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無邪的承諾
院子裏巨大的一棵海橖樹下立著另一個人,也顧不上什麽夜寒風重,那人腳上跟生根似的,黑赫赫矗立在泥土裏,剛才遠眺以為是兩棵樹。李福安見撞到的那人,還是紋絲未動,隻得自己慌亂之中繞了彎子過去。
“說,是誰出的主意?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算盤都打到皇宮裏來了!”這句話裏麵傳來,李福安巡聲望進去,東北角聖主慣會讀書的那個位置傳來。那裏聖主讀書的燈今天白天也一直亮著……立刻突突突領了三四個小太監,食盒,水果點心之類的直接奔向那個門外躬身候著……
李福安墜墜不安地站著,今日晚上當值自己倒要小心很多,早起被禁軍統領叫了去。關於聖主問了些許個問題。從他們問話的態度上隱約覺得這宮裏出了大事情,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況且自己哪裏卻是沒有老婆。
海橖樹下那人依舊黑赫赫立著。
咦,TM的,什麽時候這人還在這兒。
“小子。你確是太過急於求成了些……咳……”無邪被他罵了,極為不爽,心道:“我使了銀子,還一直許你周全,怎麽你倒要來罵金主!”
圓形穹門閃進來一行人,為首的應該是養心院的執事太監,三四個宮女步搖浪當當扶著一個衣著華貴無比之人過來。心想,事情太大了,數年來月樹太後從未連續兩夜出現在這聖主書院,李福安趕緊迎上去。
“……”底下一片寂靜,本就一個個大氣不敢出,靜得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見,忽來此一聲,有人就魂飛魄散了。
如出一轍,情況如昨日一般毫無二樣。
“可知何罪……?嗯!你叫小邪子?”兩盞宮燈被點了起來,李富安坐在斜榻上喝水,頓了下冷冷道。
“是,奴才在!”無邪時常在父皇宮中行走,很多事情規矩都是見過的。“今日當值,你務必去養心院那邊好生伺候著……”李福安還是不放心,雖說中間人提出的交易條件中,自己加了一條,絕不能暴露來者的男性特征。
“你過來一下……”李福安一招手,把那個躬腰駝背的混小子招呼過來。
無邪往前蹭了蹭,又往下躬了一下腰,才勉強算是附合了對方要求。一隻粗糙的老手一把摸到了自己下巴頦上,“嘻嘻,皮好嫩哦……還好沒有胡子!”
無邪惡心得快吐了,脫口而出低語道:“誰說的,隻不過用羊胎素塗了眼兒……”
“嗯,什麽?”
“沒事了……”見對方還要往下邊探究竟,無邪尖聲寫了太監說話聲道。銀票又順著中指縫兒塞了過去。
“多謝公公!多謝總管!”小邪子連連謝恩。說話間沒想到那人眼睛看向虛空,腦袋一歪,手伸出去,就也隨他眼睛看向虛空,那裏站著剛剛進來的一行人。
那個窈窕娘娘嫌棄地花盆鞋往後挪了一步,無邪小太監執事就向前一步擋了她,遞上了自己的胳膊。孔武有力的小執事太監也得彎腰低頭拉扯半天,才把太後扶正。
“也算忠心。好好當值就是……”月樹太後唏噓感慨,道:“你不用後邊跟著了”手一揮點名讓他去了隊伍前麵,給自己當拐杖使。今晚太後有些苦悶,凱越聖主不在,太子花良廈也不在,神女那孩子又越了獄,真的是一群不靠譜的君君臣臣,害得我這個隱居多年的太後還要出來主持大局,自然比平素累些。
走了好久,太後的花盆鞋和她另一隻手上的鳳頭百靈權杖,咯咯嗒嗒響了好一陣,終於停下來了,一道微光透出來,裏麵四四方方一個大壂,威嚴豪庭,極盡奢華,與聖主書院那邊的樸素截然相反。
微光是養心院的一條小澗發出來的,藍霍霍的,迷離而不刺眼。
“小邪子,你麵生的狠,可是……”太後娘娘帶來一扇麵巾,不同於花粥那種,可能是年齡大了些的緣故,讓她看起來比想象中慈祥很多。
小太監宮中煎熬,多半是幼稚時節家貧輟學之類的,入得宮來出人頭地的心總要好勝些,要多拿銀子回去幫襯家裏。一時見上了太後,激動些總是難免的。
“先皇,人死了,也就罷了,還要出什麽幺蛾子整人。十年來,哀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毫無私心雜念,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先皇和魔玨國……”太後想起了一些往事……自己不就是為先皇殉葬的一個未亡人而已,為娘家胞弟弄的那點銀子,自己有個麵首來抵禦寂寞又如何!
誰心裏沒有個齷齪的秘密……太後收了淚,挺了挺脊背,兩個晚上基本沒睡,腰裏更加疼得厲害。“你麵色生得好看——好看些,有些時候總是能當飯吃呢……”
太後細長的蘭花指翹起,從華麗袖籠裏伸出來,讓另一個小執事太監挑了燈,仔細看手上文牒上麵的字,從竹簽被從密蠟封著的竹筒裏往外取的時候,自己眼尖就看出來了。
那是被精心作舊了被混進文書院眾多文牒中的“王文邪”的“身份證”。目標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被查。這些功夫自然是下在了事前,無虞的。自己派出去的細作遍訪思年華皇宮,已經有近月餘了,唯獨確實所有的消息到了聖主入了暗閣就戛然而止了。
“嗯哼……還算可用?”
無邪心道:“好險。這算安檢通過了?”
