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蘋果派
「聽……聽說你最近在看書？」皇帝忽然語調生硬地開口。
戴安聞言，原本鬆散的心情一下緊繃起來。
他怎麼知道的？還有，這來者不善的口氣……
「是的，皇帝陛下。」戴安恭敬地回答，卻發現皇帝的臉色更差了。
怎麼了？這世界女孩子不能看書的嗎？
「看了什麼有意思的書嗎，給B……我講講？」
「回皇帝陛下的話，沒看什麼有意思的，我就是隨便看看，打發時間……」戴安說著，心裡越發緊張。
問我這個幹嘛？還有，這個奇奇怪怪的B是什麼，他原本想說什麼？
「哦……」皇帝應道，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他嘆了口氣，好像很無奈，又好像很傷感。
他沒再說什麼，繼續往前走去。
而看了這一連串反應的戴安，卻開始在思考一個新的可能性。
這麼想著，她的腳步開始變得沉重了起來，微微喘起了氣，走沒兩步，看到皇帝又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皇帝緊張地走過來，扶住戴安。
「沒什麼。」戴安虛弱地搖搖頭，「就是有些累了……」
戴安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整個人騰空——皇帝一把把她抱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只見皇帝急吼吼地對身後的侍女說：「去拿茶水！墊子！冰塊！扇子！還有什麼……都拿來！」
不消片刻，戴安就被安置在庭院里一間涼亭里，坐在柔軟的坐墊上，面前擺著紅茶跟各式精緻的糕點，身邊放置了幾盤冰塊，還有侍女在徐緩地給她扇風，炎炎夏日，卻像置身涼爽怡人的秋天裡一樣。
戴安看著眼前不安地問著自己有沒有好一點的皇帝，腦海里飄過四個字：寵女狂魔。
看來是自己搞錯了啊。
雖然看起來是從理智上跟表象上去判斷，皇帝對這個女兒並不好，但其實戴安還是受到了之前的人生的影響，下意識地忽略了很多事情。
比方說，皇帝不來見她，可能並不是因為不關心，而是覺得女兒的自殺跟自己有關，所以感到內疚沒有來見她。
她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是因為在上一世，她並沒有享受過父母之愛。而且，因為長得像個心腸不好，也不討人喜歡的人，所以在人生中，並沒有受過什麼優待。雖然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所有人都會覺得她並不是一個像長相一般壞的人，但是在一開始的那些誤解與冷漠的時間裡，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習慣了什麼事都靠自己，習慣了把情感憋在內心裡，習慣了沒有人愛的人。
她確實也沒有人愛。聚在她身邊的人都是利益相關，都是因為她數十年如一日地磨練自己的演技，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讓自己具有了一定的交往價值，才會在她的身邊。
無私的親情。純粹的愛情。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她連在戲里都沒演過擁有這些東西的人。
所以她沒想過。
是她大意了。如果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估計很快就會想到了，一個能成為傻白甜的公主，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嗎？她一定是在幸福里長大的呀。
失策。失策。
戴安在心裡無奈地搖搖頭，但表面上，則虛弱地喝起了紅茶，看著皇帝為了自己擔心不已的樣子。
這表情，不是演戲啊。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說馬上恢復。皇帝不是演戲，可她還得給之前的戲收個尾。
「還是很不舒服嗎？」皇帝著急地對旁邊的侍女，「快，去醫官處叫……」
呃，這……
戴安抓住皇帝的衣袖：「不用……我可能只是，那個，束身衣太緊了。」
戴安說罷，想了想，怯生生（裝的）地說出了那兩個帶有魔力的字……唔，她是這麼判斷的，應該沒錯吧。
戴安可憐巴巴地看著皇帝：「爸爸。」
皇帝整個人愣住了，過了好半響，才從獃滯里回過神來，用一種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天啊她沒有怪我』、『嗚嗚嗚她又叫我爸爸』了的表情，再次抱起了戴安。
「怎麼不早說，我們馬上，馬上回去把那破東西換下來，扔到壁爐去，燒掉，再也不穿了，媽的，可惡，誰讓你穿這樣的東西的！不知道你剛病好嗎！」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回走去。
