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遠行（二）
總算安撫好了柳老太太，兄弟二人跨出正堂後，相視一眼，都讀出了對方心中的無奈。
柳漢文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說道：“二弟啊，你瞧瞧，老太太這是把你那一雙兒女當了心頭寶啊。”
柳晗章混跡朝野多年，凡事能多想，絕不少想，柳漢文這句話，讓他頓時警覺，自己大哥是不是覺得母親偏心有點重了，幾個孫兒區別對待了。
這可是兄弟鬩牆的前兆！萬萬不能讓大哥生了這個對比的念頭。
他表麵不顯，笑嗬嗬回道：“什麽一雙兒女，主要還是茜如，前段時間發生了那些事，老太太難免心疼，自然將安全看得是重中之重。”
柳漢文向來心大，方才隻是隨意說說，見自己二弟這般說法，倒是更心疼自己大侄女。
他皺眉讚同的說道：“那到是，這運河聽聞那水匪極為厲害的，報了好幾起來大興城了，也不知道開春後會讓誰去剿匪，此去萬萬小心。”
兩人邊走邊談，柳漢文一路將自己二弟送出了府門口，才轉回正堂。
正堂中李氏正揪著個帕子焦急的等著，見柳漢文進來，趕緊迎上去問道：“老爺，這次去白家，那……名動天下的小白先生是否也在白家。”
李氏口中的小白先生，便是白家名動天下的白子竟，琴棋書畫無不精通，一手墨寶人人求，有入世之才，卻行出世之事。
早在二十年前先帝惜才便有意讓白子竟入國子監，當時白子竟年方二十，但當時白子竟居然掛冠而去，留信書，此生意逍遙，願將學識廣傳世。
而後便隱於世間，四處周遊，期間每到一地，必開堂授課，悉心指導。十五年間竟弟子無數，雖許多弟子隻跟著學了半月一月，卻受益頗深，均尊稱師長。
而後才回到寧河，正式收徒。
他授課中，毫不吝嗇自己的觀點，技巧，思維，毫不留私的與眾人學習分享，當得當世大儒。
柳漢文點點頭：“在的，聽聞此次寫信之人就是白家小舅爺，自然會在白家等茜如和信芳回去。”
李氏兩眼發亮，向前一步揪住柳漢文的袖子，欣喜的問道：“那不如我們……讓信苗和信芃也跟去住一段時間？聽聞每年白家小舅爺都要帶學生外出遊曆，在白家的日子也就開春這段時間。”
這人成日想什麽呢，信苗和信芃都快要考科舉了，正是複習的關鍵時刻，舟車勞頓的來回，得那麽一點半點指點，還不如在大興好好複習。
柳漢文一甩袖子，皺著眉說道：“胡鬧，兩個哥兒的事情你別插手，安排好吃喝住就行了，學業之事我自有主張。”
正堂內站著的婢子都不敢出聲，這兩個主子一吵起來，遭殃的往往就是她們。
因此幾個丫鬟極為有經驗的靜悄悄的站在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氏粉臉漲紅，指著柳漢文說道：“你、你這人真是、自己兒子也不操心點，還要我來提點你，要我說多明白才行，這白家小舅爺前些年指導的學子，如今都已經在朝裏為官了，那個評價不說一句品行端方，堪比國子監譽滿天下，之前茜如和信芳一直不回去就罷了，如今那麽好的機會，你也不想想你兒子。”
柳漢文怒道：“你也知道那是白家小舅爺不是李家小舅爺，人家歡欣喜悅的接信芳和茜如回去，你一個隔房的嫂子倒是比正主還急，你拉的下這臉，我都拉不下。”
說完氣衝衝的甩臉子走了。
隻留李氏一人在正堂幹生氣。
這些小波折絲毫不影響去寧河行程的推進。
二月初三，晴，柳老太太一臉不舍的牽著茜如的手將她送到了碼頭邊，岸旁已經停著一艘兩層的桐木商船，上麵站著的船工一個個瞧起來便孔武有力，每個人都穿著統一的灰色服裝，胸口繡著“智”字，這就是承接了柳府委托的，豐源號旗下海五商分的五個行口中，負責運河商運的智行。
因今日要上朝，柳家兩個男主子都沒來，在華恒軒埋頭複習的柳信苗、柳信芃東兩兄弟也沒來。
來的都是女眷，柳老太太帶著李氏拉著柳茜如細細叮囑，句句喊著我的小心肝。又拉過柳信芳如同叮囑小孩兒一般，事事巨細。
信芳一個十四歲半大少年，身形已經比柳茜如還要高半個頭了，被自家祖母弄了個大紅臉，見著旁邊人悄悄瞧他的目光，頓時躲閃，想把手從祖母手中抽出來。
柳老太太瞧著時辰將至，這才依依不舍鬆了手。
黃氏帶著柳思如還有柳信蘆站在旁邊，終於尋得機會插了進來，極為穩妥的表現了一臉依依不舍，又叮囑了一些場麵話，才體麵的站在一旁。
柳靈如還因之前的事情被罰困於家中，不能出來，黃氏隻好牽著自己小兒子，帶著小妾生的女兒，滿心不快。
船上下來了個身穿深灰色勁裝的中年方臉男子，膚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常年行船，他聲音洪亮的抱拳說道：“柳家老夫人，柳家公子小姐，這吉時將至，還請登船。”
大嵐朝行水行船，頗為講究順水行舟，出發也要挑選吉時，為的就是求個風調水順的好兆頭。
姐弟兩人的隨行物品早就已經安排家仆搬了上去，請來的八個壯碩的鏢師也已經在船上等候。
柳信芳伸出右手手臂，輕輕扶著自己的姐姐，踏著稍微有點陡峭的木樓梯，一步步穩穩的引著自己的姐姐走上船。
茜如一步三回頭的望著柳老太太，淚眼汪汪。
柳老太太懷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抱了隻橘貓，正瞪大著雙眼也看著茜如上船。
李氏帶著一雙兒女也跟著搖手送別。柳思如仍是斯文得體，柳信蘆還小，見到那麽大的船隻，又瞧著自己哥哥姐姐都上去了，急吼吼也想奔過去，黃氏差點就沒拉住。
信蘆沒跑脫，隻好揮著自己的小肉手大聲喊道：“長姐，記得給我帶好吃的——”
黃氏臉上的笑容一僵，又完美的凝住了。
柳老太太猛地一轉身，沉聲說道：“不看了不看了，我們回府……回府。”
馮媽媽趕緊跟上，在一旁攙著老太太，一邊給她遞帕子，勸慰道：“老太太別傷心，這又不是不回來了，且過幾個月又回來了，到時候您還要嫌大小姐煩呢。”
這馮媽媽是最會逗柳老太太笑的，果不其然，柳老太太一個沒忍住，還是露出了笑容：“翠湖也就你敢這麽說，這小煩人精真的是，在的時候嫌她黏糊糊，走了又極舍不得的。你幫我回頭悄悄，那船開多遠了。”
馮媽媽回頭看，船已經漸行漸遠，隻大約看到甲板上站著的兩個小人了。
她輕聲回稟：“您瞧瞧，再不瞧瞧，船可就看不見了。”
柳老太太這才又回過身來，遠遠眺望著已經揚帆起航的商船。
黃氏在一旁看著頗不是滋味，這不就去個白家嗎，這依依不舍的樣兒，搞得好像柳家隻有信芳和茜如才是嫡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