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紅顏舊
“哇!哇!後麵有狗!誰來救救我!奴家可是你們這裏的貴客,今天怎麽就被狗咬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又來了兩個生人!”
一位年輕人,穿著過份隆重的鬥笠,且麵巾蒙了半張臉,人被五花大綁著就被推搡著,從一個穹隆中被押解出來,身後跟著一條黢黑且毛發濃厚的大狗對他緊追不舍。追過去然後隨著他走,但是令屋影奇怪的是,那狗以及又聽到叫聲一並趕來的第三條狗,還有一隻貓。他們並沒有咬他,反而搖頭擺尾的,又蹭前蹭後。
他後麵一個胖粉小孩子,衝屋影前麵的那條狗叫:“什麽,什麽!你怎麽在這裏?!”
“小姐姐,快跑啊!你身後有一條瘋狗,快點跑啊!”胖小孩天生喜歡美女姐姐,火急燎燎的向路邊一位妙齡少女大喊。一邊用頭向她打招呼,因為他的手也被溫族人綁了。
這支一行兩人三條畜牲的隊伍,浩浩蕩蕩向穹隆內部進發而來了。
屋影回頭一看,就見一名衣冠不整,頭發像雞窩一樣狼狽的少年,一邊還用小胖腦袋向她行注目禮,一邊看她被嚇得呆呆的愣在路邊。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前麵高個子的男人,像小鳥待哺一樣,用勁兒把頭臉伸出來,叫:“屋影姑娘……屋影小姐——快,快!”他一個勁的喘著粗氣,問:“你們聖主呢?”
屋影迅速意識到,這個人是木心。他又死性不改的一會兒叫她“小姐”,一會兒又改成了“姑娘”的。
她問:“怎麽了,你要幹嘛!”她環顧四周一圈子,忽然明白他是來救神女的。
“不知道。那聖主又不是奴家的聖主,即便是魔玨聖主,奴家也不知道他去往了何處——”屋影迅速提了裙子角兒往裏麵走。語言風格就迅速恢複成他倆慣常相處的模式中去。
“你莫不是喜歡我們程統領?”後麵跟著的胖小孩,顯然是與木心一起來的。又多嘴道:“那可不行!木心哥哥是酌墨子姐姐的……”他一個小孩子與木心,神女,酌墨子在宮中是玩得好的,他知道神女是不能喜歡別人的,所以最相熟的木心和酌墨子在一處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況且,他在宮中也是見過些女人的。麵前的女人說話的態度完全不像是正經人。
果然屋影惱了,罵道:“你個小禿嚕皮,你……”
“我叫小陸子。不叫小禿嚕皮!”
木心趕緊正色道:“麻煩通傳一聲,在下有要事要找龘龘聖主,事關重大,務必十萬火急!”
這才有幾個黑衣祭司突突跑過去裏麵一個穹隆洞裏,不知道用什麽旗中秘語什麽的,傳了消息出去。
屋影又是賭咒發誓,又是氣急敗壞,一麵尋摸著以一個什麽方式發泄心中的不滿;明眼人都看出來,她近乎風塵女子的一種身份,無論從麵子到裏子都是與程木心不搭界的。自見麵之初自己不過以一種慣有的對待男人的方式去對待他。
久而久之就有一些假戲真做起來。
她暗罵自己,切不可大意失荊州,自己的一條命由裏到外的,都是屬於護國公的,切不可想做個好人,反正已經無可救藥的壞了,就隻能繼續壞下去了。
眼前瓜躁之聲再度安靜下來,抬頭間看到,龘龘聖主隻穿了一件黑色絲絨的睡衣,塔拉著一雙拖鞋,被四五個黑衣祭司架著出來,屋影衝木心冷嗯道:“你倒是有本事!奴家還真是佩服至極呢。”
龘龘聖主聖主做了一個手勢,幾個侍衛解了木心兩個的繩索,一起退了下去,又有一波人上來引了三個人進了一間穹隆屋子。
“乖乖的,小陸子,你領那四條畜生去外麵等我!吃些果子……乖乖的玩一會兒……”程木心迅速安排了局勢和人物,包括那個威嚴到不可一世的龘龘聖主!
侍衛們進進出出,終於關門出去,在門外守了。
三個人逞三角形,完全不成規矩地坐成一個三角形,屋影幾次想起身以自己一貫諂媚權貴的態度來對待聖主,比如阿諛奉承,比如掐肩揉背,比如端茶倒水,畢竟那是自己慣常應該待著的位置,但是都被龘龘聖主緊張神態給嚇退了。
最後她隻好規規矩矩照兩個的樣子坐了。
靜默了很久。
龘龘聖主一反常態,仿佛等待裁決的一介小民,滿眼慚愧之色,求助求憐的一副表情讓他如同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等待父親娘親責罰的樣子讓屋影更加無所適從,長期隱藏偽裝者的身份讓她早已忘了自己的本心,抑或在護國公那裏自己也就沒什麽本心,也許人本來就該這樣活著,又與別人有什麽兩樣。
左顧右盼的,她說:“奴家還是——”
沒等她說完。
兩廂對峙中程木心終於開了口:“在下今日到訪,無他……”他一時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多麽合理,但是五內鬱結之間,他決定破釜沉舟博一回,他哽咽道:“那個人對在下來講,是一個比性命都還要重要的人……”
他一時間拿不準,所以就沒有再說下去。
屋影終於知道這小子瘋了,跟龘龘聖主說話既沒有稱呼,也沒有行禮,忙按住他的手,對了龘龘聖主求饒似的替他打圓場,說:“這小子是進來的時候,被迷藥迷傻了,滿口胡說!”
