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激怒

  容璟,居然沒戴辟毒香囊?

  顧瀾費力的抬起頭,凝視著容璟的臉色。


  他穿著一身暗金色的龍袍,發冠未係,墨發垂至腰際,濃墨般鋪陳,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泛著冰霜,顧瀾卻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一毫的不適。


  戴著辟毒香囊的張奉才,都控製不住滿頭大汗,表情微微扭曲,臉色也漲得通紅。


  而容璟除了麵容冷白無色之外,竟然沒有任何異常。


  即使是自己.……

  即便是曾經作為殺手,早就經曆過比這更慘痛折磨訓練的顧瀾,冷不防的聞到噬心香,哪怕她的大腦可以迅速告訴自己,這隻是一種心理上的幻覺,身體還是會短時間內失去控製,渾身冷汗。


  還有自己跌倒時候膝蓋骨撞到地麵的那一下,差點把一條腿撞碎,然而現在表麵上噬心香已經奪走了她的精神和意誌,她還不能表現出感受到膝蓋疼痛的樣子。


  顧瀾的手死死地扣著地麵,從指甲的縫隙滲出血色,她的意識一點點回歸,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這玩意其實更像是一種玄學上說的精神攻擊,刺激大腦來讓一個人認為自己的骨頭正在寸寸碎裂,隻要意誌力足夠強大,就能反抗這種悖論——因為她的身體是沒有受傷的。


  顧瀾並未顯露自己已經克製了噬心香藥效的模樣,仍舊渾身發抖的倒在地上,思忖著接下來要如何做。


  但她有一點很是疑惑——


  她能夠很快適應這樣的疼痛,並且用曾經作為殺手的經驗化解掉藥效,容璟是個皇帝,曾經還是尊貴的太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即使戴著再好用的辟毒香囊,在密布香味的環境下也不可能看起來完全正常,容璟又沒有像她一樣經曆過現代專業的磨礪.……這樣一來,就隻剩下最後一種可能:

  他的精神早已麻木,習慣了噬心香帶來的疼痛。


  顧瀾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並沒有逃過容璟的眼睛。


  他站在距離顧瀾一丈外的地方,仍舊居高臨下的望著她,沙啞的聲音仿佛從無盡深淵傳出來,帶著嘲弄的語氣:


  “疼嗎?這種疼痛,隻不過是朕年幼時經曆過的萬分之一……顧瀾,誰讓你搶走了容珩的,這是你應得的,這是你招惹容珩的代價!”


  年幼時.……顧瀾低垂著眉眼,眼底滿是驚訝。


  容璟居然是在噬心香之中長大的?這東西不是培養死士用的嗎,顧瀾回想起永明宮曾是蘇太後的寢宮,也是容璟幼時的居所,漸漸反應過來。


  到底小時候聞了多少噬心香,才能如一潭死水般平靜……蘇馨玉為什麽要這樣心狠的對待自己的兒子?


  顧瀾渾身顫抖的支撐起手臂,盯著他,唇角揚起一抹譏笑的弧度:


  “湘王並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我又如何能夠搶走,何況……我和他並無關係,容璟,你忌憚我爹,想動定遠侯府就直說,何必扯容珩呢?”


  她來見容璟,除了想激怒他,趁機問清楚心中的疑問,還想知道,容璟真的確信自己和容珩在一起嗎。


  南境戰事時候的消息並不準確,她最多和容珩戰友情的抱了抱,後來容珩封王本來就是為了製衡自己,她回京後第一時間就去了青樓尋歡作樂,侯府的事情隻有極少一部分人知道,這種事妙嫣不會說,容璟能查到的都隻是似是而非的流言……

  他是怎麽確信她和容珩在一起,而不是她在玩弄他弟感情.……呃,後者倒也該死。


  容璟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顧瀾在這麽疼的情況下,還能說出完整的話。


  他的目光陰晴不定,落到顧瀾腰間。


  顧瀾的內心一沉,知道瘋批要開始了。


  張奉才順勢望去,意識到皇帝想做什麽,立即上前一步,狠狠地將她腰帶上別著的折扇扯下。


  他展開扇子,低頭嗅了嗅折扇上的味道,雙手呈上給容璟,恭敬的說:


  “陛下,這扇子和岫玉上都浸了清神明心的草藥,想必是定遠侯府給她的防身手段。”


  容璟接過扇子,仔細看著上麵的墨色圖畫,眼神幽深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柄折扇,是周婉清送給她的……

