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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泥土(二)

  二

  在金果家寬敞的院子當中,一棵石榴樹早已滿樹繁葉,另一棵碗口粗的杏樹也掛滿了乒乓球大小的杏子。有人來竄門時,碰到那些不怕酸的人或者眼饞的小孩子,金果奶奶總要讓他們自己去摘幾個解解饞,然後再附帶一句:「等熟透了會盡著你們吃!」

  金果奶奶將近90歲高齡,身板卻還硬朗,耳聰目明,步態穩健,話音清亮。她每天掃地做飯,去菜園種菜,和鄰里拉家常、說笑話,忙碌快活。她的家被評為全鎮「文明和諧幸福家庭」。

  金果奶奶在年輕時過的是吃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懷過幾個孩子,不是流產就是夭折,好不容易保住了金果的父親,只是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金果爺爺為了給家裡添些收入,背起木匠工具就上了外地,可從此再也沒了音信。有人說給當兵的抓走了,有人說被土匪打死了。

  再窮的日子也沒有泯滅金果奶奶的善良本性。她人窮心善,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幫助鄉鄰。

  好人緣也贏得了大家對她的愛和敬。金果爹的一次住院費,全靠幾家親戚和鄰居一點兒一點兒地給她湊集。還有更多的村鄰給過她精神的安慰和支持。

  這樣的窮家也促使金果從小就具備了吃苦耐勞的精神。初中畢業后,她把上學的機會留給了弟弟,下決心要實現祖輩和父輩沒有實現的願望,甩掉窮帽子,過上好生活。在全家共同努力下,雞場辦得紅紅火火,收入也達到了全村上等水平。

  雖然生活富裕了,但他們卻不曾忘記對自己好過的每個人、每件事和每個瞬間。金果已經記不清楚往外送出多少籃子雞蛋了。但她永遠記得奶奶告訴她的那句話:如果沒有鄉鄰對我們親人般的關愛,就沒有我們家的今天。

  現在,金果奶奶正戴著老花鏡坐在院子當中縫補著門帘。天氣已顯熱了,她把棉門帘摘下,換上了竹門帘,竹門帘的兩邊已被她用灰色的布條包裹得整整齊齊。老人家是個愛整潔的人,她在換帘子時發現棉簾上破了一個小洞,就找來針線和碎布頭準備把它補上。「數熱就數冷」「數冷就數熱」是她常掛在嘴邊的話。她不願意等到天涼后需要用了才去急急忙忙地修補它。人老了,手腳慢了,她更願意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提前準備好。這也是她活了多少年的一貫作風。

  「奶奶,您在幹嗎呢?」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金果提了一兜雞蛋邁著輕盈而利落的步子走了進來。金果二十多歲,身段苗條,臉上有股孩子般的神氣,配上那栗色幹練的短髮,使她具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幹嗎?哼!指望你們哪,門帘破完了也沒人補。」奶奶故意地發著牢騷,又抬起頭看著孫女,「這會兒閑了?貨都拉走了?」金果先把手中的東西放到廚房,又連忙蹲在奶奶跟前撒嬌似地看著老人,「想你了回來看看嘛!我媽不在家,萬一老虎把您給搶走了呢?嘿嘿嘿……雞場那邊沒事,有我爸盯著呢。」「哈哈哈哈!……」老人快活地發出了爽朗的笑聲,聲音異常清脆好聽。「我一個九十歲的老太婆了,誰想搶就搶走唄,反正也沒人待見!」「哪裡呀!」金果趕忙站起來走到奶奶身後,哈著腰討好地給老人捶著後背,「您可是咱家最大的寶貝!誰敢來搶,我非跟他拚命不可!」奶奶哈哈地笑著,還不時地用布擦著雙眼,「好!好!好!誰也不能把我搶走!嘿嘿嘿,我還等著抱重孫子呢!」

  「看你們祖孫倆,一個比一個笑得響亮!」一聲招呼打斷了她們的談笑,只見軍生娘正站在街門口羨慕地朝裡面望著,好像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哎呀!快!快進來!」笑意還掛在臉上的金果奶奶趕忙向軍生娘招手,金果也迅速站了起來,把放在旁邊的一個板凳拿了過來擱在奶奶身邊:「嬸子,快進來坐!」