屋影率先掀起裙腳兒,迅速長跪了下去,喊:“聖主饒命,看在屋影曾給溫族辦過一些事情的份上……”
她哭了,戚戚哀哀悲悲切切,甚至於從褡褳裏拿出來手絹擦眼淚,當然那塊手絹是她初見木心時,強行塞給到木心懷裏,後來又從他那裏搶回來的那一條。
木心卻仍舊不管不顧,兀自刀尖上舔血。他說:“我要花粥!”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他日夜顛倒過來過,滿世界圍著這邪靡亂鬥山團團轉,沒頭沒腦的如同一隻蒼蠅似的轉了數百個圏子,最後才想起來這一招。找了小陸子出來,與自己一起扮演個合適的“被打劫者”:一張陌生的,小孩子的臉,兩個擁有二十幾隻肥羊的牧羊土著。反正這山周遭百姓平常慣有人以這種方式失蹤,人財經常兩空。
屋影不得不佩服他,那個呆木心離死亡不遠了,黃泉大道之上,自己必須拽上她一把:“呆子,那神女已經走了……”
木心聽說,幹脆利落地直接號淘大哭起來,呼天搶地亦無濟於事的一種狀態,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以排山倒海氣吐山河的氣勢,哭。
哭得稀裏嘩啦倒讓剩下的兩個人麵麵相覰的,兩個互望著對方,滿腦子疑惑,木心哭得忘乎所以,完全沒有瞅見兩個的疑惑。他拎袍擼袖站起來,一副失魂落魄潦倒的男人模樣,如喪考妣。
他是孤兒,當然也就無所謂“考妣”了。直挺挺地立起來,繞道通行過了桌子,繞行線路全長不過數尺,他卻仿佛走了數個時辰。
最先覺得有異的屋影叫他:“木心哥……”
“程統領?”
“程木心你這是為何?要走了嗎?你也不問問神女跟誰走了?”
程木心這才回魂,摸摸自己腦袋,又折身回來,問道:“跟誰走了,難道除了黑白無常,還能跟了誰去。我要與她收屍,她在哪兒?”
惚惚見屋影這才吼道:“神女沒死。死的是另一個女子!”
“神女沒死,死的是另一個女子?……誰?”
“說是神女的侍女!”
……
……
這最後要人命的一句話,以及屋影講給他的酌墨子的故事,卻讓程木心感覺五雷轟頂,恨不得拿頭撞向穹隆的牆上。“墨子,我該怎麽辦。你怎麽就這麽絕決的死了。”木心眼中染了沉重的內疚徹底擊潰了他最後一道防線。幾分希冀,幾分堅定。他隻覺得她的靈魂一定在這個地方逗留了太久,幾分留戀,幾分不舍,幾分愛戀,什麽情緒都有,終不是他放棄那次她問自己“是否有曾愛過我?”,自己那句“從未”兩個字回答的理由。
屋影沉默了許久,問:“奴家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她。你放心,奴家常常在此處行走,自保不是問題。並且也有一點影響力,說不定可以幫上你。”
程木心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覺得自己太過絕情,就算是看在同時侍奉聖主左右的份上,也該對她客氣點。身為禁軍統領,如此這般心胸狹窄,處置失衡,生生世世這道錯誤便如一道符咒一般橫亙於心,隻要心還在,便不會取消。
接下來的一瞬間,穹隆房中便已無木心的蹤跡。
穹隆頂上犬牙交錯的鍾乳倒懸之間,不時滴滳達達滴下水來,腳下仿佛被沁潤著,地上的人們就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
一草一木一石一壁都奈何受不了這濕氣,連點著的火把,都懨懨的顯得毫無生氣。木心和小陸子走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一戶人家,如若頂著滴水再走下去他怕自己會心痛而死。被迫無奈他隻得先歇息一會兒,狗在後麵跟著。
許是幾日未曾睡過一個美滿的覺,如今身心疲憊倒是很快就迷了路。
木心不知走了有多久,也不知自己的腳有多累,身子有多疲憊。終於他來到了一個石台,應該是當日神女被躍下深坑的位置。當時自己就站在那個位置。於是又走,說是地下二層,他就又往下,一路上跌跌撞撞走了許久,漸漸的不知此刻自己身在何處,瞧著街衢之上,來往人們許是溫族人。他望了望陌生的地方,一瞬間仿佛覺得酌墨子就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呻吟。
他看著來往人群,忽然他拉住一位大娘,問道:“大娘,請問這裏是哪裏?”
大娘眼中閃過一抹異樣,和善的笑道:“你從外麵來的吧?倆個人?這裏啊,是我們溫族人的一個姑娘們住的地方,叫‘紅顏舊’。”
久已不叫的四條畜生,卻突然狂吠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