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分別
魏國康王元祿,現在是大燕禮部一位閑散官員。
從他決定背叛魏國,做燕國官員的時候開始,就沒了回頭路。
在魏國,魏君濯已經將元祿那一脈的妻妾叔侄等幾十人斬首示眾,他的兩個兒子倒是提前收到風聲,在死士保護下逃到燕國活了下來,可他們不算是燕國人,沒辦法參加科舉,也沒有燕國官員會舉薦他們做官,現在過的日子,和從前富貴享樂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
在燕國,世人厭其背主,元祿一輩子都隻能在陰影裏苟且偷生。
當然,他可以不在意他人眼光,隻要自己活著就好。
上一次,元朗在魏君濯領兵出征包圍鄞州的時候,於背後搞事情,將魏國帝後接去臨安,又突然稱王,讓魏國大亂。
魏君濯隻能留下陸劍,回汴都主持大局。
後來,他又策劃了汴都政變,不過此事被魏君濯迅速壓了下去。
但無論他在背後做多少事情,他和魏氏姐弟之間,都隻能算是魏國內亂。
而現在,元朗在信上說,他願意與容珩合作,向燕國提供魏君濯出征的魏軍情報.……這和背叛魏國的元祿,沒什麽兩樣。
顧瀾看完元朗的信,眼前浮現出青年脆弱蒼白的麵容。
她還記得元朗跪下求自己救他母後時候的話語,隻是那時,自己也沒想到,他會做現在這樣的選擇。
“算了,他做出任何決定,都是他自己的事。”
顧瀾回過神,將手中的信丟進房間的香爐。
一簇火苗驟然騰空而起,將信紙吞噬成飛灰。
容珩的眼神幽深而平靜,瞳仁映著明滅的火焰,聲音淡然:“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得去南境看看情況。”
這就是他今晚來找顧瀾的原因。
顧瀾回過神,將裝彌勒佛的木盒扣上蓋子。
元朗在信上最後說道,他可以與大燕合作,但他不信別人,隻信容珩或者顧瀾。
他說,他會在下個月初一,親自前往魏國和燕國的邊境錦城,麵見容珩,與他商議合作事宜。
若那日沒有見到容珩,他就會以臨安王之名,主動歸順元僉的大魏,讓魏君濯收複臨安,徹底沒有顧忌的攻打燕國。
這是請求,也是威脅。
錦州曾經是魏國的州城,被燕國占領過,又被歸還給魏國,還曾落入陳國之手。
這個地方也是魏國燕國和陳國幾個國家的交匯之地,素來混亂無比,久而久之,就流民和來往商販才會在這座城聚集,現在,屬於無人監管駐守,說不清屬於哪國的狀態。
元朗現在是臨安王,一舉一動很難隱瞞,他能不遠萬裏到錦州見敵國王爺一趟,是極其不容易的事情——這是他的誠意。
為了不耽誤時機,容珩接到信就來找顧瀾,說完這些,等會兒就要走了。
顧瀾思忖片刻,低聲道:“元朗想見我們,是因為他既想得到燕國的支持,又怕燕國其他人對他黑吃黑,可是他怎麽就沒想過,他既然能做出這種事情,就沒有什麽信義可言了。”
容珩勾起唇:“那我們,要黑吃黑嗎?”
顧瀾無奈的說:“他將商議的地點選在錦城,也是因為害怕發生意外,不管錦城是什麽幾國匯聚之地也好,混亂之地也罷,至少還算是魏國領土,比較好控製一些,倒是你,如是麵見他,得防止他會不會借著合作之名,其實早就和魏君濯聯手,等你自投羅網。”
容珩點了點頭:“此事我會小心。”
顧瀾看著眼前俊美如斯的青年,不禁問道:
“容珩,他雖然說的是要見我們兩個中的一個,但眼下我明麵上是在京城,他的目的還是你,你是怎麽想的,真的要和他合作,幫他從魏君濯手中奪權?”
