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狼女
一路顛簸,四周鴉雀無聲。
無邪一路狂奔,飛躍於瓦上,穿行於簷下,好在思年華皇宮並不太遠。躍過養心院的那條小溪,河水湯湯流淌,眼見小耳房門口兩個身影,靜夜裏黑黝黝地聳立著,望著北方。
因為養心院大殿那邊燈籠高高地掛著,透過來隱隱的光倒把兩個映成了背影。
哀家的家鄉是端氏城東南的一個古老部落。穿越叢瀼鬆林,冬天風卷殘葉之後幹淨的地麵,烏黑的鬆針土。忽而飄過一隻小野狼,兩爪子扒在地上,眼裏泛著綠光。你如果站住不動,她直當你一棵枯葉鬆,停躇於你腳旁,左右顧盼流連……在部落裏處處有狼,那些狼卻是很有敬畏心,與人對峙,與人共享這一片空間,抑或遠遠冰雪裏看著人類的孩子。
別人也都避開狼,小心謹慎地看好自己的孩子。隻有鬆月並不怕,寨子裏的人都說鬆月那女子目光沉靜,敢於狼對視。
鬆月的目光純淨,與狼夾路相望間,那目光就透露著比試。憑什麽你想吃我,鬆月跐牙裂嘴,雙手似爪,團身蹲在地上,仰天長嘯一聲,如狼似鬼。
那頭小母狼也嚎叫一聲,盯住她。
鬆月目光裏充滿輕蔑,嗯,冬天沒東西,部落裏的人都知道儲存食物,而你們隻知道偷竊。僭越。
爹爹卻是遊牧部落村寨裏少有的,是讀書人,所以讀書卻在尚武的伽十國毫無用武之地。迂腐而又好高鶩遠,鬱鬱不得誌,整日沒個笑臉。少時,哀家總以爹能展顏一笑為目標,私塾裏胞弟不求甚解,哀家的血力倒偷偷學倒比他要好。於是被恩準上學,次次鬥血都是第一。得了紅花貼於牆上,左鄰右舍進來誇。
當然這時鬆月見的“鬥血”實則平常,不過隻是嚐藥試毒,用以養血的基本功。
“鬆月,你真有出息,將來孝敬你父母……”
“鬆月,入宮去說不定能得個貴妃……”
當然自己並不是爹爹親生的。爹說自己是被撿回來的。
一次夜間去趕路趕考,隱約可見幾點綠光遠遠跟著自己,屁股尿流之間頂了書包一路狂奔,狼奔豕突間跑了數裏,回頭看時,狼卻不離不棄的跟了自己,但是後來發現他們並不靠近自己,隻是遠遠地兜圈子。
鬆濤激蕩間,天上一輪圓月驚出,就聽到嬰兒的哭聲。呱呱而啼。
自己爹爹剛剛娶了娘親,所以衣服自然穿得喜慶了些。被狼們認為他是有媳婦的。
幼時生病,用薄被裹了被父親豎於炕沿兒,他自己扯了矮凳坐於對麵,爹爹鬆糕點心麻餅手裏拿著哄哀家吃。左一口右一口,俱是不吃,最後一塊了,鬆月你張嘴呀,不張我可就吃了。當那最後一塊快到他嘴邊時,哀家才嗯了一聲。那一塊,因為沒有了,我吃了,人間極品,後來當了太後,偶爾嘴淡想起,遍尋了端氏城各種美食,一塊兒一塊兒嚐,都不是那個味道。
爹爹和娘親迅速發現,這鬆月有個奇妙之處。她慣於生病,但是卻又慣於自愈。毎次病得死去活來間卻總能在一個滿滿當當的月圓之夜恢複如初,而且個子總還要長上幾寸。
如同村裏的老人所說,小孩子生病,是在跟自己打架,打得筋骨斷裂,新的血肌就長起來了。
伽十國尚星相養血,所以時常有些高級鬥血的比賽。可是這高級鬥血的比賽,血要怎麽比。難道是要擼起袖子來放血嗎?幼時的鬆月不明就裏,就想著喝草藥提取精華來養自己血。所幸自己鼻子好使,各種草藥並不能叫上名字來,但是卻能感知它們的藥性。
或溫和滋養,或性甘寒降躁,或辛辣刺激……自己的鼻子和五髒六腑能迅速體會出它們對自己身體的好處來。
所以或取之,或予之,或多之,或少之,都拿捏得當,恰到好處。
所以嚐藥試毒就成了自己的本事。血應該是養好了,因為寒毒氣息慢慢消退,瘡毒也很少發作了。
自己被自己嚷嚷得實在頭疼。
“我要去看鬥血!”
“我要去看鬥血!”
“我要去看鬥血?!”
當鬆月的小嘴兒巴了巴拉得,一天要喊上十幾遍,六七百遍時。爹爹終於動了心,他把女兒架架在脖子上,雙手摟了她的雙腿,讓女兒雙手緊抱著自己的頭,然後就出發了。
路上人越來越多。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在村子裏覺得別人是異類,而實際上自己一家人才是異類。他們人人手裏都拿著一個羅盤樣子的東西,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戴在左手手腕處,有的戴在脖子上。隻有自己和爹兩個手裏空無一物。
行至熱鬧處,卻見一個紅綢大花圍著的大高台。觀者如堵間,硬是拱進去才看見高台之上,達宮顯貴,皇親貴胄,異國情調衣裝的南方魔玨國人。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有很多小孩子和他們的寵物,或狗或貓或者其他動物。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沒心沒肺說笑間鑼鼓聲聲中像是開了場。
“鬥血比賽,法無禁止,台上無父子,無兄弟,鬥血失敗者,一律除族籍,驅逐入狼村!”
