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烤魚
錦州城,地處在在燕、魏、陳、啟四國交匯之處,周圍四通八達,不知道哪國的官差和不知道何地的流寇混在一起,治安混亂,商賈繁多。
錦州城內有一條河流,名叫錦江,傳聞錦江烤魚飄香十裏,舉世無雙,元朗和容珩約定好的會麵地點,就是錦江岸邊一座名叫匯仙居的酒樓。
這座酒樓在城內名氣很大,不怕找不到。
此刻的容珩,卻坐在匯仙居旁邊的酒肆二樓,眼神深沉。
元朗之所以選擇和自己會麵,是為了尋求燕國的支持,幫他在魏國更好的搞事情,而不至於被魏君濯徹底吞滅。
他的籌碼,就是魏君濯這段時間,屢屢和啟國使臣暗中交流。
啟國是夾在魏燕中間的一個小國,雖然之前也是燕國的盟友,但是這樣的小國朝秦暮楚,有了新靠山後背離盟約,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啟國使臣真的和魏君濯達成合作,魏國由啟國借道攻打燕國,絕對會出其不意。
這些,都是容珩要和元朗確定的事。
隻不過,容珩並不是為眼前的元朗而擔心,而是不知為何心裏一陣惴惴不安,仿佛千裏之外,有什麽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正在發生。
兩炷香之前,易容成容珩的蕭七已經帶人走進了匯仙居,裏麵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又是一粒橘子糖在口中嚼碎化開,容珩告訴自己,顧瀾給他規定的每天三粒糖已經吃完,再吃下去,自己還沒見到顧瀾,糖就該不夠了。
容珩鬱悶的站起身,語調淡然:“看來,元朗是真的要與孤合作。”
話音剛落,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本就喧囂不已的夜空,容珩凝神一看,就見幾道黑影從斜對麵匯仙居二樓外的回廊上飛了出去。
黑影在半空中劃出數道優美的拋物線,“噗通噗通”下餃子般掉進了錦江裏,有的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有的差點砸翻了岸邊停靠的幾艘烏篷船。
小酒霎時間出現在容珩身後,表情凝重:“殿下,事情有變。”
容珩沒有說話,饒有興趣的看著匯仙居。
現在雖然是晚上,但周圍燈火通明,遠處的一切情景清晰可見。
幾個呼吸間,蕭七的身影出現在二樓,他易容後的臉和容珩足足七八分相似,不熟悉的人一看,更是分辨不出真假。
“蕭七這易容術真是高明,這麽遠看過去,簡直和殿下一模一樣。”小酒見容珩麵色如常,便也冷靜下來,感歎似的說道。
容珩搖了搖頭,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長成那樣。
他要是那麽醜的話,瀾瀾怎麽可能看上自己。
遠處的蕭七不知道自家主子正在腹誹自己,一揮手,左邊出現一隊烏鵲樓暗衛,右邊出現一隊平南軍,已經在匯仙居內和元朗的人打了起來。
街道上也被這兩夥人波及,四處都是尖叫和怒吼聲,匯仙居亂作一團,蕭七則巍然不動,腰懸寶劍,一身白衣迎著江風飄舞,佇立在回廊之上,身影飄逸似仙,引來周圍行人百姓的驚歎。
一旁的手下低聲詢問:“七統領,您不動手嗎?”
蕭七保持著造型,從容開口:“你懂什麽,我現在是殿下,要維護殿下的個人形象,打打殺殺多不好。”
“孤絕不會.……做那麽惡心的表情。”容珩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低沉的說。
小酒抽了抽嘴角:“沒辦法,蕭七太騷了。”
如顧瀾和容珩猜測的那樣,元朗並未誠心實意想要與燕國合作,而是在這裏設下埋伏,等著容珩自投羅網。
但他們對此早有防範,元朗的個人行為,掀不起太大風浪。
“要麽屬下去幫他吧。”
小酒見下麵打得火熱,內心很是羨慕,剛要拔刀,容珩就拉住了他。
“不必,他不是騷嗎,讓他自己解決。”容珩一臉冷漠的說。
小酒猶豫道:“真的不用幫忙嗎,萬一這是元朗和魏君濯一起設下的圈套,蕭七不就完了——”
“如果魏君濯真的和元朗聯合了,那早在我們進城時候就會被抓起來,怎麽可能現在還能看戲,反之,這是元朗在試探我們的底細,至於魏君濯……”
容珩淡淡的解釋,雙眸深了幾分,思忖著魏君濯內心的想法。
魏君濯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纏,說不定,他早就猜到元朗會選擇跟自己合作。
與其阻止元朗和敵國合作,或者在他們洽談的地方守株待兔,還不如反其道而行——魏君濯目的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是吞噬他國國土。
同時,魏君濯並不怕元朗會暴露他的計劃,因為在元朗將他曾經的計劃告訴敵國時,他已經有了新的策略。
容珩垂下眸,將遠處混戰的一夥人視作空氣。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劃過一抹銳利的鋒芒。
來都來了,魏君濯不在意的人,隻要時機合適,也能搞出大動作。
——這是容珩和魏君濯不同的地方,容珩從不會小瞧任何人,他的心裏,也沒有家世血脈和性別之分。
容珩站起身,指腹下意識摸了一下衣袖內手腕上係著的細繩,上麵是一枚銅錢形狀的暖玉,自己將得到的暖玉最大尺寸雕刻成了彌勒佛,送給老夫人祝壽,剩下大的給顧瀾做了玉佩,小的帶在了自己手上。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孤餓了,先去吃個飯。”
小酒看向四周:“這不就是酒肆,你想吃啥吃不到?”
