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祖母
隨著馬車的噠噠聲，柳茜如來到了永平坊的柳府門前。
阿觀先跳下馬車幫她架好了下車的小凳子，方掀開簾子。
柳茜如從車廂伸出手，阿觀趕緊上前扶住，將她扶下了馬車。她的馬車身後還跟著一架蒙著黑桐油布的馬車，坐著的是兩個小廝，負責過來跑腿的，這時也下車準備搬東西，茜如想到午間都要在老太太這休息，便整理了一些日常用品帶了過來。
門房的老仆看著這大陣仗，趕緊讓人進去稟告二老爺家的大小姐到了。
柳茜如看著這永平坊的柳府，和自己在的柳府不是一個風格，永平坊的柳府顯得像個小家碧玉，秀氣精致。
不一會老太太身邊的馮媽媽便到了門口，她看到柳茜如便臉上堆滿了笑容迎了上來，“大小姐來了，老太太今兒一早就叨叨著你呢。”
又看到柳茜如後頭跟著的黑棚馬車，和搬東西出來的小廝，不禁咋舌，這位表小姐排場也太大了點，就白日過來還要帶那麽多東西。
柳茜如讀懂了馮媽媽的表情，不禁小臉一紅。
昨日都讓阿觀阿素精簡了，竟還是有這麽多零零碎碎的東西。
這年頭，大家小姐出一次門可真不容易。
隨著馮媽媽的腳步，茜如也跨進了永平坊的柳府，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冷。
可能永平坊的柳府並不像自家那樣各個院子和回廊都燒起了地龍，這邊仿佛隻有在屋內燒有炕床，因而走在回廊裏還是有寒風撲鼻。
她一路來到了瑞安堂，候在門旁的小丫鬟幫她打起了簾子，以免簾子碰散了她的發，柳茜如側了一下身進了瑞安堂正房。
上首坐著一個頭戴銀泥色繪花抹額的老太太，這便是自己的祖母柳老夫人。
下首則坐著一名四十左右的婦人，是自己的大伯娘李氏。
柳茜如先是跪下給自己祖母請了個大安，“孫女給祖母請安。”
“起來吧，哎呦，過來給祖母瞧瞧，這小臉瘦得都沒幾兩肉了。”柳老太太趕緊揮揮手讓自己孫女起來。
柳茜如起來又向李氏福了一下身子，然後才走到柳老太太身邊。
柳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羅漢榻旁，開始上下打量，一邊看一邊心疼的對著馮媽媽說道：“哎呦這幾個月不見，我們茜如怎麽瘦成這樣，馮媽媽快去把讓你燉著的十全大補湯端上來，先喝了再說。”
馮媽媽“噯”了一聲，走到門前掀起門簾吩咐外頭值守的小丫頭把湯端來，回過頭便抿嘴笑著說，“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大小姐，哎呀，那日二老爺來的時候，老太太還氣呼呼的說要對大小姐嚴厲點，今天人還未到，早早便吩咐老奴燉起了大補湯，這見著人了，可不得了了，這就是心肝寶貝來了。”
茜如小臉一紅，祖母每回見著自己都還把自己當小孩兒哄，今日也是。
她的手被祖母溫熱幹燥的大手握著，又想起上一世，自己出事後，爹爹甚至不敢告訴祖母，生怕祖母知道了承受不住。
一切重來，還能承歡祖母膝下，真好。
“祖母，這大補湯我在家中天天喝，都快喝出鼻血了。”不知怎麽的對著祖母，茜如便忍不住撒嬌起來。
柳老太太假意板起臉：“那能一樣嗎？祖母這可是加了十足的好東西，必須喝了。”
茜如看著端上來的那碗黑乎乎，熬得濃濃的，飄著中藥味兒的十全大補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捏起了鼻子，一口悶了下去。
嘶——這可太難喝了。
看著十全大補湯被喝完了，柳老太太滿意的拍了拍茜如的手，這才放開她讓她回位置坐好。
她便坐到了右邊的抱椅上，她雙手相扣，放在膝頭，低著臉，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
柳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柳茜如身上，看到這個長孫女一副端靜賢淑的樣子，心想，就是這些禮節教條把人都教死板了，搞得被欺負了都不會罵回去。
昨日和馮媽媽商量的時候，原本本意是想著讓她抄抄佛經拂拂性子。
誰知柳老太太仔細打聽了茜如在蘭若寺之後的遭遇，氣的直拍桌子。
定下了帶著孫女去她各位老姐妹家的罵人，哦不，開展交際的方案。
她倒要看看，哪些小丫頭片子敢嘀咕自己的寶貝孫女。
謔！柳家武將出身，這些年從了文官路子，大兒子二兒子整日掉書袋子，恐怕這些人家是忘了柳家有多能打了！
永平坊這邊李氏和姨娘所出都是兒子，一個女孩也沒有，她的乖孫女統統就三個，小時候帶在身邊的也就茜如這一個寶貝疙瘩。
茜如年幼時，曾被接來瑞安堂住過兩年，也是愛玩愛鬧愛撒嬌，但隨著年齡增長，黃氏安排了如山如海一般的課程之後，自己的大孫女便隻有逢年過節才能來這邊玩一會了。
別人不知道，可馮媽媽卻是知道自己主子，平日裏端莊持重，板著臉教訓人，一副老封君的模樣。