  顧瀾埋在胸口的麵容冷了幾分,黑眸染上一抹陰鬱血色,強行忍住想要殺人的衝動。


  她知道,扇子沒有問題,真正浸染了草藥的,是容珩給自己掛玉佩的細繩。


  是這細繩和折扇挨著,才讓折扇染上了味道,而細繩和她的衣服同色,仿佛一塊劃破的線頭,張奉才和容璟都未在意。


  不過,即使草藥有用,這麽一點她不仔細都聞不出來的味道,對舒緩噬心香也是杯水車薪。


  “定遠侯府?嗬嗬,顧承昭和周夫人對你,可真好啊,”容璟低聲說道,一雙桃花眼中滿是豔羨,“朕真是羨慕你,有如此愛護你的父母,而朕卻什麽都沒有……”


  他說著,抓著折扇的雙手驟然發力,將扇麵扯得粉碎!

  “容璟,你敢!”


  顧瀾壓抑的咆哮,紅著一雙眼睛,似乎想要站起身。


  容璟後退幾步,好整以暇的望著顧瀾伸出的手還未觸碰到他的衣擺,就無力地垂了下去,道:“朕是天子,有什麽是朕不敢的嗎,你說說。”


  張奉才警惕的擋在了容璟麵前,隻見眼前的少年臉色慘白如紙,紅唇也失去了血色,仿佛用盡全力想要揮出一拳,身體卻無法控製的再次倒下。


  他鬆了一口氣……想來噬心香對顧瀾是有效的。


  看著之前還俊美張揚的少年,如今痛不欲生的模樣,張奉才忽然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她,而是想起了自己。


  他第一次聞到噬心香的時候,反應和眼前的顧瀾一模一樣,渾身都疼得動彈不得,肌肉和神經都痙攣般痛苦不堪,恨不得自行了斷,別說運行內力,就算有人這時候趁機捅自己一刀,他恐怕都感覺不到。


  ——噬心香帶來的疼痛,是從骨子裏滲出的。


  中了噬心香的人受了其他外傷,反倒像是給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獨行,已經渾身凍僵的人潑上一盆冰水,他們根本感受不到那是冰水,甚至還會覺得,血是熱的,水是溫的。


  就像眼前的顧瀾,在跌倒時說不定摔碎了膝蓋,此刻卻痛的抱著自己的頭低聲哀嚎。


  “顧小侯爺,你還是別掙紮了,任你武功再高,在噬心香麵前也是個廢人,”張奉才嘲諷的說,“奴才和陛下想殺你,你是沒辦法反抗的,何必要為了一把折扇動氣。”


  片刻的時間,顧瀾的嘴唇重新紅潤起來,她的唇角被自己生生咬破不成樣子,鮮血浸潤了薄唇。


  容璟抬起手輕揚,折扇的碎片紛紛落下,撒在了顧瀾身上,語氣疑惑中透著幾分癲狂:


  “憤怒嗎?是不是想殺了朕?其實朕一直在等著會不會有一天,有人可以殺了朕,然而那個人一定不是你,連握拳都做不到,朕又怎麽會死在你這種蠢貨手裏……朕真不明白,容珩為什麽會喜歡你呢?”


  顧瀾死死地抓住了一塊扇麵的碎片,手背暴起青色的筋絡,碎發遮住了她的麵容。


  看來,容璟是認定她已經和容珩在一起了,他究竟怎麽確信的?他就算查到自己跟烏鵲樓有關,和容珩暗中勾結.……他倆就不能是結拜嘛!


  冷汗浸濕了顧瀾額角的頭發,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殺我?”她漆黑銳利的眼眸在碎發中顯露,哪怕聲音顫抖,仍舊充滿嘲諷和不屑,“你敢嗎,哪怕是傷我,你都不敢吧。”


  容璟表情一變,再一次抬手,將折扇下掛著的墨綠岫玉狠狠摔到地上。


  碎玉四濺,清脆悅耳。


  “你想激怒朕?”容璟壓抑著怒火反問,須臾,他看著顧瀾痛苦不堪的樣子,又笑出聲來,“朕本來隻是想讓你嚐嚐苦頭,現在忽然覺得……猛獸出現,當然要由獵人馴服才合適。”


  顧瀾扯了扯嘴角,心道這都不生氣,容璟的腦回路真是清奇……然而有一點他想錯了,用噬心香或者其他疼痛折磨人的方法,並不適用於經受過這種疼痛訓練的她。


  雖然這具身體不是曾經的自己,一旦遇見什麽沒經曆過的事情,的確會很疼,但她在精神上可以很快適應一切,最重要的是,容璟不敢真的將自己折磨死,也就不會下死手。


  “朕如今不能殺了你,不代表日後不能,”容璟低聲說道,“等顧承昭忍不住發兵的那一天,朕,會拿的你人頭祭旗!”


