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玉銷魂:夜夜偷香
程木心未張嘴,沒想到冷嗯之聲一不留神就從鼻子裏冒了出來。他搖搖頭,終於還是覺得多說無益,人家作為一介赤子小兒的叫爹爹也好,叫什麽也好。人家聖主自己的選擇,隻要無愧於心就好。憑什麽自己去評判。
“程統領是說,孤這可算什麽狗屁故人!?”聖主見程木心久未吭聲,空氣一下子就靜止了下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三個醒著的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聖主高大的身軀悠悠然在地上轉了數圈子。
悠悠開了口:“孤也弄不懂,估計就是老人們講的血親吧。孤一見你,你娘繈褓中雪白的一團。你在程大夫家裏被裹著厚厚的衣服,他們把你當個寶貝;你越長越高,越來越暴露了你異族人的本色,身高和膚色,你一樣沒拉下,你全都繼承你娘的下來……”
“我娘?”
木心驚問:“我娘親叫程靈秀!”爹爹是村寨裏的上門女婿,因此自己和他倆都姓程,昌藍國境內各族都流行這種母係氏族走婚製。
“你娘是天元國人,膚白貌美,有著一雙迷人的大長腿。在昌藍國她根本不可能入宮,隻能混跡於你流浪的那條‘疑是偷香者’的街上,幾近臨盆,你都還沒被孤安置好。孤那時隻是個太子,容不得犯一點錯,孤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生下你,送與了剛剛生了孩子,孩子卻不幸夭折的程氏父婦。然後……”
木心牆上掛著,已經泣不成聲。娘親,那個除自己記憶中的程靈秀,另外還有一個女人因為自己的出生而墜墜不安,夜裏奔突。
“如今安在?娘親,我的那一位娘親……”木心問,給與我生命的那個女子定是人間至情至性之人,她愛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她愛孩子的那個父親。所以她寧願忍受昌藍國有可能被僵屍吞沒的危險,隻身挺著大肚子,混跡於流浪兒之中,忍饑挨餓,隻為了能得到孩子父親的支持,成就其一段天倫人親。
“孤身邊從來沒有過其他女人;即便是在昌藍國先皇給孤配備的太子妃也隻是個擺設。孤的這兒,從來沒有裝過別人——”龘龘聖主佝僂著他的身軀,彎曲成一個舵著背的老人。咚咚咚咚的,他棰心頓足幾近絕望的哽咽聲,讓木心感覺恨不能衝出去,去安慰一下那個仿佛生命走到盡頭了的老人,在路上他見到這樣的陌生人,都會接回家去,給他安頓下來的。
生命都是在苟延殘喘,無可奈何花落去。
“本來,孤想著算了。孤幾次托屋影傳遞信息給你,你胳膊上的胎記並不是什麽字跡,那是你親娘親生生在你胳膊上咬的。為了能給你留下印記,不至於好了傷疤就沒有了。她咬得特別深。你假裝不懂,並沒有理孤。”此時龘龘聖主完全不顧了尊貴和臉麵,直接仆倒在地,痛苦地扭成一團,如同一條正在蛻皮重生的蛇。
扭曲變形,痛不欲生。
窗子上的破洞裏西北風呼嘯而過,一隻白色的紙片一樣的東西翩然落下。它咕嚕叫著,一個展翔,落在了木心的肩膀之上。
它的小嘴咕嚕咕嚕地叫著,不斷拿小舌刮擦木心冰冷的腮幫子。木心也就扭過身子來,拿臉去撫觸它的毛,翅膀和爪子。
兩個相互安慰,撫摸著。木心就有想哭的衝動。
人有的時候還不如畜生。這隻鴿子不嫌棄自己是異族人,每每與自己親昵,叨食,相依為命。
木心說:“在下是異族血統。過去是,現在更是。隻有小小的昌藍國才視異族人為洪水猛獸,閉關鎖國,不思變革。最後隻能是亡國。聖主,難道昌藍國法律規定,現在就可以容留一個異族人了嗎?”木心說的含蓄,無非是說聖主無需刻意來認親。
“大家相安無事,各自安好便好。”
“可是當你站在穹隆底下,跟孤要神女和她那個小丫頭。筆直如鬆的背影,打著節拍的雙腳,鞋子卻是張著嘴巴。孤的心就走了……它從此隻在了你身上……孤的心轟鳴作響……著:那個是孤的兒子,她有著跟她娘親君卿若一樣的眉眼彎彎和修長筆直的大長腿……孤說,卿若,你安心吧,你的孩子是魔域大陸最好的孩子,儒雅風流,溫潤如玉,忠誠果剛,將來必成大器。卿若,他雖是少年時候受了些苦,但是難道不能說這也是好事嘛?”
龘龘聖主忽然跪了下來,雙膝匍匐前進了數尺,直到行至了小窄窗戶照射在地上的白月光裏,磕頭如搗蒜道:“卿若,你走吧!”
