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初次當值
魔域大陸曆275年春。
瓊穆城帝都的早晨,窗外嫩嫩黃的落葉堆簇在地麵上,被風刮起,會發出窸窸脆脆的聲音,就像粥兒自己剛剛咬著油酥餅發出的聲音。瓊穆城裏糧食潰泛,凱越聖主實行了嚴格的軍事管製和按量配給製。
口齒留香,玉米麵粉還有糯米白糖混合搓成團兒,然後放在小廚房裏被師傅兩個輪番上陣,放入小小油鍋裏炸。
滋滋作響。
從油餅周圍慢慢變黃。
兩個人都不言語,毒舌師傅今天還未開腔,所以某種親和暖心的氣氛在周圍蔓延開來。
“你十六歲了。該去宮中當值。宮裏可不比家裏……”師傅巫婆婆一次好言相勸。
師傅的眼光返身回去,看了一眼這簡單到極致的生存條件,心裏有些難過。魔域大陸曆272年花粥大戰惡魔一役,此後三年,神女一病沉屙。巫婆婆和另外一個魔玨國的祭司總長三小隻,如同醫治一個破碎的瓷器一般,東縫西補,勉強算是撿回來神女花粥一條命。
但是自此花粥神情時常癡癡犯傻,隻會賣萌裝憨。
巫婆婆給凱越皇帝匯報:“神女花粥能活下來實屬萬幸,從此碧血是再不可能有了!”還不足以給這孩子帶來教訓的話,那麽神女花粥以後的命運……
回憶完這些事情,巫婆婆撿出那隻兩麵金黃的油餅,心裏念叨著:“師傅五十多了。如果你還是這樣裝傻賣萌的樣子,我死了,你可怎麽活!”
“你的臉太過生得好!”師傅終於沒忍住說到了重點。神女花粥一如她娘親的好基因逐漸突顯出來,眾多一起上學的同齡孩子中縱是破衣爛衫也掩蓋不了她的風華。逐漸精致的五官比例,美目盼兮若流風,陰柔婉若遊鳳般逐漸窈窕的身姿,細長均實的大長腿,她的每一點的蛻變無不對於巫婆婆來講都是觸目驚心。
她的胸部從小荷才露尖尖角,擴容到逐漸讓巫婆婆氣急敗壞的程度。
於是巫婆婆發明了束帶,用一根寬一掌長六尺的白布,如同粽子一般地,在巫婆婆耳提麵命的監督下,纏好。
女祭司叫神女,男祭司叫巫儺。他們可以用魔法保護國人,以免受到自然災害、外來者和敵人的傷害,當然也負責治療眾生身體和心靈的病痛。身兼醫生和告解祭司的功能。
皇宮中進進出出,眾多公子小姐風花姿招展魚龍混雜中,巫婆婆無法想象神女花粥如何能做到不染纖塵,拒絕誘惑,心神安寧,直到紅顏老去,了此殘生。
以巫婆婆過來人的身份,生如夏花絢爛不如如秋葉般靜美。神女出生日節喊出的誓言,“如鯨向海,似鳥投林,如蟻巡巢,似蜂茹蜜。”明顯上輩子也不是什麽善茬兒。
男女情愛在於愛而不得。這種愛而不得讓你日夜熬煎,卻阻止不了,眼看著前麵是陷阱,是萬劫不複,卻甘之如飴地赴湯蹈火。
巫婆婆拍拍自己的花白的發髻,又拍拍花粥的發髻,本來就因為花粥的碎頭發較多,亂糟糟的茸發讓神女顯得格外疲憊不堪。巫婆婆還是不放心,順手在剛才小油鍋的底部抹了一把,雙手一搓,如同敷粉一樣,在徒兒臉上左右上下揉搓了一番。
仔細看看,又塗抹了一遍,才算滿意。
昨夜城外方向鬧鬧嚷嚷的,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晚上巫婆婆沒休息好。她心裏隱隱作痛有某種不祥之預感。
給粥兒戴上那張早就準備好的黑色的白色麵巾。
巫婆婆說:“神女,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他們所有的舉止都源於他們胯下的第三條腿……”
平時這方麵的教育,巫婆婆主要采取回避的態度,“第三條腿”的說法果然驚住了正悻悻然準備出門的花粥,她回過頭來看著師傅,疑惑地問了一句:“第三條腿嗎?師傅放心,我小時候學堂裏見過他們撒尿的……”見師傅表情立變陰沉,忙住了嘴。
果然,師傅劈天蓋臉地打下來,不管胳臂還是肩上先挨了幾掌:“不成氣候的東西。《神女信條》的要求什麽?”