侍女們默默地小跑跟上，雖然心裡抱怨著那不都是你讓我們把公主往死里打扮的嗎！但嘴上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一路上風風火火，陣勢弄得有點大，引得不少宮人側目，饒是戴安，也忍不住低下頭，把臉埋進皇帝胸前。
無他，有點過於羞恥了。
就算是她現在這具身體，也已經是快十三歲的大女孩了，被爸爸公主抱什麼的……還是太幼稚了。
戴安下定決心，以後沒什麼要緊事不要隨便去刺激這位寵女狂魔。
……
回到住處，戴安在侍女們的幫忙下換了套裙子，又稍事休息了一會，忽然感覺腹中一陣飢餓，早上沒吃什麼早餐，剛剛又顧著裝虛弱，沒吃上那些糕點，時間已經到中午了。
戴安搖了搖鈴，隔了差不多十分鐘，侍女都沒上來。
奇怪，通常這個時間，都該吃午飯了，不僅沒人上來叫，搖鈴也沒人是怎麼回事？
而且那位寵女狂魔，什麼時候開始就不知道哪去了？
帶著疑惑，戴安走出了房間——餐廳沒有人、會客室沒有人、整個二樓都沒有人。
戴安正奇怪著，忽然聽到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吵鬧聲，好像是從樓下傳來的，戴安於是好奇地循著聲音走下去，吵鬧聲漸漸清晰了起來。
「陛下，請您出去吧！」
「陛下！您這麼尊貴的人不應該來這樣的地方！」
「陛下！請不要為難我們！」
「陛下……」
戴安來到了吵鬧的中心，看到一群侍女們，把廚房團團圍住，而皇帝就在裡面揉著麵粉，搞得哐哐噹噹，對眾人的勸說無動於衷，好像沒聽到一樣，而眾人在一邊叫喊著，也沒人敢上去攔下皇帝。
此時，有人發現了戴安，立馬高喊著：「請戴安公主日安！公主，您勸勸陛下吧……」
那人剛一開口，皇帝就忽然恢復了聽力，他馬上停下手，看向戴安：「你怎麼來了，不在上面多休息一會？」
戴安走上前去：「您在做什麼呢？」
皇帝揚起嘴角，有點得意：「做你最愛吃的蘋果派，你不是說過嗎？只要吃到爸爸做的蘋果派，就什麼不舒服的都飛走了。」皇帝說著習慣性想揉揉戴安的頭，又想到自己手上臟，就收回了手，低聲溫柔地說道，「好啦，你上去休息一會，做好了爸爸拿上去跟你一起吃好不好？」
侍女們還在旁邊低聲地說：「公主，您勸勸陛下……」
戴安看著皇帝穿著之前的深藍色軍服，原本挺括的服裝已經有點皺了，手上臉上都是白色的麵粉，卻感覺很開心的樣子，沉默了一會，轉頭朝向眾人。
「請你們出去。」戴安說。
眾人聞言，紛紛搖頭，七嘴八舌的：「這不行啊，這廚房多危險，陛下要是不小心……」
戴安神色一凜，演出了一副上位者的威嚴姿態，「諸位在陛下的寢宮內工作，大多都出身於貴族之家，並非不懂禮儀的平民，在這吵吵嚷嚷的，實在不像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要質疑陛下的威嚴，甚至謀反呢！」
眾人這下不敢吱聲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明白了，就請諸位出去，不要在此地打擾我與陛下。」戴安冷冷地道。
眾人沉默了半響，看著突然氣場變得很恐怖的戴安公主，和公主身後那位好像馬上就要黑化的皇帝陛下，只得紛紛微微鞠躬，一邊就著『遵命』一邊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掉之後，戴安回過身來，準備面對皇帝的質疑，可愛的傻白甜女兒突然變成這樣，需要一個解釋，她當然有解釋，也希望皇帝能接受，畢竟之後她根本沒打算要以傻白甜的形象示人。
可沒想到，一轉過身，就看見皇帝微笑著的臉，他沒有問她怎麼突然變這樣了，而是有點欣慰地笑著說：「我的女兒長大了，都會保護爸爸了。」
戴安愣了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你可以陪我說說話。」
「其實我能削削蘋果什麼的。」
「我的女兒，論可愛你是世界第一，但削蘋果嘛……」
「好吧，您長得好看，您說什麼都對。」
皇帝聽了，開心地大笑起來。
戴安坐到一旁的木椅上，看著這個帝國的皇帝，在這個點著火燭與煤油燈的，在她眼裡十分簡陋原始的廚房裡，傻樂著為女兒做一個蘋果派的樣子，她嘴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並沒有什麼營養也沒什麼目的的話，卻十分久違地，心裡泛起了莫名的暖意。
父女嗎……
雖然不是您的女兒，但是做您的女兒，一定很幸福。
如果是我的話，不會捨得丟下你一個人傷心的。
在昏黃的光線下，戴安有點睏倦地，模模糊糊地想著。
……
同一時刻。
索爾帝國境內。距離首都昆德拉400英裡外的一片荒野上。
一隊穿著白色與金色相間的騎士服裝，裝備精良的騎士們正聚在一小片湖泊邊，正在飲馬休息。
騎士們個個高大帥氣，而其中一位淺金色頭髮，藍綠色眼瞳的騎士在眾人之中，也尤為顯眼。
此刻，他走到一片遠離眾人的樹蔭下，坐下，用書本墊著紙張，開始寫起了信。
他下筆。
「親愛的安安。」
「你最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