  金果奶奶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跟軍生娘說:「你可是個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兒竄門了?我還準備挑個好日子,去拴你那寶貝孫子呢!」

  「就嬸子你想著我咧。」軍生娘慢慢地走過來又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板登上,用略顯羞慚的目光看了一下眼前的老人,隨後又倏地把目光瞅向地面,粗糙的雙手不停地絞著衣裳角,手指上粘著幾塊兒早已發黑的白膠布,「我早就想過來看您,可一直不得空兒。我……唉!」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感到「咚咚」的心跳已經到了嗓子眼兒,嘴唇也抖個不停。軍生娘一臉的窘態,把頭埋得老低,也越發難為情,終於蚊子哼似的開了口,「我要再不出來就憋悶死了……」說著話已經有些哽咽,嗚嗚咽咽地說不下去。

  金果奶奶見狀,早已將手中的活兒放下,慌忙地拉著軍生娘的手:「唉呀,這是咋了?啥事能把你委屈成這樣?」奶奶的關心像是一把鑰匙,軍生娘鎖了多少天的淚水傾刻間成串成串地滾落下來。

  軍生娘一輩子就生了軍生這麼一個兒子。軍生爹老實厚道,一年四季除了農忙時節回家,其餘時間都在建築工地打工,家裡的里裡外外均由軍生娘打理。軍生高中畢業后就去學了汽車修理,隨後到一家汽修廠當了一名修理工。學徒期滿后,軍生也想辦一個修理廠,但每每提到錢,他娘總是說:「那是留著給你娶媳婦用呢!」

  軍生早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女方只要聽說他們家在縣城沒有房子,連面兒都不見。於是,軍生娘將家中所有的存摺都拿了出來,又硬著頭皮向親戚們磨了無數次嘴皮,終於,縣城裡有了他們的新房。很快,鄰村的一個姑娘相中了軍生。等到把媳婦娶進家門一切安頓好后,軍生娘除了背上了十多萬的飢荒外,她已經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了。

  婚事辦完后媳婦就住在了城裡,找了一家超市當收銀員,平時並不回來。「這樣最好了,不用為做啥飯去發愁。反正就我一個人,沒有遲早,也沒有好孬。」想到這些,軍生娘心裡美滋滋的,走起路來腳下就像抹了油,干起活來也像回到了十七八。平時,家養的雞下蛋了,她給兒媳送到城裡;新苞米下來了,她一鍋鍋地煮熟遞到兒媳手上。為了還債,她到處去找能來錢的活兒。不管是村子里,還是村子外,只要聽說哪裡有用短工的,她就像一塊生鐵遇到了磁鐵,不自覺地貼上去;更像一頭飢餓的野獸,抓住每一件它能遇上的帶有腥味的東西,從中取出可吃之物。收工回來,累得快要散了架的她顧不上洗漱就鑽了被窩,然後閉著眼睛再算算收入,合計著什麼時候能把戳下的窟窿給補上。

  不久,從城裡傳來了喜訊,兒媳懷孕了。這下,軍生娘高興得把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往城裡跑得更勤了!只要是她認為有營養的,就一骨腦兒地往兒子家帶。後來她索性將手邊的零錢撮攏了一下,又讓軍生爹找工頭提前預支了工資,帶上紅棗、小米和尿布等等,巴巴地提前住到了兒子在縣城的家。

  到兒子家的第二天早上,軍生娘輕手輕腳地為小輩們準備好了飯菜,看他們的房門還關著,就沒敢去打擾,自己也沒捨得動碗筷,想著早上的蔬菜一定新鮮,拿了個袋子直奔菜市場。

  菜市場離家裡大概有三四華里。不多大會兒,軍生娘腳不沾地地來到了這裡。

  到了鄰近菜市場的地方,市場的氣氛就逐漸顯示出來,摩肩接踵的人群來來往往,熱鬧非常。

  一走進菜市場,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她從未見過如此大的市場,各種顏色的蔬菜紛然雜陳、交光互影,顏色的不同和線條的差異,緊密而又合理的擺在一起,很像是一幅她幫別人完成的色彩絢麗、線條鮮明的十字綉。看著種類繁多的蔬菜和水果,她竟然有些慌亂,不知道該買些什麼。站在攤位前,她眯細了眼睛,左挑右揀,為的是讓餐桌更加豐富多彩。活了這麼大,她見過的品種也就是自家地里的那幾樣。平時除了過年,她幾乎沒有吃過大棚里的蔬菜。但這決不代表她不喜歡吃,而是自家地里的已滿足了她的需求。她不貪。

