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未竟之事
他撥出了這個留下的號碼,近三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她還用不用。那個時候她是大二。
電話是通的,響了三十多秒,對方接了。
「喂?」
這個聲音好像沒錯。
「是艾雲青嗎?」
「是。」對面的聲音不帶什麼感情。
「還……記得我嗎?」明明要年長很多,但是現在小心翼翼。要是自己猜錯了,這件事情就泄露出去了。
「記得,我採訪的那個窮酸的自稱是小說家的人。」
雖然語氣很平靜,但是內容的惡劣讓他一下子沒法和記憶中的熠熠生輝的小姑娘聯繫起來。
「嗯。」
「你現在是什麼事情?」
「你現在還在楓州市嗎?」
「你很幸運,我還在。我讀的是五年制。你這意思是要見面?」
很想反駁,但是沒有辭彙可以用。
「對,可以見嗎?」
對面應該是在思考,她這麼直接能夠察覺到我的意思,也不會完全沒有準備。
「我明天下午3點以後有空。地點我定行吧?」
「可以。」
「你住哪裡?」
這樣問是為我考慮的意思?不,大概是怕我不能準時趕到……
「琿閔區……」猶豫要不要說詳細,那個監視自己的人,知不知道具體地址。
「琿閔區……」艾雲青重複了一次。能聽見手指划手機的接觸聲。
「那……三泉路的那個,至優咖啡館吧。交通還可以。」
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隨機定的,這個咖啡館,離程峪詵住的地方,走路只要十幾分鐘,他也去過幾次。當然,她說的交通還可以應該說的是地鐵站。
這個咖啡館還是挺貴的。
他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二十分鐘到。
是為了看看有沒有人,可能是她,可能是其他人,在觀察自己。周圍轉了一圈,看不出有這個跡象。
本來神經緊張基本只會在徐小姐的面前,為了表現出合適的形象。現在持續這個樣子,腦子真的有點累了。
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是不是能得到答案的那一個,還要做出判斷。
艾雲青遲到了兩分鐘,然後再門口張望了一下,辨別在座位上的人。他們對視了一小會兒后,才確定了這個人是陳深,徑直走過來。
他以「陳深」的姿態微微坐正。
「看來你混得也不怎麼樣啊。」艾雲青一上來就是這樣一句。程峪詵看看自己的這件舊衣服,雖然「端正。」
「你的脾氣這三年來也變得夠壞的。」
即使是之前只見過一次的人,現在說話誰都不留情面,不知從何而來的奇怪氣氛。
「今天見面是什麼目的?」
「我講不清楚什麼目的。不過你變化這麼大是為什麼?」
儘管她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但仍然回答了。
「畢竟是三年在我討厭的人之間磨鍊出來了。」她翻了個白眼。「再說本來我也不是那麼有禮貌的人,之前那個暫時性的。」
「倒是你,住的地方還沒換吧?上次就是琿閔區。」她繼續嘲諷。
「光寫作養活自己太困難了,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發現這個道理的。」
什麼時候問出來那個問題,他意識到自己只是在拖延時間。
「你到底是要問什麼?」
「你當時選我的理由是什麼?」說完這句話發現,自己彷彿在問,「為什麼選我做男朋友」一樣尷尬。
可能是自我中心,一旦找人確認……但還是要做出所謂的「大人的」鎮定樣子。
她好像在思考了。
「不是隨機的吧。」又補了一句。
「嗯,不是隨機的,就是探探你的本事。」她看著自己手中的水杯,緩慢轉著。
「我的本事?」
「嗯,還成。」她找了這麼一個適中的詞語。
彷彿聽見了她的隱秘的盒子「咔」的一聲打開了。她開始放鬆了。一進來的針鋒相對果然是故意造成的效果。
「我無所謂你覺得我的本事怎麼樣。」他立即回復。「我是問你,你當初選我的理由,是你自己的決定還是有人讓你選擇的?」