但私下其實是個老頑童，以前老太太還經常偷偷備了好玩的玩意給大小姐，隻是送去多次，也沒見大小姐拿出來用過，悄悄問，得到的答案竟是，這些玩物被師長說都是擾了學習的，大小姐便收起來了沒拿出來了。
久了老太太傷了心，便沒有在繼續送了。
這次茜如能來陪陪老太太，其實老太太心裏可高興了。
柳老太太還沉浸在吾家有孫女初長成的喜悅中，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孫女，女孩兒多好，可以打小給她做漂亮的衣服，長大了還可以把好看的首飾留給她，出門參加老姐妹的宴席，還可以帶著漂亮孫女去嘚瑟。
正好年前交際多，她心裏已經憧憬著帶著孫女出去大殺四方。
“哎喲老太太您瞧瞧，咱們二叔家的茜如生得可真標誌，這一下可把瑾雨比下去了。”李氏見氣氛融洽，趕緊招手，隻見一名青衣少女從門外走入，她身姿如垂柳，臉龐白淨，雖不是頂尖的好看，卻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
她分別給柳老太太和李氏請安，之後才抬頭怯生生看了茜如一眼，然後向著她在的方位輕輕一福身，說道：“茜如妹妹好。”
茜如趕緊起身也回了一禮，說道：“姐姐好。”
李氏笑眯眯的拉起青衣少女的手，一臉慈愛的說道：“茜如，這是大伯母義結金蘭的閨蜜的女兒，就和我親外甥女是一樣的，她比你大一歲，叫尚瑾雨，在我們家住了也有大半個月了，你叫她瑾雨就好。瑾雨可是個孝順孩子，這個呀我們老太太是知道的，天天都來給老太太問安呢，風雨都不斷的。”
李氏語音落，室內一片安靜。
老太太垂著雙眼，手裏一個個的撚著佛珠仿佛在數數。
茜如頓時覺得情況不妙，似乎這位尚瑾雨小姐，是李氏的外甥女，應該是暫居在永平坊，但是似乎祖母不怎麽待見這位嬌客。
尚瑾雨站在李氏旁邊頓時臉都漲紅了。
茜如看了心有不忍，趕緊開口想化解這個尷尬：“伯母，我呀就是個懶怠性子，你可要讓瑾雨姐姐多多照顧我。”
“會的會的，我們瑾雨就是個愛照顧人的性子。”李氏嗬嗬笑道。
柳老太太早已猜到李氏的打算，估計是想趁自己帶茜如出門，也帶這位她閨蜜所出之女去相看人家。
糊塗，她帶茜如出去是要幫她討公道的，帶這個人去幹嘛。
看起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又打不過人家，去了沒準還要茜如護著，不帶。
柳老太太接過馮媽媽遞來的一盞茶，飲了一口，緩緩說到：“哎呀，我有些乏了，茜如留著給我念念經，你們先退下吧。”
而關於尚瑾雨，柳老太太卻一字未提。
“茜如——”老太太講完見自己孫女傻愣愣沒反應，不由加大了音量。難道是自己精神不好了，連聲音都變小了？不然自己這個孫女跟沒聽見似的。
“啊，祖母，我給您揉揉吧，今日您想聽什麽經書？一會我給您念。”茜如這才發現自己坐著坐著發呆了，趕緊回話。
頭一轉，發現在斜對麵的大伯母李氏對著自己擠眼睛，眼神中帶著一絲暗示。茜如剛打算回一個疑惑的眼神，又見大伯母轉向祖母，對著祖母說：“母親您看，我們家瑾雨也是個伶俐人，字寫得好看，在家中也常陪著她母親抄佛經念佛經，不然讓她一起陪您？”
茜如內心驚呼，大伯母竟有此等打蛇隨棍上的功夫，這話說著說著怎麽就開始往祖母這塞人了。
她又想到之前大伯母那暗示的小眼神，又悄悄看了一眼緊張得兩隻手拽在一起的尚瑾雨，哎，生活不易，大家都不容易，茜如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
李氏瞧著一直沒回話的柳老太太，又瞧了瞧茜如，索性拉著尚瑾雨跪了下來泣聲說道：“母親，您瞧瞧，瑾雨這孩子，這些日子您也看在眼裏，不是媳婦誇大，確實是個好孩子，這孩子的娘親當初跟我最是要好，還曾經一起拜見過您，但她卻是個遇人不淑的，隻可憐我這外甥女……從河南道滎陽來京投靠，等到咱家門口的時候，已經凍得不成人形了，這手指頭都是凍瘡，養了將將大半個月才養好了。”
李氏揪著手帕，索性講了實話：“母親，兒媳確有私心，其實就是心疼這孩子，想讓她在老太太麵前留個好印象，兒媳知道母親見多識廣，人脈也廣，想求母親給她留意個合適的人家。她家那情況，怕是指望不上了。”
尚瑾雨在一旁隻不停的邊哭邊磕頭。
砰的一聲，柳老太太將茶碗重重的扣在幾上，一旁的馮媽媽趕緊上前給她拍背。
“好了，哭哭啼啼成何體統，都趕緊起來。行了，這事我放在心上了。”柳老太太不耐的說道。
打擾到她給寶貝孫女獻寶了，她可是準備了好多漂亮的小姑娘穿的騎裝，還有胡服。
得到了柳老太太的承諾，李氏心滿意足的帶著向瑾雨走出了瑞安堂。
待人走遠後，柳老太太給馮媽媽使了個眼色，馮媽媽招招手，幾個小丫頭依次捧著衣服走了進來。
而茜如看著這擺在自己眼前的一水兒的衣服，不禁感慨，祖母是不是覺著幾位堂兄打扮起來沒意思，成堆的衣服買著就等孫女來呢。
她仔細看了看，給自己準備的有女子圍獵的騎裝，西域的胡服，還有一套男裝。
祖母，你真的不是把我當陶娃娃換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