  想想過去,當室外溫度適宜、陽光充足,時令蔬菜需要的生長條件得到滿足時,她採摘的蔬菜會堆成小山。此時,豐收的喜悅滋潤著每日的辛苦勞作,驅散著身體的疲倦與勞累。她像個佔山為王的頭領,將所有的兵卒進行歸整:那些端正、水靈的,拿到鎮上或縣城賣掉;長得歪瓜裂棗發蔫的,留下自家吃;買不掉的蔬菜,或儲存,或切片晒乾,這能頂小半年的口糧呢!所以,當看到琳琅滿目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蔬菜和水果時,她是眼饞了又眼饞,感慨了又感慨,但這幾日那緊繃的心還是稍微的放平緩了些:這麼多的樣式,挨個買,媳婦一定不會吃膩的!

  剛出去買菜的時候,軍生娘總要先問問兒媳喜歡吃什麼蔬菜、什麼水果,但在兒媳回答了幾次「隨便」后也就不再問了。不知所措的她上書店買了一本《家常菜譜》,一本《月子餐》,然後根據菜譜上買食材。在菜市場,她先挑選昨晚在書上已經看好了的蔬菜,然後再捎帶上一些自認為不錯的品種,一趟下來,大袋、小袋的十多個,以至於每次買菜回來,兩隻手都會被袋子勒得麻上好半天。

  飯菜做好后,軍生娘先到兒媳房間看看人家是否在睡覺,如果沒睡,她就招呼兒媳準備吃飯;如果正睡著呢,她則將一盤盤的菜用蓋子扣上。在吃飯過程中,她記住了哪個是兒媳喜歡吃的,哪個是兒媳不待見的,這在以後的做飯中可多向稀罕的傾斜。當然了,喜歡吃的也不能天天有,因為她害怕兒媳吃膩了又把喜歡的也變成不喜歡的了。飯桌上,兒媳愛吃的菜她很少動筷子,而兒媳不愛吃的菜則成了她的主打菜。飯後,她將所有的剩菜都合到一個盤子里,等到下頓飯時由自己來消耗。有時,她也擔心當著兒媳的面吃剩菜會給兒媳造成心理壓力,所以她常在下頓飯之前就將所有剩飯剩菜消滅掉了。兒子勸說不能這樣,她樂哈哈地答覆兒子:「特殊時期嘛,以後就不這樣了啊!沒啥!沒啥!」

  軍生娘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做飯上,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尚未出生的孫子,而且也是為兒媳將來的身體著想。她自認為自己對兒媳要比對親生女兒好上幾十倍。可她慢慢發現,自己的努力並沒有得到兒媳的認可。軍生娘剛到兒子家時,兒媳還主動地打過幾次招呼,後來情況就變了,都是軍生娘主動說話。如果她不先說,兒媳則一句話不吭。軍生娘不喜歡這種冷淡的氛圍,一閑下來,她就向兒媳東拉西扯地亂說一通,為的是引出話題來打破這種僵局。可兒媳並不朝理她這一套,有時也附和著嗯啊兩聲,但更多的時候是她在自顧自說。多次的自討沒趣,軍生娘的話語也少了,她慢慢感覺到了兒媳對自己的討厭。從此,她和兒媳之間只剩下了「吃飯吧」這樣的一兩句話。好在親家母在兒媳生產的前兩天也住到了這裡,從此,屋子裡有了她們母女倆爽朗的笑聲和永遠說不完的話語。

  孫子的出生讓這個家庭徹底熱鬧了起來,隨之,所有的家務也鋪天蓋地地撲面而來,兒媳對軍生娘的「敵對」情緒也開始升級,不是說菜咸了,就是說飯淡了,要麼就是地板拖得不幹凈了。當她去給孫子換尿布時,兒媳偏讓用尿不濕;當她小心翼翼地給孫子墊尿不濕時,兒媳會不耐煩地讓她快點,說涼了怎麼辦。經常是她剛為孫子換好尿不濕,兒媳就「噌」地坐起來,把剛穿好的尿不濕重新拆開,不是說太緊了勒住肚肚了,就是說太鬆了擋不住便便了。有一次孩子的屁股有點發紅,兒媳大發雷霆,埋怨她換尿布間隔時間太長,還說她這麼大年紀了,怎麼什麼都不懂,好像沒生過孩子似的。