狼村?
鬆月四歲的樣子,但是她知道自己居住的村子,便是“狼村”。
“轟……”
天空突然變暗,巨大的黑幕如同狼群一般俯衝,閃耀著的搖光同時帶動剩餘六顆星星,北鬥七星目標直指地麵!空中彌漫著強大的威壓,而這種威壓隨著搖光的降落,越發恐怖起來。
“喂!天地穹隆,無以複加。環蓋四野,茫茫大海。春暖花開,月落烏啼……”有台上的一個巫儺模樣的人,舞動一個箭柄,柄上被覆蓋了紅綢的東西。他的舞蹈動作笨拙無比,讓他看起來如同穿了五顏六色的一團旗子在團團轉。
當然巫儺卜算子的“水晶咒”大家是深信不疑的。那權杖之上的水晶骷髏頭,可測出萬園五裏之內的毎個人的“血力”,血力分為三等,第一等稱迷魂血,二等舌尖兒血,又稱真心血,第三等稱為還魂碧血,能令諸邪消散。
“滅!”
台上穿皇袍的一個人站起身來,一眾台下之人開始歡呼起來:“聖主萬歲,聖主萬萬歲!”
“今日鬥血,不落俗套了就。不過是因為天元國來犯,我族已然沒了除魔大將軍。水晶球選了誰,誰就是我伽十國的除魔大將軍?”
人群一下子炸了鍋。
“上一次不就是這麽選的除魔大將軍嗎?”
那個除魔大將軍不過再普通不過的一介草民,上任第一天就嗝屁了。他居然聽信讒言佞語,說瘟疫鬼可以用大糞避邪,滿車滿炮地塗抹上了大糞,臉上有,鎧甲上有。
一時間,洪荒都城裏以“溷藩之物”最為顯貴,一車“溷藩之物”上三年窖藏,被卜算子施了水晶咒的,倒要被皇親貴族奉為法寶,稱三兩銀子呢。
結果由水晶權杖篩選出來的這位除魔大將軍,這“溷藩之物”,不但不能驅逐“瘟疫鬼!”反而讓自己的軍隊染上了瘟疫,軍中開始流行“猩紅熱”,俗稱“打擺子——”
他峨冠博帶,卻沒有理會後麵一個孩子的呼救,他藐視般的看了看地上螞蟻般大的人群,毫不猶豫的玉指指向一個高出人群的小女孩,受到聖主指揮,巫儺準確無誤的鎖定了地麵打擊目標,手中箭柄對著那個總著雙角髻的鬆月。
人群轟然四散,成了一個圓形,圍觀群眾以及周圍的一切不顧一切的躲了開去。
“嘭!”一聲脆香。
搖光的光束,在尚未到達地麵時,在空中突然爆炸,爆炸產生的餘波帶臨到地麵上,不過這一切似乎並不是巫儺有意操控,肉眼難以發覺的爆炸衝擊在與鬆月相遇一瞬間,有數道光茫閃爍,一刹那,自己所處地麵,周圍瞬間崩塌,化為齏粉。
“啊,有人竄下來去了!”
“嘭!”爆炸產生的衝擊波並不打算並沒有讓鬆月幸免於難,地麵崩塌,與爹掉下,鬆月也滾落進了深坑落地了,零零落落,搖搖欲墜的四周夯土也整塊落下,一時間,開台底下再次塵土激揚。
“這下可死了吧!”巫儺擦了擦額頭的汗,緊張的看著大坑底部,鬆月所處的廢石堆。
“狼女該死了吧!”聖主不滿的喊,不過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把頭轉向身後的身著太子服的孩子,目光帶著一絲激勵:“無妨的。那隻是一隻狼女,狼女的異血會擾亂我族血統的。”
“父皇怎麽知道?!”小太子有點疑惑。泣問:“她不過隻是個如我般年輕大小的小女孩!”
太子何東庭自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孩子,說話說得滴水不漏。
“就是之前北鬥七星爆炸的事情啊,不是你有意的操控,才使得它在半空中爆炸,要不然我們應該早就長眠於這片廢土之下吧!”
“啊……是嗎?哦不,不用謝我!”鬆月俏臉微紅,她才不會說,在空中爆炸是她的操作不當導致的,至於怕搖光會連同他們一塊滅掉,嗬,或許別人有可能,但是,她,是絕對不會死的。
“我說你們這樣有意思嗎,爆來爆去的,你當放煙花啊!”
“那是.……”小太子目不轉睛的緊盯著鬆月,一層薄薄的紅色光幕圍繞著她全身。巫儺手中箭柄上的堅固的紅色光幕上,不時有一絲紅光閃過,很顯然,之前的爆炸,全部讓這一層看起來薄薄的光幕,吸收的一幹二淨!
“狼女的血有毒!”巫儺第一個反應過來。
家裏的房子由兩進變成三進八進甚至三十二進,往來由白丁變成秀才舉人甚至知府,爹爹的煩惱也由衣食問題變成了胞弟的各種欲壑難填……生前的爹爹終是一本正經得難展笑顏,所幸哀家今晚一下子想明白了,哀家應該為魔玨國而活,不然豈不成了千古罪人!哀家斷不會為了這一己之私,而辜負了這大好魔玨國。
閑敘家常中……養心院那邊方向,房屋之上烈烈火龍竄上了天際,濃濃的還未消散的,有某種曆年舊漆的辣眼睛的氣味;有滅火救援的太平缸裏陳年老水刺鼻陳腐的味道;人聲鼎沸嘔呀嘈雜的夜晚不知名的天籟刺耳的很……
太後怒道:“消散了幾日,怎麽還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