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瘋子

  容璟隨手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背濺上的幾滴血液,眼中滿是厭棄。


  他已經憤怒到極點,但是,他在意的不是張奉才私下與二皇子勾結,而是所有人都自作聰明,以為自己看出了他要廢太子立二皇子的想法,所以一個個順水推舟,煽風點火,把容祁淳逼上了絕路。


  就連張奉才這個他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居然也敢揣測天子心思,給這件事添一把火。


  明明過些日子,他就要找個理由廢太子了,容祁俊就這麽迫不及待想逼瘋自己的兄長嗎?看來他的心裏,早已經將太子之位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他就真的以為,沒了容祁淳,就一定是他了嗎。


  容璟喜歡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喜歡掌控他人的一切,最恨的就是蠢貨自作聰明,違背他的意願.……如果容祁俊真的以為他的算盤能成功,那他,偏偏不如其所願。


  一念至此,容璟雙目泛著血紅,咆哮道:

  “滾出去擬旨,廢除容祁淳太子之位,貶為庶人,滾出東宮!再把容祁俊給朕——”


  宋執聽到“容祁俊”三個字,終於有所動作,啞聲道:“請陛下三思!”


  他知道容璟一旦瘋起來就會不管不顧,卻不想讓容璟做出錯誤的決定,再在事後追悔莫及,所以哪怕被容璟的怒火波及,他也要出聲阻止。


  宋執漆黑純粹的眼眸像是清澈流水,須臾,竟然奇跡般的澆滅了容璟內心的怒火。


  似乎是看在宋執瞎了眼的麵子上,容璟冷靜下來。


  哦對,他要是把容祁俊也廢了,他就沒崽子玩了。


  一瞬間,容璟腦海中閃過許多麵孔,容珩,容允浩,晏清……若他因為此事把容祁俊也殺了,這些自以為有機會上位的人,會不會跳出來與他做對呢?


  小五不會,可能容允浩也不會,但總有人不甘寂寞興風作浪……容璟陷入了沉思。


  “陛下,那奴才是……”張奉才見容璟的話語中斷,小心翼翼的詢問。


  他再也不敢私自做主,也不敢相信沒了太子就是二皇子這種鬼話。


  因為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張奉才甚至覺得,就算兩個皇子都廢了,死了,陛下心裏也不會有任何波動。


  陛下自幼就被蘇太後教導,這皇宮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地方,若不夠聰明,死了就是技不如人,所以,陛下也一直嫌棄著那倆皇子一個賽一個的蠢笨。


  張奉才的心中升起了一個讓他恐懼的念頭——陛下,似乎是個隱藏的瘋子。


  若世人都以為皇帝在廢除太子之後,隻有二皇子一個選擇,那麽他僅僅因為內心的一點逆反心理,就可以不顧大局,順手把二皇子也除去,讓所有人都裂開。


  這樣的人,不是瘋子是什麽。


  不過,容璟因為宋執的阻攔,已經平靜下來。


  他的視線再一次掃過宋執眼睛上包著的白布,心想也是……三兩為了保護容祁俊失去一隻眼睛,他要是反手把他殺了,那眼睛豈不是白瞎了。


  容璟定了定神,緋薄的唇角一點點揚起和平時一樣的溫和笑容,輕輕地說:

  “朕忽然想起來了,太後好像沒到清涼寺,就被容祁淳害死了,他如此對自己的皇祖母,那就讓他代替太後去清涼寺,為大燕祈福吧……至於容祁俊,讓他閉門思過一年,感受一下之前太子的感覺,他應該很喜歡。”


  他想到了一個更有趣的法子,就讓容祁俊以為太子之位必然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時候,他偏偏不冊封,一年,兩年,十年,他幹脆到自己死的時候再說,讓容祁俊日日夜夜,都惶恐擔憂,飽受折磨。


  “是……奴才遵旨。”


  張奉才忍著恐懼應道,他渾身都沾滿了鮮血,要不是靠武功強撐著,此刻早已昏了過去。


  張奉才努力想站起來,卻一重心不穩,踉蹌著跪倒在地。


  這時,容璟冰冷低啞的聲音又一次從頭頂響起,仿佛從地獄傳來的魔音:

