娘小心翼翼問:“那,還痛嗎?”手指向他的胸口。
蕭望似乎有些意外,扭頭瞥向萋萋娘,表情詫異。
萋萋娘也一時怔住。
蕭望忽然收回視線,靜靜地蹲在草地上,眼望遠處天際。
隻是,萋萋娘注意到,他側臉上那份痛苦越來越重,重得讓人簡直連心都被揪起。每個人,都有不想為人所知的痛苦,蕭望如是,她亦如是。
萋萋娘爬起身,皮外傷並不重,隻是骨頭被摔到,一動就痛得她齜牙咧嘴。但她仍決定先挖野菜,再覓藥療傷。挖了半天野草,抬頭時,已近正午。轉身,訝然發現蕭望竟還在。
蕭望站在山坡下的一塊大石頭上,左手兩隻野兔,右手一隻山雞,正懶洋洋且頗不耐煩地抬頭看她。
看見萋萋娘回頭發現了他,蕭望說:“你能再慢點嗎?”
萋萋娘愣了一愣,笑了。她笑得極燦爛,幾乎讓蕭望心裏的不耐煩也消失殆盡。她高聲應道:“來啦!”那聲音和著山坡上溫熱的清風、濃鬱的花香,竟如天籟之音,讓人迷醉。
萋萋娘不明白蕭望為何會等她。蕭望自己亦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