容珩的雙眸深邃,說道:“魏國再亂下去,恐怕要殃及天下了.……無論如何,不管他是不甘心元僉登基,還是與魏君濯達成了合作想引君入甕,魏君濯要對南境出兵,我都得回去。”
他回去,並不是答應了元朗信中請求,而是根據最近的情報,和顧瀾昨天一樣,看出了魏君濯似乎要與啟國合縱連橫,再次攻打燕國。
一旦戰事再起,他既然是湘王,就該護住自己的土地與子民。
顧瀾點了點頭:“好,元朗說的下個月初一……你馬上就出發吧,至於老夫人的壽宴和別的什麽,就等明年再為她過。”
她定了定神,又道:“等我為老夫人過完壽辰,也會以南境危機為由,請旨去南境領兵。”
容珩一怔,下意識便拒絕:“不必,我此行若是順利,與元朗定下盟約,再提前趕去蒼風港將危機消弭,很快就能回來,兩國也不一定會再起戰事。”
顧瀾輕輕地搖頭,拿起折扇輕搖,帶起一陣清涼的風:
“魏君濯不是簡單的人物,而且……在京城久了手會生,每日裝得太荒唐了,也是很累的。”
她的五指緩緩收攏,關節按動,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音。
顧瀾倒是想去邊境鬆鬆筋骨——每天在京城做個無所事事的紈絝,真的很辛苦。
容珩看見她眼中的認真,便沒有再阻止。
他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不是隨風依扶的菟絲花,而是肆意翱翔的海東青。
這一點,和顧瀾是男是女,沒有關係。
這時,書房外傳來李伯的敲門聲:“公子,他們是?”
顧瀾打開門,就見門外是烏鵲樓的兩名暗衛和遊鷹,他們都接收到了他發的烏鵲令,已經暗中趕來。
李伯警惕的看著遊鷹,看似渾濁的雙眼透著幾分精光。
“沒關係,他們都是容珩的人。”顧瀾主動解釋。
容珩朝李伯露出一抹屬於後輩的淡笑,然後垂下眼眸,從袖中掏出一隻通體雪白的精致玉佩。
他將玉佩係到顧瀾腰間,語調溫和:“這個給你。”
顧瀾拿起來後,入手微涼而細膩,但很快就變得溫熱,是和他要送給老夫人彌勒佛一樣的暖玉,上麵還雕刻著一些祥瑞雲紋:
“你就送我一個祖母的邊角料?”
容珩張開手掌,掌心是一塊跟他送給顧瀾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玉佩。
他臉上閃過一抹緋色,咳嗽了一下,從容的說:“這樣的邊角料我也有一枚,但是世間,僅此兩枚,因為是我自己雕刻的。”
顧瀾的指腹摩挲著玉佩上的花紋,她鼻尖一動,敏銳的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藥香:“這玉佩上的味道,和彌勒佛不一樣。”
“係玉佩的線繩,被我浸了靜心凝神的藥材.……主要是好聞,而彌勒佛是送祖母的,隻有檀木盒子本身的氣味。”
“我喜歡這個味道。”顧瀾笑眯眯的道。
容珩表情一怔,他沒有說,那味道其實和自己身上沾染的一樣,他就是察覺到了顧瀾喜歡,才特意調配出來的。
瀾瀾喜歡自己的味道。
意識到這一點的容珩,耳尖悄無聲息的紅了起來。
他定了定神,當著遊鷹和李伯的麵,從袖中取出機關袖弩,交到顧瀾手裏。
“我既然離京,那這把烏鵲弩就交給你保管,”容珩說道,“這弩對著天空放,會有方圓十裏會有啼鳴聲和異光,不會因人察覺的,至於烏鵲令如何發送,如何叫人,如何傳遞消息,如何與烏鵲樓暗線聯係,遊鷹會告訴你。”
顧瀾望著這把精致小巧的袖弩,微微失神:“這倒不必,我——”
容珩看著她,勾唇一笑,輕輕地揉了揉她烏黑濃密的頭發:“別拒絕,這是……我求娶定遠侯世子的聘禮之一啊。”
烏鵲令和烏鵲樓,對於容珩來說,就是他的眼睛和手臂,是他這麽多年來蟄伏隱藏的心血,和最終保命的手段。
現在,他居然心甘情願將其交給了顧瀾。
她知道,容珩一是為了保護她,二,是想借著李伯的眼睛嘴巴告訴顧侯爺,也告訴老夫人,周夫人,她是他最信任也最在意的存在,勝過眼睛,勝過手臂。
這樣的人,值得托付終身。
顧瀾定定的凝視著容珩漆黑深邃的眉眼,接過袖弩妥善收好。
她知道,若自己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遊戲,那麽當容珩將烏鵲令交給她的這一刻,就代表著,她已經徹底攻略了他。
而這不是遊戲。
這世間真的有一個少年,愛惜她,勝過自己的生命。
顧瀾的鼻子有些酸澀,猛地轉身,在容珩寵溺又無奈的眼神中,跑去了自己房間。
半晌,她氣喘籲籲的趕回來,手裏是一罐糖果:
“隻剩下橘子味的了,等你吃完這些,我應該也就到南境了。”
“好。”
容珩將糖罐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包袱裏,對著顧瀾彎眸一笑,輕輕地應答。
用一個烏鵲令換一罐糖,他很滿足。
明月高懸,清亮的月光落在定遠侯府門口的牌匾上。
容珩翻身上馬,他身後,是一路同行的兩名烏鵲樓隨從,三人一起,也有照應。
分離來的如此之快,一時之間,顧瀾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
若說分離,之前在鄞州外兵分兩路,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曆。
但這一次,可能是分離的時間會更長了一些,也可能是……兩人的關係,比起從前更進一步。
顧瀾的腦海中,全都是前世看過的小說電影男女主角分別劇情。
她要不要親容珩一下?
