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浮 17
林辰循聲看向身邊的中年人, 然而那船艙里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
但剛才被趕下船艙時,接著漁船上微弱的燈光, 他掃視過一眼船艙里的「乘客」, 那都是很普通的村民,年齡在30-45周歲左右,普遍特徵是身強力壯。聽對方話里, 似乎有去達納地區「淘金」的意思。
「我們……」
端陽剛說了兩個字, 林辰就按住他。
他捏了捏青年醫生的掌心, 阻止他對身旁的村民說:「不, 我們來這裡是因為一些意外。」
「哎, 你們不是欠了黑老大的錢,被賣出國抵債吧?」
「情況有點複雜, 不過可能差不多。」林辰很模糊地回答,然後他想了想, 又問,「您呢?」
「那你們可真是惹上不能惹的人了。」村民感慨了下,爾後說, 「我們就是去打工的啊。」
「去達納地區打工?」
「對啊,您知道那邊有金礦還有鑽石吧,但是特別缺人挖,所以給錢特別特別多。」
林辰雖然看不見身旁村民的臉,但對方語氣里的興奮意味根本掩蓋不住, 彷彿到了萬里之外就有金山銀山在等著他們。
「給錢多, 但也很危險吧?」他靠在艙板上, 有些疲勞, 船艙里是轟鳴的馬達聲, 所以他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把說給這些偷渡客們聽清楚。
「那怎麼辦,我媳婦生了六個崽,去城裡打工那能掙多少,出國就能翻十倍。」
「在達納能賺兩三萬一個月吧?」他試探著問道。
「可不止哦!我們村發哥就是去了達納回來的,據說幹得好一個月能有一萬,不過那都是用美金付錢,您算算得多少?」
「這麼多?」林辰半真半假感嘆了一句,「但我聽說那裡很亂,而且上面那些人,您都說他們不好惹了,萬一……」
「這富貴險中求啊,而且發哥去過回來了,帶了老多錢了,本來他們家那就是我們村最窮,現在家裡都蓋了三層小樓,誰不眼熱?」
「是啊。」林辰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他曾聽說過沿海漁村常有熟人坑害同村的例子,一般是失蹤已久的某某從國外衣錦還家,大肆炫富宴請全村,席間,他會不斷宣揚國外打工的經歷,騙取那些希望改善生活的人們上鉤,最後將那些甚至還與他沾親帶故的同村人騙去國外做最低等的苦役。
這是最原始的人口買賣,曾幾何時,無數黑人被販賣到世界各地,而今這樣骯髒而血腥的交易依舊在很多地方發生。
但讓林辰覺得非常可笑的是,現在他自己竟然也成為被販賣人口中的一員,這種突如其來命運安排讓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然而再怎麼覺得不可思議,他現在就坐在漁船底倉里,和一群並不清楚自己未來的被販賣者交談。
端陽也聽出其中端倪,青年醫生不停拉著他的手臂,似乎在催促他向這些村名說明情況。但遠洋航行,封閉空間,就算是人吃人都有可能發生,綁架他們的匪徒將他們同這些偷渡客關在一起,就說明對方並不害怕他們告知這些村民真相。
然而就在他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船艙內燈光忽然亮起。
端陽被嚇得猛一後退,林辰微微眯起眼,這才看到在他們面前那些黑黢黢面容,村民們離他們非常近,彷彿是因為要聽他說話,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昏黃的燈光下,那些目光中既無好意亦無惡意,更像是在探尋什麼東西。
撲面而來的呼吸加上漁船底倉本身的腥臭味令人窒息,他們所處位置正在水下,因此氣壓極低,又悶熱難當,他先前渾身被雨淋得濕透,現在身上又黏又膩,難受至極。
當然,比他更難受的人是他身邊的醫生。
端陽本來潔癖就嚴重,燈光亮起,他看清艙內情況后,即刻坐立不安。
「城裡小夥子就是嬌氣。」不知誰暗自說了一句。
「行了,他們也是可憐。」有人勸說道。
「謝謝。」林辰面露苦意,爾後不再說話,他和端陽很顯然與村民團體格格不入,圍在他們周圍的人覺得無聊,逐漸散去,三三兩兩靠著漁船艙壁坐下,開始竊竊私語或者閉目養神。
船隻馬達聲蓋住大部分交頭接耳聲音,除了湊得很近的兩人,根本聽不見其他人說話聲音,端陽湊到他耳邊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人心驚膽戰:「林顧問,你知道遠洋偷渡的死亡率有多高嗎?」
