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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敬重

  平城的公交車站已經建成好多年了,這幾年也沒有翻修過,看起來更是有一種走進電影的感覺。凌岳還清晰地記得小時候男人帶他來這裡的時候,櫃檯上還有一條非常明顯的划痕,直到如今,那條划痕依舊存在。

  凌岳買完票后,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看著站內的人來人往。現在還沒到春節的時候,但已經有不少人拿著行李打算回鄉。平城像是個徐娘半老的鴇母,周圍環繞著多少比年輕貌美的大城市,雖常有人光顧,但是卻總有種身處繁華,無關繁華的感覺。

  「去往深圳的乘客,去前往二號車。」櫃檯的中年大媽拉過麥克風,操著濃重的口音,提醒著候車室的人們登車。

  有些眼尖的人,早早地圍在站台前,攏好輜重,佔據戰略位置,喝住到處亂跑的小孩,神情凝重,頗有下課後的同學奔去飯堂的架勢。有些人則不快不慢,跟在隊伍後面,凌岳身上只背著一個輕便的背包,他也不好意思跟身負大包小包的老少婦孺搶地方。

  凌岳坐在車尾,頭靠著車窗,望著窗外的世界慢慢往後,像是看著一場90年代的香港電影謝幕一樣。

  平城的建築變得稀疏,不久之後車子就上了高速。凌岳緊緊地抱著懷中的背包,慢慢地迷失在相似的景色,放緩了思考,失去了現實和虛擬。凌岳腦中的幻境多數是破碎的,抓不住影子。凌岳就這麼一路半夢半醒地坐完了全程,當他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到深圳了。

  深圳比他記憶里更加嶄新,但也冷酷了許多。他並不喜歡這個城市,他在這個城市裡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城市。不知道是因為他自己還是因為這座城市,他感覺他每時每分都在被別人提醒,他不屬於這裡。彷彿有一根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一樣,他的呼吸也變得小心了起來。

  凌岳始終記得如何他該坐什麼車,去什麼地方,買什麼東西,做什麼事。男人每一年帶著凌岳走一趟,現在男人不在了,凌岳也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今年還沒有到日子,但是凌岳有種無法言語的衝動,他想來這裡一趟。

  凌岳坐著好久公交車,幾經轉站,在冬常路下車。冬日的灰霧輕輕伏在天空,路邊的樹枝椏稀疏,上面的葉子分外青翠。凌岳辦過進出的登記后,朝著滿是豐碑的山前進。往常來的時候,總會響起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今天並不是什麼特殊日子,並沒有太多的人來到這裡。

  丙,第16排,往左走四位。

  登山的階梯並不好走,每個人上山的時候都是低著頭留意腳下,生怕忽高忽低的階梯絆倒自己,登山人更是不敢背過頭去看身後,樓梯很陡,往下看總會有一種即將掉落的恐懼。男人說樓梯有特意的成分,登山的人應該專心低頭往前。

  凌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他的身上帶著虔誠的重量,他依舊記得男人的教誨。

  「要敬重!」

  凌岳並不記得自己的父母的模樣,如今他素未謀面的親人又多了一個。眼前的大碑,總是淡淡的兩個字:「凌家。」在附近一眾滿是文字的碑林里,顯地尤為突兀。只有凌岳和男人才知道這兩個字的重量,現在只剩下凌岳了。

  凌岳擼起袖子,開始清理起石縫中的草,清理完畢之後,拿出香,點上后。拜了三拜,拿過火盆,開始一點點地燒紙錢。

  「奶奶,父親,母親,我來看你們了。奶奶,以前我不知道你亦在,有怪莫怪,我一知就過來請罪。」凌岳一邊燒著冥錢,一邊學著男人的樣子自言自語。

  「今年高二,有一次小考試,並不重要。你們不要擔心,這個考試我不需要落好多功夫。他以後都不會過來了,估計就我一個,但是啊……我生活上都是正常的啦,三餐照吃,近排朝早還出門跑步鍛煉,我體能的確差了好多。他照顧了我好多年,也應該走了。畢竟我有這麼大個人,總不可以事事靠他。你話是不是?我也不寂寞,學校也是認識不少朋友。秋生還是很活潑,我最近也同正元出去玩。正元人不錯,他很優秀的,是個好學生。我之前同他去吃燒烤,好丟架,吃到我頭暈,哈哈。」

  「啊,父親,之前我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已經拿到時言了。奶奶聽到估計會不高興吧,但是現在凌家就得我一個,也沒有別人了。我也想不拿啊,他說沒可能。我想了一下,也的確沒可能。用的次數不多,也就用來寫作業用的比較多。方姨覺得我會好似你一樣出事,問我要不要去澳大利亞,方姨已經幫我準備好了。我想今年上完高二再看看,他走了之後,我一直都沒怎麼休息過,也沒有太多時間理清最近的怪事。」

  凌岳輕嘆了一口氣,他一直覺得男人走不走對他而言無關緊要,但當男人真正走了之後,他才真正地感覺到他生活中所有的空洞。凌岳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來到這裡做什麼,他只是想來這裡。男人不在了,他唯一可以說話的人,只有一座墓碑了。

  火侵蝕著落下的紙片,或快或慢,煙霧繞著清風,慢慢地散去遠方。當灰燼的明火消失時,凌岳最後再點上三柱香,拜了三拜,道別說:「我遲陣再來。奶奶,父親,母親,凌岳要先走了。」

  凌岳就著扶手,小心地下山。走出墓園后,一番折騰,已是燈火輝煌,才來到了上回程車的地方。街上的五光十色給這個城市增添了一絲溫度,夜晚的深圳比起早上溫柔了許多。但是凌岳依舊感覺到了自己,他仍然無法喜歡這座城市。凌岳登上車平城的車,這一次,他迷失在了暖黃的燈光里。

  當他被司機搖醒之後,大巴已經回到平城。街上只有路燈亮著,凌岳回到已經是接近深夜。凌岳下了車,如魚一樣自由地穿梭在平城的老街小巷裡,他終於可以順暢呼吸了。平城的空氣總是和別處不一樣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回到家裡,凌岳洗了把臉,拿出時言,波動指針,回到中午。凌岳強打精神,他知道他應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拉過書包,拿起課本。

  這會是一個非常枯燥的下午,凌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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