  他盯著顧瀾,忽然對這個少年感興趣了起來。


  容璟真想知道,等自己將她的頭送給顧承昭,或者容珩的時候,他們是什麽表情呢。


  顧瀾將地上的一張張扇麵碎片收攏在掌心,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抬起頭,和容璟妖異的眸中對視著,輕輕地說:


  “這扇子,是我娘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你毀了他,是因為你沒有娘嗎,你羨慕我,是因為你沒有爹嗎?就是因為你的父親並不是先帝,而是永遠也見不得光的謝敘,所以你就想毀了容珩嗎,他又做錯了什麽?”


  顧瀾說著,牙齒發力咬破嘴巴,她的唇角溢出一縷鮮血,一滴滴濺落在青金色的地麵上。


  容璟原本冷漠陰沉的臉色,隨著顧瀾的一點點扭曲猙獰,暴怒的情緒染紅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擰斷顧瀾喉嚨的時候,他聽見了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謝敘……

  那個人,是容璟內心深處,最不堪的秘密。


  這個世界上,知道此事的人一隻手都可以數清。


  顧瀾是怎麽知道的!?


  他眼中的憤怒潮水般褪去,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一時之間,大殿安靜下來,隻能聽見顧瀾沉重的喘息聲。


  “啪!”


  玉器被碾碎的聲音打破寂靜,在空曠冷清的殿內格外清晰。


  容璟驟然間轉過頭,陰冷而泛著血色的眼睛落到張奉才的身上,視線下移——


  是張奉才被顧瀾的話驚得不由自主後退兩步,踩到了地上的岫玉碎片。


  麵對容璟殺人般的眼神,刹那間,張奉才的渾身就被冷汗浸透。


  他甚至比當初容璟砍斷自己胳膊時候,還要恐懼害怕。


  張奉才一瞬間就反應過來,顧瀾是故意的!

  她故意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件事,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也不是自己該聽到的秘密!

  “顧小侯爺在胡說八道什麽!”


  千鈞一發之際,張奉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大聲質問起來。


  他的音調尖銳刺耳,讓容回過神。


  麵前這個兩鬢泛起霜色,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的太監,是陪著他長大,不會背叛他的人。


  容璟用最後的理智吼道:“滾出去。”


  張奉才猛地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仿佛在鬼門關走了一趟。


  撿回一條命,張奉才又連忙道:“陛下,顧小侯爺武功高強,您不能一個人跟她待在一起,就讓奴才在一旁保護您吧。”


  容璟麵無表情的看著張奉才,越過他,走到永明宮大殿的門口。


  隨著他按動牆壁上的一個機關,大門緩緩打開,外麵還是那四個紅袍太監——他們什麽也沒有聽見,恭謹的看向容璟和張奉才。


  張奉才不知道容璟要做什麽,下意識跟到他身後。


  “啊!”


  下一刻,伴隨著一陣詭異的冷香,撕心裂肺的疼痛傳入腦海,張奉才無法控製的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


  “嘭”的一聲,他已經被容璟踹到門外。


  臨鶴連忙將張奉才扶了起來,想問什麽,看到殿內的場景又忍了下來。


  殿門重新關閉,張奉才依靠著臨鶴站起身,冷汗津津的抬起頭,因為剛才那一下,他的腦仁針刺似的疼,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陛,陛下.……”


  容璟垂下眸,將剛才從張奉才腰間摘下來的香囊,掛到了自己身上。


  他冰冷蒼白的麵容,在馬上要閉合的殿門縫隙顯現,幽冷的聲音落下:


  “不安全,那就再加重好了……你覺得她還有力氣對朕出手嗎。”


  張奉才明白過來,皇帝是想讓殿內噬心香的濃度更高幾分,而再濃下去,哪怕是年幼時日日沉浸在噬心香中,早已對這種疼痛感到麻木的皇帝,也需要戴上香囊緩解.……

  更何況是什麽都沒有佩戴,從未經受過這種痛苦的顧小侯爺。


  這樣一來,他就不必擔心皇帝的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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