可是容珩騎在馬上呀,她輕功飛起來會不會很奇怪?
而且她還是個“男子”,會不會嚇到李伯和遊鷹他們?
容珩難道就不想親親嗎?
顧小侯爺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忽然,她眼前一花,容珩已經飛身下馬,站在自己麵前,緊緊地抱住了她。
有人說擁抱是很疏離的動作,因為雙方都看不見彼此的表情。
可是顧瀾覺得,擁抱時情緒會釋放的更加激烈,也更能真實的,感受到彼此的心。
她閉著眼,喉嚨發堵,鼻息間是少年身上讓人心安的氣息,她能夠聽見他怦怦直跳的心髒,和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容珩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陰鬱無情的少年了。
“不然,我讓阿淵給你一起去。”
良久,顧瀾鬆開他,啞聲道。
一身黑衣的衛承淵在一旁悄無聲息出現,把遊鷹嚇了一跳。
“我隻想保護瀾瀾,但如果瀾瀾你非要我跟著他,也不是不可以。”衛承淵麵無表情的說。
容珩重新上馬:“不必,讓他保護你吧,京城可不一定就比戰場上安全。”
遊鷹道:“主子放心,我們一定保護好小侯爺。”
“我們走吧。”
容珩穿著素白短袍,銀白的月光灑落在他清朗傲然的眉宇間,將他映襯得宛若月下神人。
世人都說謝昀溫潤如玉,如謫仙人,可她偏偏覺得,容珩更好看一些,若謝昀是仙人下凡,那他便是仙尊降世。
容珩凝視著她,漆眸似墨玉寒星:“我在南境等你。”
“好。”
少年身披月光,踏著月光,縱馬離去,消失在長街盡頭,化作一道流星。
顧瀾攥緊手中袖弩,轉身回府:“夜深了,回去吧。”
全程圍觀的李伯不禁唏噓道:“唉,年紀大了,就看不得這一幕.……
今日一見,看來湘王的確對小世子情根深種,看起來也不像是忘恩負義之人,他竟然連自己在京城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公子手上,就不怕公子背叛他嗎。”
“怕。”顧瀾搖了搖頭,小聲說道。
李伯沒有聽清楚:“公子說什麽?”
“他最怕被人背叛,也怕與人道別,還怕女人,怕被欺騙……他害怕很多東西,可還是選擇鼓起勇氣相信我,”顧瀾說道,“所以,我怎麽舍得讓他傷心。”
李伯望著自家俊美風流的小侯爺,感歎道:
“曾經老奴不理解公子您和湘王之間的感情,現在倒是能夠理解了,隻要你們兩情相悅,是男是女又有什麽關係呢,有他今日此舉,侯爺和老夫人也能放心了。”
顧瀾:“噗……李伯,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一件事?”
李伯疑惑道:“什麽事?”
看著李伯單純的老臉,顧瀾決定,還是暫時別告訴他了。
她怕他心髒承受不住。
次日一早,顧瀾練完武功,便向南望去。
唉,容珩離開的第一天,想他。
容珩離開的第二天……
顧瀾本來是很想他,沒想到來給老夫人祝壽的周家人來京了,其中,已經養好傷的表妹南十七儼然在列。
顧小侯爺沒空想容珩,快樂的陪小表妹打情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