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浮 16

  林辰看向樓梯。

  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兩道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漆黑無光。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們就在這裡,身體一頓, 猛地欺身上前, 轉眼間,他的胸口上就貼上了冰冷的金屬,更加強烈的威脅感如閃電一般, 刺激得他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緩緩轉眼, 瞥了眼心口的手槍, 緩緩舉起了手。

  現在是和平年代, 國內禁槍, 能光明正大持槍的除了警員和軍丨人外,就唯有悍匪。微光下, 這兩人都蒙著臉,穿普通的日常裝, 戴鴨舌帽,露出兩雙明顯殘忍嗜血的眼睛。

  兩人的動作簡練而有效,壓迫感十足, 顯然是行家老手。

  樓下的犬吠聲已經由大聲嚎叫轉為低沉壓抑的嗚聲,又彷彿會隨時爆發。

  林辰的心跳得很快,表情卻依舊平靜。他安撫地看了眼端陽,抬頭問來者:「殺人嗎?」

  對方很明顯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們很快地對視了一眼, 槍口抵得更緊了。

  漆黑上沒有消音器, 說明對方並不准備在屋子裡動手;頂住他心臟的槍管很涼, 說明對方在短時間內並沒有用這柄槍殺過人。他平視前方, 冷靜地解釋道:「這是個問句不是祈使句, 我想知道你們想要的是我們的命,還是要別的什麼東西?」

  「有什麼區別嗎?」陰冷沙啞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

  「是這樣的,如果你們想要殺人,我就要想盡辦法攫取我們的最大價值,讓你們放棄這個念頭。」

  抵在他胸膛的槍管順著他的脖頸移上臉頰,最後在他太陽穴上停住。

  林辰抬頭,直視那雙陰鷙的雙眼:「你覺得自己有什麼價值?」

  「你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我們的最大價值。」

  「如果你知道我們的目的,我為什麼不殺了你呢?」

  「因為你們應當不想殺人,剛才你們走上樓梯看到我們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開槍。你的同伴有一個告訴你要剋制的眼神,你們應當有什麼任務要完成,在那件人物完成前,我們還不至於有事。」

  他說完這句話后,冰冷的槍口開始一下又一下戳中他的太陽穴:「你知不知道,聰明人會死得更快?」

  林辰想了想,答:「雖然聰明人可能死的比較快,但蠢貨卻必須死。」

  對方呵呵笑了起來,問:「你到底是誰?」

  林辰心中迅速警惕。

  很顯然,這次的闖入者明顯是上次的後續,對方問他是誰,就說明他們很清楚端陽的身份,端陽是他們的目標,而他只是這次行動中意外遇上的附屬品。對於窮凶極惡的匪徒來說,一旦得知他並不是他們的目標對象,就很有殺人滅口的可能性。

  林辰再次覺得自己命真不好,來縫個傷口都要遇上這種稍有不慎就腦袋開花的危機,在他平生遇到的所有險惡中,這麼不講道理的事情也非常少見。

  現在就是賭一把的時候了,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的價值:「我是他的師兄。」他垂眼看著端陽,這樣說。

  聽他這麼說,青年手都在抖,卻依舊強忍著恐懼沒有抬頭。在這種時刻,端陽竟還不忘給他手心的縫合傷口打結,甚至還很仔細給他擦好碘伏,撕下膠布,固定好覆蓋在他手心傷口的紗布,最後抬起頭,對他說:「師兄,好了,你看看縫的怎麼樣?」

  林辰覺得端陽的心理素質有做戰地醫生的潛質。

  「湊合。」他淡淡道。

  但接下來,端醫生就又恢復了本性,他小心翼翼抬頭,看著兩位匪徒,結結巴巴道:「你……你……們是什麼人!」說著,他還戰戰兢兢握住醫用剪刀,做著杯水車薪的防衛工作。

  林辰示意端陽放下「武器」,舉起雙手:「我們想活命,悉聽尊便,必要時可以把我們眼睛蒙上。」

  他話音未落,窗外劈下一道驚雷,他看了眼窗外被驟然點亮的天,不再說話。

  兩位匪徒又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判斷他的價值,爾後,其中一人掏出繩索,用力將他捆綁起來嗎,另一人舉著槍,沉默對準他們。

  雖然他並不精通繩結一類的問題,但看對方打結的水準已經明顯超越普通匪徒,他手腕被勒得生疼、無法動彈。他看了眼舉槍壓制他們的那位,對方正平靜穩定地用槍對準他們,目光不動不移,除了殺過人外,林辰甚至無法從他目光中看出任何端倪。這兩位更像訓練有素的雇傭兵,而非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劫匪,但從什麼時候開始,雇傭兵開始承接寵物醫院綁人的業務?