容珩:“來了錦州,不吃烤魚合適嗎?這家酒肆居然沒有錦州烤魚,真是不會做生意。”
說著,容珩聳了聳鼻尖,運起輕功騰空而起。
小酒仰頭看著他,伴隨著簌簌破風聲,容珩的身影仿佛凜冽高貴的雲鷹掠過水麵,穩穩地落到一艘停駐在江岸邊的偌大烏篷船上。
夜幕降臨,星光月色與岸邊的燈火交相輝映,江麵上的烏篷船和畫舫亮起了各色彩燈,江水波光粼粼,絲竹管弦的樂聲悠然傳來,吹皺一江秋水。
這裏的夜景倒是很不錯.……要是顧瀾在他身邊一起欣賞就好了。
容珩心裏剛升起一個念頭,就聽見小酒就扯著嗓子在岸邊大喊:
“主子,那是青樓!”
他的心裏,默默為殿下點了一根香。
容珩腳下一頓,差點摔倒,雙目圓睜,震驚的看向四周。
隻有身臨其中,才能聽見烏篷船內傳來的一聲聲嬉笑嬌嗔和曼妙歌聲,烤魚的香味從裏麵飄出來,容珩卻拔腿就跑。
堂堂大燕湘王,麵對刀山火海十萬大軍也麵不改色,卻被一個疑似青樓的畫舫船嚇得開溜。
身後,還有一群被容珩驚嚇到的鶯鶯燕燕,嗲著嗓子,甩動水袖挽留。
容珩頭都不回。
跑著跑著,容珩忽然想起,如果顧瀾在此,會是什麽反應呢?
一這麽想的話,容珩更生氣,因為顧瀾絕對會左擁右抱氣死他!
許久,他一臉鎮定的坐到了小酒為他找到的,一家真正隻經營茶水飯食的烏篷船上。
容珩的坐姿端正優雅,雙手搭在膝上,表情乖巧。
他麵前的桌上擺放著一盤鮮辣金黃的烤魚,上麵還撒著錦州特有的青色花椒,剛蒸好的米飯也噴香無比。
容珩平複好心情,拿起筷子,表情冷漠的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許告訴顧瀾。”
小酒一臉嚴肅的搖頭:“屬下絕對不會告訴顧小侯爺,您居然背著她逛青樓。”
魚肉入口香麻滑嫩,讓容珩的眼眸眯起了一瞬,隨後怒道:“誰知道這烤魚在畫舫船裏!?這合理嗎,你若敢泄露此事……”
小酒吞了吞口水,好奇的問:“殿下就如何?”
他叫小酒,他有個主子,按照顧小侯爺的說法是個傲嬌,小酒就喜歡在主子的暴怒邊緣反複橫跳。
“孤就讓瀾瀾勾引容寶怡,孤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不喜歡瀾瀾的女人。”容珩看著小酒,漆眸幽幽,一字一頓的說。
小酒抽了抽嘴角,喃喃道:“絕,殿下,屬下真沒想到您居然這麽惡毒。”
容珩冷笑一聲:“去把這家烤魚的主廚叫來,讓他把烤魚方子寫下來,如果他不會寫字,就由他複述給你。”
小酒不明所以的問:“殿下這是要做什麽?”