忍住眼淚和疼痛,花粥哽咽背誦道:“一,食不言,寢不語。惜字如金。二男不理,女不睬。冷若冰霜……三……”
“好了。好的——”巫婆婆及時打斷了徒弟的背誦,她想著頭天入宮,別凱越皇帝那個“寵女狂魔”看到自己的“傑作”不好交待:比如眼腫了,比如頭上有淤青。
低頭出門,一言不發,任由早已等候在門口的程木心前麵開始引路。
苔冷露滑,上台階時,程木心搭過手來握著她冰涼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的樣子。花粥條件反射地伸出去,但隨即她就有些懊喪和苦澀,遇見程木心這樣內心赤忱而又少年有為的少年,真的是平常女孩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但對於她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心性涼薄的人也許反倒該是更好的選擇的。她有些後悔。
按照神女信條之第二條,自己的手即使人家讓過來也不該伸出去的,應該繞過去,或者退一步致謝之後再繞過去的。
下不為例。
程木心第一次卻有了一種心疼的衝動。他覺得奇怪,努力按下了自己的心,結果今天早晨奉凱越皇帝命令來皇宮最後西南角這個小茅屋接花粥時,那種願望又一次泛濫起來。
說句實話今天的此刻的神女委實難看,衣服輜重,麵巾黑壓,讓她猶如一個陰影。可是一眼看過去,心裏便莫名又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走到勤政殿不遠處,程木心站住了,微笑道,“上朝時辰,時候不早了,你這裏進去立於那個著淺灰色袍子的祭司旁邊即可吧。”
“嗯,好。”花粥回道,可是腳步未挪動分毫,隻是不明白地看著程木心。
程木心內心失笑,然後踮起腳,指指戳戳大殿朱紅柱子的第三根。兩個人的目光剛剛觸碰,卻又馬上分開了,但又不刻意,尺度剛剛好。
“好了,就那邊。”程木心抻了脖子,帶著寵溺的味道指給她。程統領柔和又溫暖又說,“我看著你上去,我再回去。”
花粥按捺住心中的墜墜,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那我進去啦,明天見。”有些緊張過頭,花粥正正衣冠,端正雙手,以標準的神女姿勢走過去立在那個位置。小小心心側轉身子偷描了程木心一眼,得到他首肯才收了目光投向正殿前方。
看著她的背影,太陽的光芒宛如一件紅紗,與她身上的那件有些中性風的黑色外套,一剛一柔,相得益彰。
神女花粥被委以重任,成為禦前茶女,主管禦前奉茶和日常驅邪奉神的禮儀事宜。所以如今到有了與酌墨子和程木心相處的機會。
立於殿側,隱隱約約隔著一扇窗戶看進勤政殿下。
殿內眾大臣一早起來不到上殿時臣就湧了進來。個個臉上盡顯疲憊不堪之態,有的穿鎧甲的肩膀上甚至腰腹部皮肉外翻,血肉一片模糊。
若不是以往隨師傅參加過醫治傷員的工作,神女花粥一定會嘔吐不止。
大殿內陽光稀疏照進來,花粥逆光裏看到諸多條灰柱,大臣們或老態龍鍾或精神亢奮的年輕人,衣服也是雜去雜八,有魔玨軍紅黑相間黑色鐵頭軍袍加身的,也有各色襦袍方巾文質彬彬的。
諸臣無論老少,一律聲音亢奮,無法自拔地陷入恐慌中,加上大殿空曠,所以回聲巨大。神女藏在一根柱子側邊立著,卻突然發現人聲和回聲一下子就靜了,四麵迅速就鴉雀無聲了。