  端陽也意識到其中問題,青年人很想和他說話,林辰卻搖了搖頭,示意青年閉嘴。

  他們從頭到尾都表現非常良好,因此沒受皮肉之苦,被捆綁結實,眼睛被布條蒙上,嘴巴被膠布封住,對方甚至還在他們耳朵里塞上隔音耳塞。瞬間,林辰感到自己與世界完全分離開來,空氣又濕又熱,非常粘滯,爾後涼風襲來,應該是暴雨落了下來。

  五感被封住四感,觸覺敏銳起來,林辰將腿放平,任真感覺地板震動,對方很明顯在房間里來回查找什麼東西,想來應該是端陽的那些醫學資料,但他們動作非常輕巧,沒有廢話,只是精準地執行任務。

  對方的搜索活動結束得很快。

  大概十分鐘后,林辰感到自己被提了起來,冰冷的槍管壓著他的後背,他和端陽跌跌撞撞,被指引下樓。

  已是深夜,走出寵物醫院門檻的剎那,撲面而來的暴雨激得他猛然一顫,他踩在水裡,冰涼的雨水瞬間滲透衣物,那種涼意彷彿要順著血管滲入心臟。他什麼也看不見,海綿耳塞阻隔了大部分雷聲,他只能憑猜測感知周圍空氣的震顫猜測天空驟然被閃電點亮的瞬間。

  他非常希望有什麼起夜的住戶,借著路燈和閃電的光,看到小巷中發生的這幕。

  步行一段時間后,他們被壓上一輛貨車,他一開始腿抬的不夠高,膝蓋猛地撞上貨車,發出一陣劇響。

  對方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拽住他的頭髮,用槍管壓在他腦門,低聲道:「小心點。」

  林辰低下頭,被順從地推上貨車。車門關合,車輛發動,載著他們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林辰一開始還在猜測目的地,但漸漸的,感官喪失令人的大腦活動逐漸麻木。心理學家曾做過類似實驗,將被試與外界刺激隔離后,大部分被試都會報告出現病理心理狀態,包括情緒緊張、思維遲鈍、幻覺等等,世界上最殘酷的刑罰莫過於感覺剝奪。

  林辰覺得自己無法計算時間,思維開始漂移,在很短時間內,眾多被他壓抑下的畫面驟然爆發。

  血水和烈火交相輝映,死者和兇手的面容循環出現。

  他不斷嘗試讓手部皮膚接觸到更多的東西,傷口的刺痛感令人清醒,最後在車廂內猛然躺倒。

  大概是他動靜太大,端陽擠到他身邊,依偎著他,仿若寬慰。

  他也不知道青年人究竟懂不懂摩斯密碼,但他摸上對方冰涼的手背,隨意敲打起來,讓自己不至於大腦遲鈍。

  他緩緩敲下「周瑞製藥」四個字了,端陽隔了很長一短時間才反應過來。

  青年的喉嚨口發出嗚嗚聲,然後在他手背上寫下:你說什麼?

  林辰這才意識到自己思維真的出現問題,明明可以寫字他為什麼要選擇摩斯密碼這種東西?

  他再次寫了一遍剛才的關鍵詞,最後打了個問號。

  「我不知道。」

  端陽的字寫的很快,想來青年對於自己被綁架一事也很不知所措。

  但現在毫無意義的交流,對林辰來說卻像救命稻草,他隨意和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寫著什麼,到後來基本上已經完全脫離綁架案主題,他渾身濕透,卻彷彿在飄滿浮冰的海面找到一塊救命的舢板。

  不知過了多久,貨車終於停下。

  車門洞開,他竟然真的在空氣中嗅到撲面而來的海水味道。隨後是海浪拍打水岸聲,彷彿有人在用竹掃一下又一下掃地上的碎玻璃。

  雨已經停了。

  匪徒取下他們的眼罩,林辰睜開眼,眼前一切令他再次震悚。

  他和端陽竟真被帶到海邊,一艘破漁船停在碼頭,隨著漆黑的海浪上下顛簸。

  對方提著槍,強迫他們上船。

  林辰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想,在華國境內他們仍有一線生機,但如果對方是想將他們偷運出境,那他們才真是死路一條。

  很快,漁船船艙里一塊打開的豁口證實了他的猜想。

  順著潮濕的木板向里看去,船艙底部竟人頭攢動,烏壓壓擠著十幾人,林辰看了眼持槍的匪徒,又看了眼震驚得無法言語的醫生,一言不發,乖乖爬了下去。

  漁船底倉的人們臉上卻並沒有任何被囚禁的恐懼。他們神采飛揚,彷彿在談論什麼東西。這讓林辰忽然想起傳說中的偷渡客。

  但如果這些人是想要出境的偷渡者,為什麼綁匪會將他們和這些人關押在一起?

  在他們走入船艙后,衝擊鑽和釘子聲響隨之起,有人釘死了船板,將他們封在這艘狹小的漁船底部。

  他們陷入了真正的絕境,端陽攙扶著他,在船艙里找了空位坐下。

  黑暗中,林辰感到有人推了推他,問:「你們也去達納打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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