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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嬗變

  姐姐躺在這裡?我幽幽地轉過身,看著韓牧之的臉,頭頂好像有一口大鐘轟轟奏響,我又要暈過去,韓牧之一把拉住了我,沉沉在我耳邊道:「可喬,別暈。」


  韓牧之的話好像有魔力一般,我搖了搖身子,立在了原地。此刻,我才是真的一片空白。我像個木頭一樣跟著韓牧之回到了車上,回到了家裡。


  剛走進屋裡,我終於堅持不住,還是暈了過去。夢,又像暗夜的蛇一樣糾纏了上來。只是都像碎片一樣,再也拼不完整。


  我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次我是靠藥物的力量才讓我清醒。我獃獃地看著守在我床邊的韓牧之,一句話也不想說。每天就是吃飯,睡覺,發獃。但不論是睡覺,還是發獃,都沒什麼可想的,都是空白。我真正讓自己的大腦成了一張白紙。


  第三天,趁著韓牧之去找醫生的時機,我爬到了醫院的天台。我是誰?這個問題竟然成了最大的困惑。我不敢思考,不想思考。我想到了死。


  站在天台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如螻蟻的人們,再抬頭看看湛藍的天,在我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賀小敏,那個為了愛,被愛人殺死的女孩子,那個被世人以為是跳樓,實則是被害的女孩子,不知為何,我收回了自己的腿。我猶豫著邁出另一隻腳,卻又想起了陳晨,那個摔在我面前的女人,同樣是被枕邊人,放到摺疊書柜上摔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想起她們。大約我的記憶力,看到過跳樓的人只有她們。可她們,卻都不是真正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死,而是被人害死。可見這個世界,跳樓的人雖不少,又有幾個是真正的自殺?而又幾個是披著自殺外衣的謀殺?那我呢,是自殺嗎?


  身後傳來韓牧之的驚呼:「可喬!」我扭頭看看他,沒有動。韓牧之顫抖著把我從天台上抱了下來,直到走到樓道里,他的腿還在微微發抖。我停在了原處,韓牧之一把把我抱得緊緊,顫著聲道:「可喬,我不是要逼死你,真的不是。」


  我木然沒有應答,只是緩緩向前走去,回到病房,再次躺了下去。任誰和我說話,我都不再反應。腦子越來越迷糊,我越來越頻繁地看到姐姐,我想和她說話,卻不能夠像從前一樣自如。她就在眼前,可無論我說什麼,她只是微笑看著我,不知道聽到沒有,也不做任何回應。抓狂的我忍不住「啊,啊」地叫著,不要啊,姐姐是活生生存在的啊!

  可我的叫聲,除了能引來醫生,什麼也做不到。我再次清醒,是被陸曾翰和韓牧之的爭吵驚醒的。我能辨識得出他們的聲音,卻不想睜眼。


  他們在極力壓低聲音不吵醒我,但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陸曾翰的責問:「你這麼做,是想要了她的命嗎?虧你還是個心理醫生,竟然用這麼魯莽的方式。」


  「告訴她真相,她才能慢慢接受現實。我比你懂!」韓牧之冷冷回答。


  「你懂嗎?」陸曾翰冷笑,「未必吧?你不是已經快把她治成精神分裂了嗎?」


  「那你呢?」韓牧之低吼道,「你看看她胳膊上的傷,你知道她在自殘嗎?你會治?那就是你治的結果?」


  陸曾翰沒有吭聲,半晌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目的?你想做什麼?」


  韓牧之冷聲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用藥一直在壓制「她」的出現,可你卻不斷在逼著「她」出現。你的目的是什麼?」


  「她的情況特殊,用藥是沒用的。鎮靜是暫時的,但會越來越頑固「她」的存在。」陸曾翰的語氣很不好,「水平不行,就不要半斤八兩充數。」


  什麼她她她的,聽得我好煩,我不知道他們嘴裡的她到底是誰。我煩躁地拿起床邊的杯子砸到了地上,四周,終於安靜了。


  不多時,我聽到病房門口醫生和他們的商談:「她這種情況,最好轉到專門的精神科醫院治療。」但這個建議卻被陸曾翰和韓牧之異口同聲拒絕了。


  我像個無關的看客,木然地聽著,無動於衷。


  過了半晌,陸曾翰和韓牧之走到我身邊,陸曾翰看著我眉眼裡都是沉痛:「可喬,還認識我嗎?」我沒反應。我怎麼會不認識他?可此刻,我不想認識他。


  韓牧之和陸曾翰的劍拔弩張在我的麻木面前終於緩和了些,他們依次問我一些問題,我統統沒有回答,置若罔聞。


  過了很久,陸曾翰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接了起來:「什麼事老梅?」卻是越聽眉頭越皺,掛了電話,對我說道:「可喬,立刻跟我走。」