“回頭把方子給蘇子霄,讓他給我和瀾瀾做烤魚。”容珩理所當然的開口。
小酒:“.……”
片刻後,在大燕湘王的威逼利誘之下,主廚哭著把自己家傳秘方說了出來,小酒在旁邊下筆如飛。
容珩抖了抖還未幹透的墨跡紙張,滿意的看了一遍,甩出一片小小的金葉子和幾塊碎銀,道:“他哭什麽,孤又沒有欺負他,這是市價,孤不會白拿他的秘方。”
“您是湘王,不能給個痛快嗎。”小酒顛了顛碎銀。
堂堂湘王出手小氣成這樣,真是沒誰了,哪像顧小侯爺,隨隨便便就賞賜別人金元寶啦,東珠啦。
容珩點頭,對小酒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微笑,然後從他手心裏拿回碎銀,緩緩說道:
“小酒,你說的對,孤想起來了,孤的銀子是給瀾瀾花的,你覺得孤小氣,就由你補齊痛快的價格。”
小酒:“.……”他有一句植物不知當講不當講。
很快,岸邊的匯仙居恢複了平靜,這裏不愧是混亂之地,不到半個時辰,街道上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發生過,仍舊那麽繁華熱鬧。
“蕭七還真回來了,還有元朗。”小酒看了一眼外麵,清秀的包子臉上顯露出兩個小酒窩。
“殿下,元朗已經帶到。”蕭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容珩沒搭理他,低著頭,不緊不慢的吃著自己的烤魚。
這烤魚用銅製的高腳盤盛著,底部鏤空了一段,裏麵燒著炭火,所以一直都能維持著燒開的狀態,味道極其鮮美。
蕭七推開門,將手中拎著的元朗扔到地上,還沒看清容珩在做什麽,就獰笑著說:
“他一開始沒認出來屬下,等他想動手,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他們也沒怎麽反抗,殿下,屬下辦的不錯吧。”
容珩抬起頭,就見蕭七對著自己露出燦爛得意的笑容,十足的反派模樣。
他擰起眉頭,夾著魚肉的手頓了頓,緩緩說道:
“不要用孤的臉,做這麽惡心的表情。”
蕭七的臉僵硬了一下,又努力繃住笑容:“呃……屬下不是故意的。”
容珩額角亂跳:“算了,笑吧,憋著更醜。”
“哈哈哈哈!”
容珩感覺自己的眼睛,聾了。
元朗艱難的抬起頭,終於看見了真正的容珩。
他是真心要和容珩合作的,但許久未見,昔日落魄卑微的容五公子,已經成為高高在上的大燕湘王,他怕出現變故,才會提前半天趕來,在會麵的地點藏了人手試探容珩的底細。
尤其是半個時辰前,元朗發現來與自己見麵的並不是容珩本人之後,直接動了手。
隻是元朗沒想到,他藏人的時候,容珩和小酒等人已經提前兩日來到錦州,更是在最外圍埋伏好了平南軍。
元朗定了定神,從地上站起身,整頓好因為爭鬥而散亂的衣冠,坐到了容珩對麵。
他跟容珩也有快一年沒有見麵,一時之間,元朗不知如何開口,他的雙眸眯了起來,像剔透分明的琉璃色柳葉。
元朗的視線在蕭七和眼前的男人身上梭巡,又看見了曾經見過幾麵的小酒,他的目光更複雜了一些。
元朗還記得,小酒是死在宮中的……現在看來,容珩在更早時候就隱藏著自己的實力,而他自命不凡的樣子,恐怕在容珩眼中,就像一個可笑的跳梁小醜。
蕭七現在的臉和容珩有七八分相似,但是當這兩人同時出現時候,不需要任何思考,元朗也能一瞬間看出誰才是真正的容珩——哪怕湘王當著自己的麵吃烤魚。
這一年,發生了無數變故。
他恢複了太子身份,不再是卑微的需要仰人鼻息的質子,卻又一夕跌入穀底,成為不被承認的臨安王,父皇駕崩,母後隨之離去,元僉登基,魏君濯步步緊逼.……
每一件事,都像一座座大山,壓得元朗喘不過氣來。
他也是經曆過這些才知道,自己曾經受到的挫折屈辱,在生與死麵前,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而眼前身著墨色衣氅的男子,一舉一動,卻沒有任何改變,和從前一樣疏離而淡漠。
容珩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幽深而浩渺,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夠掀起他眼底的波瀾。
或許,是有的。
元朗想起了顧瀾。
也隻有那個人在的時候,容珩才更像是有血有肉,生動鮮活的人;
也隻有那個人,能讓容珩產生理智之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