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黑袍子男人
風雖大,萋萋娘卻聽到了。說不出話,她隻好用手比劃,你怎麽了?
白袍子男人斂走臉上唯一的笑容。伸出左手食指去挑萋萋娘的下巴,她額頭上的血便順著她的鼻子,一直流到他的手指上。白袍子男人靜靜地盯著血流。溫熱的血似乎燙到了他,那根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輕輕地抖了抖。但是,他卻沒放開手。
白袍子男人忽然低頭問道:“為何尋死?”那聲音如泣如訴。
沒找到孩子,怎會尋死?萋萋娘愣了愣,隨後搖頭,一搖頭就暈。
萋萋娘的眼因哭泣而布滿了紅色血絲。但是,依舊亮得叫人心驚。眼睛裏那堅定而決絕的亮光燙到了白袍子男人。伸出的左手緩緩縮了回來。表情帶著驚愕,盯著一臉髒兮兮的萋萋娘看。還以為多了一個伴,原來不是……
萋萋娘突然抓住那隻沒有完全縮回去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字:我的孩子被人抱走了,你看見他(她)了嗎?
白袍子男人想縮回手去,可卻被萋萋娘抓得更緊,她又繼續在上麵寫字: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信你!
萋萋娘用力劃完最後一劃,抬起頭看他,目光灼灼。
那一雙眼睛,好像黑暗裏的一盞燈籠,照的地方不大,也不遠。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照進了白袍子男人的心裏。
那一種力量,讓白袍子男人對萋萋娘動了惻隱之心。
白袍子男人說:“好,我答應你。”慢慢地、無知無覺地,把那根修長而骨節分明的食指放進了嘴裏。慢慢地*上麵的鮮血。他慢慢吮吸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
萋萋娘的臉上立時笑著開出一朵花。對著白袍子男人連連磕頭。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放過,我的孩子!
白袍子男人吮吸完食指上的鮮血,就以左手按住匕首附近的地方,右手抓住把柄。
萋萋娘呆呆跪在那裏,手已將小嘴捂得嚴嚴實實。生怕自己的驚恐,會影響了他。
白袍子男人卻忽然停住。皺起眉頭,似是掙紮了一番,忽的右手用力一拔。
“噗”的一聲悶響,血從血洞裏飄出,噴了白袍子男人一臉血花。同時也濺到了萋萋娘。
白袍子男人皺緊眉頭,在身上快速點了幾處穴道,血才漸漸流得慢了。眼前的景象隨之暗淡,失去色彩,天地陷入一片朦朧混沌。
萋萋娘忽然猛地撲過去。拽起他白袍子的一角,拿起被丟在一邊的匕首。萋萋娘咬緊牙關,用力往左右兩邊一拉,很快做成幾條綁帶。
她想為他包紮傷口。但白袍子男人拒絕了。“不必了。”他說。唇白得像糊了一層薄漿糊。
似是突然活轉過來,白袍子男人歎息一聲,從自己懷中掏出一瓶藥,直接倒向傷口。白色粉末才粘到傷口,白袍子男人便痛得麵容扭曲,但卻不吭一聲。萋萋娘麵色蒼白,呆呆地舉著白色綁帶,看得震驚不已。
白袍子男人在屋頂上解決了陌生男人後,就跳下地來。斜眼問胖女人:“哪一個是今天剛抱來的?”目光環視了一圈屋子。
屋子裏光線很暗,隻有通往內室的門口點著一盞昏黃的燈。油燈靜燃,偶爾躍起一兩星火花。地板上、桌椅裏,到處是嬰孩,渾濁的空氣裏充滿了嬰孩腥膻的味道。
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早已嚇得全身發抖的胖女人縮在門裏,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嬰孩“哇啊哇啊”在她旁邊哭得正慘。
白袍子男人手腕一翻,挑起手中滴血的劍,擱到胖女人肩上擦拭。慢悠悠地道:“不打算說?”
胖女人嚇得跪倒地上,連呼救命,手抖啊抖啊的指向躺在小床上的一個嬰孩。
白袍子男人避開幾個嬰孩,朝劉萋萋走了過去。小小的劉萋萋不哭也不鬧。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這個朝她走來的人。微弱的光暈中,白袍子男人看到了劉萋萋。活生生的,胖乎乎的小手含在嘴裏吮吸。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舒展。
他單手抱起劉萋萋,皺了皺眉,低聲呢喃了一句:“小丫頭還真重!”踏至門口,單手回轉,隻聽“噗”的一聲細響,胖女人無聲倒地。
白袍子男人剛走出街麵,他的人就到了。
“主子,您……您的傷?”
看到他手裏抱著的嬰孩,這些身著常服的護衛,一個個目光都有些呆滯。難道主子追出來半日,所辦之事就是這個?
眼看破廟遙望在即,白袍子男人忽道:“止步。”
屬下聽令,四散而去。眾人隱在附近,未敢遠離。
接過嬰孩,萋萋娘淚流不止。臉緊貼女兒,仿佛擁有整個世界。笑容慢慢在臉上漾開,已完全忘記身旁還有一人。
白袍子男人倚在破廟門口,此時,臉色雖慘白,唇邊卻已含笑。
萋萋娘抱著嬰孩回頭、轉身,隻見白袍子男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在明亮的月光下,那背影顯得那麽迷幻,又那麽溫暖。
劉萋萋滿月那天,萋萋娘寫信托人送去塗州。半個月後,大娘把收到的信燒了,嚴令下去,不許讓老爺知道。
夏天。萋萋娘下河捕魚,河水漫過她的腰了,她才抓著魚簍往河岸邊走回。把魚簍先推上岸,正要往上爬,幾個大孩子突然衝過來抱起魚簍就跑。
萋萋娘急得又叫又罵,在後麵緊緊追去,赤著的小腳被磨出了一朵朵血花,沿著河邊的石子一路延伸。
大孩子見她死咬不放,索性側身將魚簍一拋,大聲喊道:“給你!”萋萋娘辛苦了大半日抓來的幾尾魚立刻活蹦亂跳著回歸了河裏。
萋萋娘氣得指著那個扔魚簍的大孩子,“你們……”
孩子們見了哈哈大笑,捂著肚子怪叫:“還給你了!快去抓啊!”勾肩搭背,嬉笑而去。
萋萋娘一個趔趄,險些沒有暈倒當場。半天,才從嘴裏發出喃喃哭聲:“那可是抓給萋萋吃的魚啊……我真沒用!”萋萋娘步履蹣跚地往回走,決定先去山坡挖野菜。
這是一條彎曲山路。前麵躺著一個黑袍子男人,突然喝道:“不許靠近!”
正餓得暈頭轉向的萋萋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站住了腳,卻險些沒有往前栽倒。
“砰!”沒能堅持住還是栽倒了。響聲惹惱了黑袍子男人。萋萋娘瘦弱的身子剛好砸在他的胸口上。
齜牙咧嘴的黑袍子男人一甩手臂,萋萋娘整個就被拋了出去,沿著斜斜的山坡,直直滾下。
沿途,壓過碧草,碾過牛糞,碰過石頭,撞過棘刺。整個過程,隻聽到身體“骨碌碌”滾下去的聲音,沒有人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