  軍生娘也責怪自己,怎麼我就這麼笨呢?手腳慢是從小就有的毛病,一時半會兒的也改不了。其它的還應如何努力呢?她去請教親家母,想知道兒媳對她不滿意的癥結到底在哪裡。親家母說,你怎麼和年輕人一般見識呢?她不也經常怪我嗎。那臭脾氣是我慣出來的。軍生娘說,還是不一樣。你和她說十句話,她也許會怪你一句;而我和她說十句話,她最少會怪我九句。這就是親娘和婆婆的區別嗎?軍生娘也經常反省自己:這件事做的不好,那件事該如何如何做會更好等等。她甚至上網查找怎樣才能當個好婆婆的文章。查找的結果讓她很欣慰,按照網上的標準,她屬於好婆婆行列。可那又怎樣,她能拿這個去和兒媳說理嗎?

  軍生娘以前也曾憧憬過和未來媳婦的關係,那是一個和諧、美好、你敬我愛的融洽場景。她從沒想過要做一個能鎮得住媳婦的婆婆,更不能讓軍生奶奶的缺點也成為自己現在的特點。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做好了,還怕換不來兒媳的笑臉嗎?誰知,不要說笑臉了,就是一句正常的話語都不給她,對待她就像奴隸主對待奴隸一樣不留情面,她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一丁點兒的尊嚴。她苦悶,她憋屈,她想知道兒媳不尊重自己的原因。一次,在兒媳又一次對她呵斥過後,她按住了心中的悶氣,輕聲地問:「除了我的手腳慢之外,其它的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對,你能給我好好說說嗎?」她的話音剛落,媳婦立馬兒把聲音又提高了八度,懟了一句:「沒啥好說的,你做什麼都對!」

  「我知道我的毛病在哪裡。可我畢竟是你婆婆,你能不這麼帶氣地和我說話嗎?」軍生娘感到委屈。「哼!別以為你跟我媽說的話我就不知道!」兒媳怒氣沖沖地說道。「那也沒有什麼背人的地方。既然我敢跟你媽說那些,我就敢跟你說。我認為我沒有說錯!」「你當然沒有錯了,你哪兒都沒錯!」媳婦說話就像打機關槍在嗒嗒地響,眼睛里依然是那種憤恨而又厭惡的表情,「你要是看我不順眼,我就抱著孩子離開這裡。你們在這兒過吧!」

  聽到這裡,軍生娘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這裡是你的家!我來這裡是給你們幫忙來了。如果你們不需要我,我是不會在這裡長住的。至於你要把孩子抱走,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攔著。」說完這句話,她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間小屋。這次談話,是她們兩人冷戰之後話說得最長的一次。她弄不清楚怎麼竟是這樣的內容,兒媳竟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軍生娘感到很憋屈,她沒有一個可傾訴的對像。不能和兒子說,他每天上班早出晚歸的太辛苦了,再說她也不想讓他們小兩口之間鬧矛盾;街坊鄰居不能說,她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但她需要一個倒苦水的出口,需要一個能知道她受了委屈的人。在媳婦滿月回娘家后,她終於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像是一個迷路的夜行者遠遠地望見微弱的燈光一樣讓她興奮,這個人能給她安慰,給她力量。於是,她來到了金果家,像見到親人一樣,她坐在了金果奶奶面前。

  經常有人說,婆媳天生就是敵對關係,但現實生活中相處融洽的並不少見。就像金果奶奶和金果媽,她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既沒有大病床前的伺候,也沒有誰的忍辱負重,更沒有其它感天動地的故事,有的只是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體諒等。