“你知道嗎,銀河似乎有跡可循——”
自從進入這春風十裏,路旁林木蔥蘢,早上初聞妙溪,藏在林間,白色線條與光影盈盈交疊,脈絡走向與山之間遙遙呼應。夜晚一抬頭,便見漫天星空,似盞盞天燈,空靈,澄淨,似玉泉湧微瀾,而後羽化山中。
“孤很喜歡魔域各國旅行,不打仗時各國的好風光就是是歸屬感。卿若,隻有你懂得孤的心。陽光瀲灩好,岸上踏歌聲。你就是那天元國沁水渡口最美的渡娘。”
接下來又猛磕了幾十個頭。
程木心心都軟了,思忖著該不該衝著他對娘親的一片深情上原諒他。罵道:“侍衛,禁軍那個什麽頭兒?”
立於遠遠寂靜黑暗處的隨從這才突突突突奔過來,先於紅燈籠的光暈裏猶豫了一下,然後再向前,沒有去扶龘龘聖主,繞了過來,衝牆上木心唱一諾道:“屬下姓艾,名叫做木錯!是聖主的貼身隨從。尤其夜裏從來不敢半步離開過聖主。”
“艾侍衛……你——”
“公子,您有何吩咐?!”艾侍衛又唱一個諾在那裏等著。
“艾侍衛,你叫什麽名字?木錯——木錯,誰錯?”木心有些激動,這名字太過奇怪。就又怒從中來問了一句:“你的名字從何而來?”
“哦。屬下是個孤兒,從小被聖主救了,木錯,這名字便是拜聖主所賜……”艾侍衛一下有點發懵,這公子怎麽好好說著話就翻了臉。
“聖主給你起名的時候,有什麽說法嗎?”
艾侍衛依舊搖搖頭。卻笑了,如春風拂麵,桃花盛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才又說:“屬下才疏學淺,並不知道其中深意!”
“好吧!看來聖主還是心存怨恨於在下。給你起這麽個名字,木錯,木錯,木心確是有錯!”程木心心下更加悲傷,即使我再不堪,也沒有非哭著喊著認你這個爹爹不可。
看到木心的反應,艾侍衛敢緊掩了掩自己頭發,幽幽地說:“公子暫且此處蟄憋幾日,屬下已然重金買通了大理寺卿和慎刑司,凱越聖主不在,下麵的賣官鬻爵的,事情好辦很多。說清楚了……或可幾日不到,就會還公子自由之身的。”
“那!艾侍衛和聖主,那就不勞你們費心了。在下就算是把這牢底坐穿,也不會求你們的?!”木心說著再次抬起頭,眼中焦灼之情徹底灼傷了艾侍衛。
艾侍衛心道:“聖主這是多麽處心積慮地養了個狼崽兒!”
程木心呼地一口氣倒在牆壁上倚靠,就像脫離水的魚回到了河裏,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鐵石心腸,但是他仍舊沒有控製住自己的一顆善良的心,脫口而出一句話:“可是,艾侍衛,你怎麽不扶一把你的聖主呢?!”
艾侍衛被這一句質問,弄得手足無措,羞紅了一雙昌藍人典型的單眼皮小眼睛,艾艾的居然哭了。泣日:“聖主每日如此,必須對著月亮行夠三拜九叩大禮才行,說是欠你娘親一個婚禮,要在薑央神麵前祈福,以期來世能跟卿若姑娘結為光明正大的夫妻。”
“如若屬下拉了,聖主每每責罵,說在下擾了聖主的清修,必定還要重新來做一遍……”艾侍衛斜眼瞄了一眼聖主,看叩拜儀式幾近尾聲。“這詞是聖主寫的,夜夜泣血,一字一句凝結而成。所以流傳最廣,各國歌妓爭相傳唱了將近十年,現在應該還有不少人記得。”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卿若相訪飲牛津,相對忘憂。”聖主椎心刺骨的吟誦讓程木心心下一凜。
這首詩歌自己聽過,在魔域大陸未有戰爭時期,流傳盛廣。詞牌名叫做“玉銷魂”,詞名叫做《夜夜偷香》。
程木心血淚崩潰,涕淚漣漣,追問:“娘親,那個生我的娘親,如今身在何處?在下一定好好報答於她,無論如何,安度晚年,盡享兒女天倫也算是個補償。”
程木心想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卿若相訪飲牛津,相對忘憂。”詞中隻說“爭教兩處銷魂”,必定是龘龘聖主基於不敢認自己為兒子的同樣原因,不敢認娘親。
“如若娘親不見容是昌藍國國中,必定是把自己托付給了程氏夫婦,然後回到了她的母國,天元國。”木心頓了頓,見到娘親的渴望讓世界一下子變得明亮和生機勃勃起來:“您即思念至極,多少年一定知道娘親的去處……”
龘龘聖主終於行完他自己規劃的三拜九扣大禮,站起身來木木呆呆往外走,早有艾侍衛提了紅燈籠高高舉著,在前麵引路。
程木心又追問了一句:“娘親安在?”
龘龘聖主臨去留了數句:“你是不會原諒孤的。卿若把你托付給了程氏夫婦,當晚就跳了舍身崖。她痛恨於孤,給你起名字,叫‘木心’,木是沒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