  “看好他,若敢偷偷離開皇子府半步,給朕宰了他。”


  “是。”


  張奉才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撿起地上那條已經冰冷的胳膊,一步一頓,走出了乾元殿。


  午後的陽光照到他身上,他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忽然的明亮讓他內心說不出什麽滋味,恍惚之間,仿佛重獲新生。


  因為磕了太多頭,張奉才眼前一陣發黑。


  “幹爹,幹爹,你的胳膊——”


  殿外恭候的小太監忙上前攙扶住張奉才,小太監本來聽見裏麵容璟的聲音,已經嚇個半死,沒想到張奉才居然這樣走了出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幹爹。”小太監的聲音像是見了鬼,還帶著一絲哭腔。


  “噤聲,”張奉才啞著嗓子道,他的衣服早就被冷汗和鮮血浸透,渾身上下都冒著寒意,“扶咱家去偏殿,叫太醫院的王禦醫起來,吩,吩咐人,將殿內的血跡清掃幹淨。”


  “奴才馬上去辦,”小太監慌張應道,隨即,他表情一變,看向了遠處,“奴才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張奉才的腳步頓住,費力的抬起頭。


  容妙嫣剛好趕來,見到渾身鮮血的張奉才,不由停下腳步。


  少女烏發如雲,鳳簪輕挽,眸似秋水,膚如凝脂,紅唇漾著一抹淡笑,一襲朱紅色官袍飄逸明亮,身上縈繞著讓小太監想要臣服跪拜的氣度。


  張奉才的眼神驟然轉暗,他盯著妙嫣的紅色官服,心中升起恨意。


  她是來看自己笑話的,這一身紅衣,是慶祝自己被陛下砍掉一條胳膊,而讓她在內司監的權力變得更大了嗎。


  若是半年前,張奉才可能還不會這麽想,可是這半年來,寧安公主在朝野上下的權力越來越大,以前他獨立執掌的內司監,都分給了她小半人手,寧安公主已經成為讓他如芒刺背,寢食難安的存在。


  “張公公這是怎麽啦?”容妙嫣驚訝的問。


  張奉才表情僵硬,卻還是努力露出慘白的笑容:“臣見過公主殿下,是臣惹了陛下不快,甘願受到懲罰……您來找陛下嗎,陛下就在殿內。”


  容妙嫣挑了挑眉:“是嗎,那勞煩張公公給本宮通報一聲。”


  張奉才:“.……”


  他本來想著皇帝現在正在氣頭上,讓寧安公主進去被怒火波及,誰承想,容妙嫣居然讓他為其通報,看不出來他胳膊都被砍了一根,就要失血過多死了嗎!

  然而,張奉才內心再恨,也不敢將心中所想說出來。


  他剛想為容妙嫣通報,乾元殿的門被從內打開,宋執走了出來,麵色如常,肅穆而冷淡。


  張奉才舒了一口氣。


  宋執看見容妙嫣,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恭敬的行禮:“臣見過寧安公主。”


  妙嫣望著他蒙著白布的一隻眼睛,微微失神了片刻,臉上露出恬淡笑容,道:


  “妙嫣多謝宋統領昨日保護了景棲哥哥,對了,我差人將一支人參送去了統領府上,隻是我個人的一番心意,還望統領能夠收下。”


  她的確很感謝宋執能在危急時刻保護謝昀,至於二皇子,抱歉,不熟。


  宋執眉宇間的冷意散了幾分:“臣多謝殿下,隻是.……”


  他猶豫了兩秒,回頭看了一眼屋門,還是低聲提醒道:“陛下此時正在氣頭上,您還是別進去了。”


  容妙嫣紅唇微微勾起:“我隻是有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想找父皇商議,既然父皇也還有事處理,那我等會兒再來好了,妙嫣多謝宋統領告知。”


  宋執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這裏。


  張奉才見好戲看不到了,也隻能不甘心的在小太監攙扶之下,趕去偏殿擬旨。


  秋風微涼,卷起了妙嫣火紅的裙擺和她如墨的發絲。


  她在乾元殿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眼神越發複雜,一聲淡淡的囈語,湮沒在風中。


  “父皇,寧安隻是來提醒你……還有我呢,你可一定不要忘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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