  金果媽自從踏入這個家門之後,她盡心儘力地為這個家庭奉獻著自己的一切。金果奶奶對待金果媽,就像對待多年未見、而現在剛剛回到身邊的女兒一樣。金果出生后,金果媽主動在莊稼地里忙活,金果奶奶則在家照看孫女連帶著做飯。金果媽覺得老人帶孩子不容易,每次收工回來總是搶著做飯洗碗;而金果奶奶卻覺得年輕人做工太累,常常是在金果媽剛下工回來前就把飯菜擺到了飯桌上。或許正是她們都把對方當成了親人,都站在了對方的立場上去想問題,才能幾十年如一日,沒有紅過一次臉,也沒有拌過一次嘴。在這個家庭里,她們就像兩條並列的軌道,互不干擾,但又相互依存,共同支撐著這列家庭列車向前飛奔。

  金果也見慣了村裡有許多婆媳鬧不和的事情,但直到軍生娘在奶奶面前哭訴不幸,她才猛然想到奶奶和母親之間也是婆媳關係。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她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好像事情本就該如此,是上輩子定好了的,鬧矛盾與她們根本就不沾邊。金果也曾嬉笑著問母親和奶奶的關係,怎麼不像有的人家那樣三天兩頭的吵鬧。母親先是奇怪地瞪了她一眼,嘴裡「嘁」了一聲,然後則像外國人一樣抖了抖雙肩,兩手一攤說:「我們素質都高唄!」

  金果媽和金果奶奶就是人們常說的兩好擱一好的典型。人與人之間是什麼樣的心換什麼樣的情,兩個人以禮相待,以好會好,才能讓彼此感覺到感情的加深,也才能更好地繼續每段感情。婆媳關係的融洽是相互的,如果沒有體諒、關心、愛護媳婦的婆婆,也不可能有對婆婆尊重、理解、孝順的媳婦。可現實生活中,並不會人人都來這樣做,往往是一方的努力換不來另一方的好,同時得到的一方還把對方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甚至利用對方的善良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也有人把婆媳之間的來往當作是一場對弈,可經過幾番爭鬥后,誰又能真的勝出呢?

  村子里早已名聲在外的王合英和她的兩個兒媳就是最好的例證。

  王合英有兩個兒子——大堆和二堆,都是親生的。但鄰居們蒙上眼睛也能看出,王合英的心已經長到胳肢窩了——她偏向大堆一家。可王合英卻到處宣揚,兩個兒媳不分輕重,一樣對待。

  大堆媳婦一共生了三個孩子。從他們出生的第一天起,每個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全由她這個當奶奶的照管。打麻將是孩子娘的主要工作,王合英只會一味的遷讓。但儘管她出盡了力,操碎了心,大媳婦還是對她愛搭不理的,時不時地再擦刮她幾句。有時,王合英實在忍不住了也會跑到二堆家哭訴一番。

  王合英兩口子不跟二堆家一塊兒住。

  那是在二堆剛結婚之後,王合英就給兩兄弟分了家。原先的已經破舊的老房子留給了二堆,二堆則需拿出部分資金交給大堆來作為補償。

  很快,大堆家蓋了一座嶄新的兩層樓。二堆清楚,房子的錢是父母出的,儘管哥哥不承認,但他還是高興地幫大哥一家和父母搬出了老屋。

  看到別人那亮堂堂的房子,二堆家也想住,於是,他們雙雙外出打工,終於用三年時間讓原來的老屋換了模樣。

  新房蓋好后的一年冬天,二堆家的孩子也出生了。這時,大堆家的第三個孩子已經過了百天。在二堆實急忙慌地從外地往回趕時,二堆媳婦和她剛出生的孩子正孤零零地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旁邊的桌子上還放著沒有洗過的碗筷。

  婆婆王合英也每天來二堆家三次,但每次都不靠點兒,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儘管二堆媳婦心裡不痛快,但她深知婆婆向來唯大嫂馬首是瞻,所以對婆婆沒有過多指望,餓了自己做飯吃;尿布換不過來就自己洗。有時正做著什麼讓趕來的婆婆撞見,婆婆先是誇媳婦勤快,然後再說些她自己年輕時不招婆家人待見的事情。二堆媳婦知道婆婆的心不在她這裡,儘管心裡有怨氣,但面子上還是以理相待。直到二堆從外地趕回來時,她才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把這些天的委屈全部倒了出來。