她的面部緊繃感幾乎消失,露出了短暫的驚訝,然後是高深的笑容。
「可以說是我自己選的,又可以說不是的。」
三年來,她本來略微稚嫩的面孔,因為瘦和打扮,成熟感使得她做那些表情更為合適。
還是有進步的,當時是沒有控制好自己的「知識」,這次是控制住了談話的進度。她想說,所以讓我問出來。
「你猜猜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馬上又洋洋自得起來。
「不猜,你直接說。」
「直接說……」她轉頭看窗外。
「我檢查過了,沒別人,你直接說。」
即使是這樣,我想她也不可能「說」出來。
她掏出了自己包里的本子,用鉛筆在本子上畫著什麼。
「有人告訴了我,有這麼個人寫的文章,可以用。我就看了這個人的文章,但是越看越覺得,這個人寫的東西不是太複雜,雖然操作性比較高。也就是說我摸不清這個人的底,也不能斷定給出的這個『可以用』的,是不是在現實中沒有意外的衝突。」
她完全不抬頭,專心作畫。
「其實我是建築系的,跟那個採訪完全沒有關係。」
怪不得是五年制的,所以她說我幸運。
「我就想,看看這個人的寫作思路,順便看看能不能『修補』可能的漏洞。如果這個人是個考慮十分嚴謹,任何詭計都是會好好試驗的,我想失敗的可能性會小很多,我也就能放心去做。」
「不過當時給了幾個選項,所以我還是選擇過了的。」她快畫完了。
撕下了那張紙,推給了他。
紙上是分支眾多的樹根的形狀,中間有一個形象奇怪的字元樣的留白。
「這個是什麼意思?」他指著這個留白。
「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就是這個圖,是個名字吧。這張圖,應該說是動畫,突然出現在我手機里,然後顯示了『我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這種中二詭異的話。」
「『你想要做的事情?』然後呢?」
「然後……大致意思就是他能提供我滿意的方案,同意的話,就簽訂一個契約。」
「契約……」
「我選擇不簽,而是先看方案。」
「他提供了嗎?」
「提供了,幾個,不詳細,比如完全沒有應該實施的具體時間、場地構造之類的。但是我認出了其中一個我見過不久,我畢竟為了準備也翻閱了幾本專業非專業的書籍。隨後我就找到了你。」
「你認出的這個方案是我寫的?」
「哈哈,這麼說完全誤導你了吧?不是的,我認出的那個不是你寫的,要是你寫的,我怎麼可能找原作者來確認自己的手法能不能實施呢。只是我也同時看了你的文章,覺得你不出名,更容易接受我的採訪。」
「而且我想你也是作案手法雖然想要戲劇性卻是比較接近現實的那種。」她補充說明。
不知道這個評價屬於褒還是貶。
「你完全不擔心我三年前有沒有做那個事情?」她看著沉默的陳深問。
「如果你做了這個事情,那你也不會說『畢竟是三年在我討厭的人之間磨鍊出來了』這種話。說明你再討厭,你也沒有下手。」他還是不抬頭,盯著手上的畫。
「是啊,我想了想,沒做。這個人也跟我斷了聯繫,這張圖就再也沒有從我手機里出現過。也許是發現了我找你的目的,或者是找你對答案這種事情太危險了。」她指了指那個字元。「這個也只是我自己的記憶,如果不準確,也是沒辦法的。」
這個字元,哪裡都沒見過,像是變形的字母,大體看可能是一個R。
「樹枝這一點是沒有錯了。」她說。
但是這個畫法……怎麼看都像是根,在她絲絲拉拉、模模糊糊背景下的暗暗生長的根。
「剛才……我雖然沒說,就是確認一下,那個人是單向聯繫的吧?」
「對,單向聯繫的。」
「在聯繫之前……」
「我做了很多搜索。」她立即回答。「所以才會被盯上的,你是想這麼問吧?」
程峪詵點頭。「不然我也想不出他還有什麼理由能知道陌生人的想法了。」
說起來,艾雲青一開始的敵對,可能也是出於我沒能給她對出答案的敵意吧。他突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