就見眼前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自己身後的殿上去。
隻聽得身側的殿上刷刷的一溜什麽人小跑的聲音,一個自己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某個位置不急不緩堅定地走上了石階,又移步上了木梯,最後落坐在椅子上。
首先自己斜前方的一個身著三品軍服的中年將軍,掀了戰袍前襟跪在地中,滿眼恐懼,他的袍子下麵淌著血水。得到允許,低頭道:
“臣軍機大臣蕭默笙以為:魔玨國多年來勵經圖誌,政治清明,國泰民安。隻要破解了這魔咒,加之魔玨軍經過反複推敲推出新式裝備錐刺和腕刀。…所以我們隻要靜待時機成熟,鐵士可以實現戰事大逆轉。可是——”
頓時一堆眾臣的回憶讓他們都亂了陣腳,這一句應該說的是當時情形。昨夜城牆之內,聽到異動,一眾將士,還有若幹將領黑衣鐵甲,一片叫呼聲中看去。這鐵甲蒙頭一塊鋼板焊接在鐵盔之傍,隻露出眼睛,脖子部分被死死護住,雖有不便,但戰爭以來,為盡可避免身首分離保存戰鬥力,聖主體恤之心昭然天下。
“聖主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聖主派的援軍來了!”
通往端氏城要塞黑雲城,望出去荒山野嶺之下一片漆黑空地,城牆上望去,仍是一片漆黑。
“好像是來了。難道也是鐵頭嗎……”
“轟隆隆……轟隆隆”說話間,一陣血腥之氣襲來,城門已開。大家蜂擁而下,城門裏湧進成千上萬人。
“鬼……弄錯了。應該是無邪……戰隊!”眾人驚恐萬狀四處逃散……魔玨國聖主的黑衣鐵頭士趕緊關了城門。
“萬幸,萬幸!幸虧聖主早已在黑雲城修築了長城。咱魔玨國是個島國,這長城沿黑雲城,烏瓦嶺一帶延至兩邊大海,與海那邊的懸崖絕壁,一同合圍,形成一道天塹。他們一時間過不來……將息幾日,那裏沒有糧草供給,無邪戰隊應該也就退回去了。”
無邪戰隊就是猛獸怪魔,是敵國天元國葉椰護國公所屬軍隊的統稱。這支軍隊號稱百萬大軍,西征昌南國,再往西戎丹國,大染成國,等滅了五國之後;又調頭揮師北上,征伐伽十國,母渡國,已然十年內實現了除魔玨國海外孤懸的魔域大陸的全線統一。
大殿之上黑壓壓的氣氛迅速感染了花粥。
果然大殿之上有幾個年輕將士,也與花粥一樣不懂形勢,不知輕重地問:“有那麽厲害嗎?從昨晚到現在情形看,無邪戰隊也不過是佯攻了一陣子而已。那長城高達兩丈有餘,長城腳下還挖了丈餘的水渠,長城之上還有滾石,火藥,弓弩手持火箭蓄勢待發。大家不要先被無邪戰隊給嚇破了膽。”
眾臣除了那個年輕人的聒躁之聲,以及他自己大殿之上的回聲,除此之外再無他音。
寂靜無聲之時,花粥緊張的連自己心髒跳動的通通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哎……”
一聲蒼老的歎息傳來。
這於花粥聽來,無異是平地驚雷。何人敢在這肅穆莊重之地,高聲喧嘩。花粥驚恐望去,隻見身著銀白色祭司袍子的一個身材矮小的人說:“十年前瓊穆海峽失陷……魔帝傲友蘭字誠,他的護國公領軍大多夜晚作戰,黑魔黑鬼似的軍隊,烏泱泱海水一樣漫延上來,他們根本不需要動一刀一槍,見了人直接咬了脖子,把血汙染了,那人直接反回去咬自己的同夥……”
花粥與殿上一眾年輕人異口同聲驚呼:“什麽?!咬同夥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