  二堆是個從不違爹娘令的人,他看著懷裡抽抽搭搭的媳婦,也只有安慰的份:「沒事啊,沒事!有我呢,我來伺候你們娘倆。」二堆媳婦在痛哭過後心裡舒暢了很多,蒼白而憔悴的面孔還有些許幽怨。二堆的心也軟了,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娘就是這麼一個人,我又能怎麼樣呢?」見媳婦沒吭聲,又結結巴巴地說,「反、反正咱爹娘不和我們一起過,往後咱這個家,我和孩子都聽你的!啊!」

  二堆是個會疼媳婦的人,不到一個月,他把兩個人照顧得白白胖胖的。其間,王合英也抽空過來坐坐,說一些想吃什麼我來做或者把尿布攢起來我來洗等不咸不淡的話。

  每每聽到這些,二堆媳婦則會看著婆婆那滿臉的皺紋和有些浮腫的眼睛,輕輕地嘆口氣,朝婆婆笑笑,不再吭聲。

  時間過得很快,二堆媳婦的身體慢慢地硬朗了起來。二堆在不舍中又外出打工去了。從此,二堆媳婦不管是去地里做農活,還是去金果的雞場做幫工,她都要把兒子綁在身上。

  每次下工回來,二堆媳婦一想到大嫂能吃現成飯的樣子,心裡就有些酸楚。但是,兒子小寶的一句句「嗯哇」聲又讓她立刻精神抖擻起來。是啊,孩子長起來快著呢!

  二堆媳婦的心態變得平和而寧靜。後來她也慶幸婆婆沒有幫自己帶孩子,因為大堆家的幾個孩子個個讓人不省心。婆婆在大嫂家不敢大聲說話,看到小孩子搗亂也不能管教,導致他們十分任性,不知好歹,還特別能鬧事;而自己因為和孩子形影不離,給了兒子足夠的愛和安全感,母子關係十分融洽,孩子自信樂觀,開朗大方。

  孩子在慢慢地長大,等到小寶可以自己上街玩耍的時候,他的爺爺和奶奶卻住到了他們家。

  搬來的那天,平常比較空寂的街上多了幾個看熱鬧的人。瞅到那些陳舊的立櫃和桌子也跟了過來,人們在悄悄地議論:這是被老大家給趕出來了。

  最高興的是小寶,以往回家只能喊媽媽的他,現在也能喊爺爺奶奶了。但是,爺爺奶奶的到來卻打破了這個家原有的平靜。

  王合英搬來的第一天就告訴兒媳:「我和你爹都老了,每天都得吃藥,給你們做不了什麼活兒了。」「沒啥,不用你們做。」二堆媳婦一臉的平靜,「我也就是在做飯時多加兩碗水罷了。」

  事情原沒有多加兩碗水那麼簡單。第一天吃飯王合英嫌大米太硬,嚼著費勁;第二天說晚飯吃的太遲,影響睡眠;第三天中午,當二堆媳婦把飯菜端到婆婆面前時,王合英卻說要喝稀飯。二堆媳婦問,早上剛喝過中午還要喝?王合英則慢騰騰地「嗯」了一聲。

  二堆媳婦端起自己的碗,匆忙地把飯扒拉到嘴裡,甩下一句「晚上回來做」就出門上工去了。

  二堆媳婦和工友們是替換著回家吃飯的。她不能在家做過多的停留,自己方便了會影響到別人。她知道婆婆在鬧什麼。婆婆想在這個家裡當家作主,想讓媳婦對她言聽計從。她可是長輩,難到媳婦不該把自己「供著」嗎?

  王合英確實是這樣想的,但她不會說出來,她要做出一些事來,看媳婦對她的言語是否聽從,所以她一天天地提出要求,讓媳婦按照自己的習慣來。左右媳婦、征服媳婦是她的目的。按照計劃,等過些時間,她就會有一個孝順的兒媳,那在街坊鄰居面前該是一件多麼有面子的事情啊!