黑暗中見麵前,自己立於太後娘娘的麵前又多了一個人。看麵相情形老態畢露無疑的,應該是宰相呼延遠達。
自己做過的功課中,這瓊穆城朝庭眾臣中,呼延遠達歲數最大,幾近古稀,三朝元老了。
太後腦筋從來沒有如此這般緊張過,太陽穴的位置神經崩得太緊,以至於整個天靈蓋脊背附近的大筋崩崩直跳,連帶著自己仿佛覺得一直有腳步聲從上麵傳來,咚咚咚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她雙手按住雙側腦後,不斷拍打……
“靈血一說,所以指望靈血一說,實屬無?之談……”黑暗裏麵望向養心院大殿的穹頂,那裏的穹頂之下烈烈被震下來若幹塵土。
太後一驚,問:“什麽?難道靈血無用?”當然她糾結的仍然是花粥那日用竹盒盛回來的碧血。
“仙雨兒臨去之前,說她女兒也許血會與眾人不同。否則,那個東西來了,就別活了!”
“……”
“如今哀家已是無技可施。今日午夜時刻,正陽城門來報:那裏的李子玉副帥為了防止邪靈入得城門,也把自己關到了城門外——”
“……那個東西……來的這麽快?”
“怎麽回事??”
“不是。那個東西有諸多個叫法,咱魔玨國地把它們叫biang!為臣派出的細作發現了,瓊穆城西南的清水鎮山上摸了幾日,果然今晚終有所獲。陰暗潮濕的穹隆洞裏仍留有幾個biang的殘次品,血肉模糊,無頭無尾,據細作匯報,那biang會飛,有人可以禦biang而飛,其功力不得想像……今晚歸來,說書房裏八個親兵查了半夜,說漢字古往今來就沒有這個字。各種史書記載,野史考證等等,均不得而知。在一本《海國圖記》裏麵隱約提到,說‘此biang一出,眾生滅頂之災’。當然書中的biang是用直音反切標注的,‘碧昂’,兩個字合成的……”呼延宰相說得興起,忘了恐懼。
“這哪裏是歪理邪說。這是異教邪宗,眾生難免會受其盅惑……”
穹隆頂上,灰塵小粒,飛沙走石般撲下來,一個遙遠的聲音亂撲撲響起來。仔細聽得,好似有人在喊:
走水了——
養心院走水了——太後幼時生病,用薄被裹了被父親豎於炕沿兒,他自己扯了矮凳坐於對麵,父親鬆糕點心麻餅手裏拿著哄哀家吃。
家裏的房子由兩進變成三進八進甚至三十二進,往來由白丁變成秀才舉人甚至知府,父親的煩惱也由衣食問題變成了胞第的各種欲壑難填……生前的父親終是一本正經得難展笑顏,所幸哀家今晚一下子想明白了,哀家應該為魔玨國而活,不然豈不成了千古罪人!哀家斷不會為了這一己之私,而辜負了這大好魔玨國。
閑敘家常中……養心院那邊方向,房屋之上烈烈火龍竄上了天際,濃濃的有某種曆年舊漆的辣眼睛的氣味;有滅火救援的太平缸裏陳年老水刺鼻陳腐的味道;人聲鼎沸嘔呀嘈雜的夜晚不知名的天籟刺耳的很……
大家噤苦寒嬋。一個小太監,低聲細語後邊喊:“太後,等等……太後,等等!”
一幹人就住了步,讓出一條道來,小太監危肩危背直接走至太後跟前,說:“稟太後,那個月鷹昨晚上出得梅寒居來,徑直走向院中的一棵海橖樹,對著李福安說了一通話,說讓傳於太後和皇上,然後飛身越上宮牆,躍進後山數丈,空中炸裂數道光芒,光芒四射之中舉劍自刎了……”
自刎了?這個飛鷹也太過剛性了些吧!太後心下一凜……
眾人沒人吭聲,站得遠遠的,似乎什麽也沒聽見。
小太監俯耳於太後,切切私語半天……
飛鷹說,十年前他的親人兒子父母都在那場伽十國生死之戰中受害身亡,他留下一條性命就是為了複仇雪恨的。無奈十年來他遍尋天下為往聖繼絕學,苦苦研究仙女子幾輩人苦心鑽研探究的鬼穀子遺書,無奈至今仍然徒勞無功,而今犯下彌天大錯,被奸人利用,大禍即將臨頭,隻有以死謝愧。死後可以把他埋在那後山上,他要在那裏守望聖上,守望我魔玨國。
太後問小執事太監,“真死了?”
小太監握了拂塵道:“確是,稟太後,雜家特別多了個心眼,以防有詐,特意叫李福安總管,叫了人卸了下來,下頜關節已經斷了……”
“嘶……”
“嘶什麽?”
“雜家不敢說,唯恐汙了太後聖聽!”
“你個慫貨,現在倒講究起來了……呸……”
“嘶,舌頭出來二尺長……怪嚇人的!”
“是嗎?可有打聽他為何自刎呢?以死謝罪,理由似是太過勉強了些……”
“說是禁軍統領派人搜了養心殿和梅香居,那個飛鷂應該是變節了……”
“變節了,怎麽了?”太後聽到此處省略了一萬個內心驚恐,嗯哼,看來護國公早己打起了魔玨國太後和皇帝的主意。
這事?那可就意味著護國公已然準備動手了。
動什麽手。
無邪見夜晚風寒霜重,太後立在風裏,眼看著養心院後麵的一座小耳房起火,連帶旁邊幾間屋子也沾染了火苗,撲火的隊伍還沒有組織就緒……無邪屁股後麵卻也不敢回頭,一旦回頭,有人猜出來,自己也是這至關重要的一環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
小命不保矣!
當然,自己千真萬確是為了完成向神女的承諾的。在這思年華為她尋找她父帝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