林辰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但端陽依舊喋喋不休:「你看這裡的味道聞起來就是本來應該存放漁獲的地方,死魚死蝦攜帶著都是各種細菌和微生物,而且這裡這麼悶熱,簡直是個巨大的培養皿!」
「端醫生。」林辰被海浪顛得頭暈眼花,輕聲道。
「林顧問我說的就是你,你體質這麼差還淋雨,手上還有傷口感染,你……」
「黑暗的空間,一個拚命暗示病人要得病的醫生,你覺得病人有多大幾率活著走出這艘船?」林辰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端陽抱著膝蓋,神色抑鬱,「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你怎麼推理出這個結果的?」
「啊?」
「你連累我這件事。」
「你說得沒錯,他們應該是周瑞製藥派來的人,我感覺到他們在我家裡翻東西了,因為我惹了他們,他們是要把我們賣到達納去做苦力嗎?」
「很難說。」林辰鬆了松襯衣領口。
「是因為直接殺了我們不如把我們綁走賣掉更加不留後患吧,這樣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屍體?」
「你怎麼推理能力這麼好?」
「我就是覺得,他們也太明目張胆了,敢這麼綁架我們,這是製藥公司還是黑社會啊,林顧問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逃出去嗎?」
「這是海上,而且我們既然和這些偷渡者被關在一起,我想短時間內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難道我們一輩子就要被賣到非洲干苦役嗎,那你剛才幹嘛不告訴這些村民真相,我們聯合他們是不是更有機會一點,只能坐以待斃嗎?」
「因為現在他們不會相信我們說的任何話。」林辰坦誠,「就算他們已經後悔或者懷疑,但現在也不會表露出來,任何敢於指出問題的人只會被群起而攻之,這是人類本能。」
「我們現在?」
「只能等。」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去。」端陽放下雙腿,仰頭望天,捂住臉,「這個環境只會削弱我們的體力,我們很難熬下去。」
林辰看著青年人,雖然他現在確實非常難受,但他和端陽間,總得互相灌點雞湯,否則這樣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再難的事情都可以解決,何況這不是你的錯,不管你捲入了怎樣的事件,都不用自責。」
「但……」
「而且,去達納不是很好嗎?」他試圖找一些讓青年高興起來的話題。
「哪裡好了,那個鬼地方,還不如我們坐的偷渡船安全呢。」
「但你說不定可以見到老師。」
「林顧問……你……你不要。」很淡的一絲燈光下,端陽的臉瞬間再次漲紅,「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了?」
「我們肯定會和他們一起被賣去做苦力,插翅難逃,怎麼可能見到老師。」
「只要你想,就可以。」林辰認真道,「所以,你想見到老師嗎?」
「這不是騙人嗎,世界上哪裡有我想就會發生的事情,這又不是玄幻修真。」端陽嘟囔道。
「有本忽悠學的經典巨著,叫《秘密》,你聽說過嗎?它裡面有一條最著名的成功學法則,就是說,只要你堅信某件事情會發生,它就一定會發生。」林辰抬起受傷的手掌想撫摸端陽的腦袋,但掌心的刺痛讓他下意識換了只手,他說,「你的信念最好強大一點,當它無可匹敵的時候,你就會心想事成,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阻礙你。」
青年漲紅了臉:「意思是只要我想見到老師,就一定能見到?」
「是啊。」
「那你一定要堅信自己抵抗力足夠強大,不會感染,就算感染了也能抗住啊!」
林辰嘆了口氣,渾身一陣寒意襲來,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去撿那塊碎瓷片,卻只能點頭:「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