  那天事情多,二堆媳婦回到家又很晚了。她先給小寶拿了幾塊餅乾,讓他回屋睡覺。正在看電視的王合英問道:「怎麼才回來呀?小寶早就餓了!」二堆媳婦懶得答腔,勁直向廚房走去。見媳婦沒有回應自己,王合英「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攆到了跟前,「我在說話呢!」媳婦正在往鍋里倒著水,眼皮都沒抬一下。見媳婦如此,王合英全身的血液猛地湧上了頭頂,「我們剛來兩天,你就這種態度?」她用手指著媳婦的臉,「你要不想讓我們在這裡住,我們立馬兒就走!」旋即,王合英被自己的這句話給嚇住了,能往哪裡走啊!她張著嘴,驚愕地看著媳婦。二堆媳婦還是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行啊,你們隨便!」

  吃過晚飯,二堆媳婦收拾了碗筷。就在王合英準備回屋睡覺的時候,媳婦叫住了她:「什麼時候走啊?我好找人給你們搬東西。」

  聽到此話,王合英心裡一激靈:「你、你攆我們走!就、就不怕落個不孝的名聲?」

  「哈哈!哈哈哈!」二堆媳婦一陣大笑,「第一,是你們要走,不是我攆你們;第二,父不慈子不孝。即便我們落了個不孝的名聲,那也是你們不慈在先,我們不孝在後。」

  「你、你……不孝啊……不孝,嗚……嗚……嗚……我把你們養大多不容易啊!嗚……」王合英哭了起來。

  「錯!你養大的是你倆兒子,跟我可沒多大的關係。」媳婦用一雙杏眼盯著婆婆。

  「我、我多不容易啊!」

  「你當然不容易了!」媳婦坐到一把椅子上,並往椅背上一靠,「知道你們不容易,辛苦了一輩子,還沒享福呢,就把錢給大哥蓋房了;房子蓋好了,又給人當了十幾年的免費保姆,」媳婦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下,「生活費也是你們掏的吧?哼,我就納了悶兒了,二堆是你撿來的嗎?」

  說起了婆婆的偏心,二堆媳婦的話語像滔滔不絕的江水傾泄出來,攜卷著心中的委屈,且一浪高過一浪,攢足勁的向婆婆湧來;空中更像有一隻巨大的、無形的手,推動著洶湧的江水,擠滾著撲向了王合英。

  王合英還不上嘴,她只感覺喘不上氣來,眼前昏天黑地,讓人恐懼,唯恐躲避不及,被這頭咆哮的猛虎吃掉。

  王合英真想躲開,但她又能躲哪裡去呢?她是從大兒子家躲到這裡來的。她心裡承認自己偏心,這麼多年了,她把所有的心思和力氣都用在了老大家,結果怎麼樣呢?榨乾耗盡了,卻被趕出來了。

  王合英到老二家來住,心也是虛的。但她卻拿著「老二也是我養的,我是長輩,我老了」這張底牌鑽進了一隻氣球,用作妖來為自己無限地打氣,今天,讓媳婦把它捅破了,戳癟了,蔫巴了。

  王合英獃獃地坐著,一聲不吭。她定定地凝視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怔怔地已經出神。

  二堆媳婦此時也停止了對婆婆的控訴。

  人終究是要改變的。二堆媳婦與往日那個矜持柔弱的女子似乎別有兩樣,性格中的那些純真亦或是愚蠢的執著,早已被歲月荼毒。

  剛嫁過來時,二堆媳婦發現婆婆不但不喜歡自己,而且處處還要壓人一頭,這讓她異常的失落。她聽人說,婆媳之間要麼「忍」,要麼「狠」。一向善良的她如何能狠得起來,那是丈夫的娘,是她親人的親人啊!在熬過了蝕心之痛之後,二堆媳婦把與婆婆的關係放到了一邊,不再去想它,儘管日子過得寂寞,卻也安然、清靜。

  但這種清靜還是被婆婆作死的鬧給打破了,而媳婦的「忍」也在長期的壓抑中爆發了。

  對婆婆這種彈簧性格,二堆媳婦是手拿把掐的。她不會「狠」,但也不願再「忍」。她對婆婆提出了幾項要求,如果做得到,則相安無事;如果做不到,則另擇住處。要求的內容包括:

  一、分灶吃飯。婆婆做自己簡單的飯菜,如想吃複雜的、需要下些力氣才能做好的飯,可以讓媳婦幫忙。但要看媳婦願不願意。

  二、老人早上起得早,不管是走路還是說話,聲音都要輕些,不能影響別人睡覺。

  三、公公不能在屋子裡抽煙,院子里可以,但煙頭不能亂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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