  韓牧之擋在了我前面:「你要做什麼?」


  陸曾翰一把揪起韓牧之的領口,咬牙道:「你乾的好事!警方現在懷疑她是殺鄒士釗的兇手,你看看她這個樣子!不正好印證了警方的懷疑?我他媽真懷疑你和兇手一夥的。」


  韓牧之推開陸曾翰,冷笑道:「笑話!她是個小女人,怎麼殺一個大男人?警察難道沒腦子?」


  陸曾翰冷冷道:「沒腦子的是你,讓開!」


  正說著,病房門口已經衝進來以楊意澤為首的幾個警察,看了看病房裡的人,對我說道:「辛老師,跟我們回隊里錄個口供吧。」


  韓牧之問道:「在這兒不行嗎?她的身體不太好。」


  楊意澤沒什麼表情:「白隊的吩咐,得回去錄。」


  陸曾翰擺了擺手:「警方肯定是有了證據,必須得回去。」說著轉頭對我說道,「可喬,配合一下,我會陪著你。」


  我沒回應,但陸曾翰的話讓楊意澤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松,陸曾翰接著道:「麻煩你們先出去下,我給她換件衣服。她總不能穿著病號服走。」


  楊意澤看了下四周密閉的空間,點頭和其他警察退了出去。韓牧之有些不甘心:「你是不是也該出去?我找護士過來。」


  陸曾翰給了他一個眼色:「出去!我們很快就好。」韓牧之怔了一下,也出去了。


  陸曾翰在我耳邊低聲道:「可喬,你不能跟著警察走,現在證據對你非常不利。你跟我走。」說著把我拉到衛生間,把窗戶推開,帶著我爬到了空調外掛機的檯子。這裡是三樓,順著水管,他先爬到了二樓,站在二樓空調外掛的檯子把我接住,又順著到了一樓。抓著我飛快地跑向了停車場,開著車飛也似的逃離了醫院。


  整個過程,我都很木然。只是跟著陸曾翰機械地做著動作。至於他要帶我去哪裡,我也不關心。車很快出了南城,陸曾翰沒有走高速,而是轉到了沒什麼監控的小路,順著小路又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南城的鄰市Z城。在Z城的一個不起眼的車庫裡,他換了輛車,帶著我到了另一處地方,不愧是警察,反偵察意識不是一般強,我像看戲一樣看足了他滴水不漏的全過程。


  陸曾翰帶我去了一處偏僻的地方的房子里,有些荒涼,但房子的條件還不錯,二層小樓,獨門獨院。我坐在二樓卧室的床上,抱膝不發一言。


  陸曾翰撫了撫我的頭髮道:「可喬,我知道你認識我,否則你不會跟著我出來。我也知道,你其實什麼都明白,只是不想承認這一切。但是,人生總不能處處逃避,總要面對。我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機,讓你來接受這一切,但現在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


  我還是沒有反應,他的話像是投進了大海的一粒小石子,沒激起什麼波瀾。


  陸曾翰嘆了口氣,從客廳搬了面穿衣鏡到卧室,正對著我,試探著問道:「或者,你讓你姐姐出來,我們三個,再一起聊聊?」


  你姐姐?我此刻才忽然意識到,自從姐姐回來,陸曾翰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他從沒叫過「可怡」二字,他從來就叫的是「你姐姐」,也許在他心裡,早把姐姐,我,和「她」分得一清二楚。


  我摸著鏡子,不禁凄然笑了。韓牧之沒想通的問題,我想通了。是啊,我也是個學心理的,怎麼從來就沒注意到,姐姐出現的時候,尤其是我們三個人對話的時候,一定是有面鏡子的。從鏡子里,我可以看到自己,而我變成了「她」。這樣我和「她」,以及陸曾翰,就能同時交流了。只要我的靈魂有了映射的軀體,我是可以和「她」意識交叉甚至共存的。


  可是姐姐呢?現在有了鏡子,姐姐呢?我瘋狂地拍著鏡子,姐姐哪去了?我不禁又著急地喊了起來,我的聲音又尖又利,似乎能劃破長空。那聲音,好絕望。陸曾翰著急地抱住了我:「不要緊,可喬,今天先不談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我劇烈地顫抖起來,我的眼前,又是姐姐的笑臉,可她再也不像從前,能活生生走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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