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容璟終於回過神來。
他說:“朕第一次知道,你有一雙丹鳳眼。”
容璟忽然發現,他好像從未仔細看過宋執的樣子。
因為對他來說,宋執並不是什麽帝王手中沒有感情的刀刃,雖然宋執自己給自己的定位都是如此,但他並不這麽認為。
他不是刀刃,而是自己的一條胳膊,一根手臂。
人不會無聊的觀察自己手臂長什麽樣子,所以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一切。
直到現在,容璟的“手臂”被切掉了一根指頭,他才意識到,原來他的手指布滿細紋,原來他的掌心有一枚小小的痣.……
宋執仍微微上揚著唇角,眼神溫和,他身上還有著大大小小別的傷,不過那些都不重要。
他看不透容璟心裏在想什麽,隻能沉默著。
宋執知道容璟喜歡聰明人,比如湘王,比如寧安公主,甚至比如在朝中囂張跋扈的定遠侯父子,而自己不是聰明人,對容璟來說,肯定很無趣。
容璟咬著牙,語氣中,滲出一絲血腥氣息:
“可是現在,它隻有一個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宋執有一雙丹鳳眼;可是現在,隻有一個了。
有些東西隻有到了失去的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心裏多麽在意。
宋執卻還沒有容璟憤怒,他輕聲道:“與臣來說,一隻眼睛還是兩隻眼睛,並沒有太大影響,最多就是以後射箭會沒那麽準了吧,臣隻負責保護陛下的安全,又不會上戰場。”
容璟的心裏不可抑製的升起一股怒氣:“你何必這麽拚命,讓容祁俊去死就好,他敢算計這一切,敢讓你救他,就是在挑戰朕的底線!”
容祁俊以為,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逼迫太子主動對自己下手,就能鬥贏太子,還能清清白白.……他怎麽會有這麽蠢的兒子?
但容祁淳居然真的按捺不住,做出這種自尋死路的事情,更是蠢到容璟想將其一刀砍死。
宋執一愣,心裏不知為何,聽到容璟質問自己,竟然覺得歡喜。
“陛下是在關心臣嗎?”
容璟妖異的眸子泛起洶湧墨潮:“是又如何,朕忽然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
宋執的臉不由自主的熱了起來,他說道:“保護二皇子和謝大人,是臣的職責所在,二皇子畢竟是陛下的兒子,謝景棲又是.……”
容璟咬了咬牙:“也對,都是朕的錯,朕就不該生出這種帶著罪孽血脈的孩子。”
他的話,讓跪在地上的張奉才渾身一震,頭低的更深了。
很顯然,太子的所作所為固然手段狠毒,二皇子卻也讓皇帝心寒。
就在這時,乾元殿外傳來一聲通報:“陛下,太醫院傳來消息,說謝大人醒來了,除了外傷,沒有大礙。”
容璟垂下眸,強迫自己恢複冷靜,淡淡地說:“將雲州上個月送來的兩隻百年黨參賜給他,還有忠成伯送給朕的什麽天山雪蓮,都給他吧。”
“是。”
張奉才聽到這話,一動不敢動,隻是在心中暗暗吃驚,沒想到陛下比想象中的,還要在意謝昀。
——還有宋執。
容璟也終於看向他,聲音冷淡,聽不出任何感情:“朕聽說,張公公喜歡陳道子的畫作?”
張奉才渾身一震,猛地用頭撞擊地麵,發出沉重的聲響,額頭霎時間迸發出鮮血:
“陳道子……奴才錯了!奴才回去後,便將二皇子送來的青鬆圖燒毀,求陛下饒命,求陛下相信奴才真的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收下了二皇子送來的畫作,而二皇子和太子之事,真的與奴才無關!”
“咚、咚、咚”,地麵發出沉重的磕頭聲,為了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張奉才幾乎要把自己嗑死。
宋執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都未偏移半寸。
容璟喜歡這種感覺,這種一個人完完全全,從身到心都屬於自己,能讓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覺。
他仿佛看不見張奉才額頭下的鮮血,眯起眸子,問道:“是嗎,那你知道你錯在什麽地方了嗎?”
張奉才飛快地求饒:“奴才不該收二皇子的畫,更不該私下與二皇子有所勾結,此舉著實刺激了太子殿下,才讓他鋌而走險,對二皇子出手——”
張奉才現在想殺了容祁俊的心都有,他如何不明白,自己也好,宋執也好,都是被容祁俊當了槍使。
二皇子這些日子不斷結交朝臣,拉幫結派,囂張無比,是把太子往絕路上逼,說不定,自己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太子就是發現連自己這個大內宦官都站在二皇子那邊,才徹底絕望,選擇出手殘殺血濃於水的弟弟。
這樣一來,二皇子隻要保證自己活著,太子就徹底完了.……
二皇子算計的可謂無比狠毒,可他沒想到的是,宋執跟謝昀被牽連進來,而這倆人,恰好都是陛下十分在意的重臣。
二皇子那點小伎倆,連他都能看透,就別說是陛下。
還有……自己前天才和二皇子見麵,消息就越過了自己傳到陛下耳朵裏,隻可能是同樣掌管著一部分內司監的寧安公主告訴了陛下。
看來從此以後,寧安公主更會受陛下器重信任。
張奉才唯一猜錯的,就是謝昀不是被無意間牽連進來的,而是容祁俊本就想借刀殺人,除掉這個天天給自己布置作業的魔鬼。
容璟抬起一隻胳膊,修長的手指繃直,又輕輕蜷了一下,打斷了張奉才的話,緩緩說道:
“以後,沒有太子了。”
張奉才怔住,任由鮮血染紅了他整張臉,急忙應下:“是,奴才明白。”
看來,陛下最終還是選擇保下二皇子,畢竟二皇子能算計了太子,也算有些腦子,而太子對兄弟出手,是罪無可赦的。
二皇子這次,是賭對了,要是按照陛下本來的想法,可能廢太子之事,還得拖個一年半載呢。
“而你,”容璟繼續道,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每一個字,都帶著陰森的涼意,“要不要也跟著他,一起去死呢?”
容璟的話,就像是來自極地的冰霜,張奉才剛剛還以為皇帝放過了自己,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冰冷起來。
他渾身顫抖,一切的思維,想法,算計,都似乎被凍結在身體裏,隻能發出沒有意義的音節:“奴才,奴才……”
容璟的桃花眼中,翻湧著桃花般的綺麗色澤,他收斂了一貫的溫和笑容,道:
“你現在,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麽。”
張奉才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好像……明白了,
可是,
已經晚了。
容璟站起身,上前,隨意拔出了一旁兵器架上陳置的佩劍。
“誰給你的勇氣,敢揣度朕的心思!?”
一道寒光劃過,張奉才的一根手臂飛起,落到地上。
鮮血從斷臂的切麵噴薄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張奉才想要慘叫卻又不敢,他另一隻手死死地扣著地麵,隻能從喉嚨深沉發出壓抑到極點的淒厲嗚咽,像是一條瀕死的魚,無能為力的掙紮著。
那把劍曾經沾染了許多宮人的鮮血,現在,終於還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宋執平靜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沒有絲毫波動,他的目光落到容璟被濺上鮮血的龍袍上,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
他心想,自己要不要提醒陛下,龍袍髒了。
陛下,這是在為謝景棲出氣?還是為了自己呢?
宋執抿了抿唇,將一切壓在心裏,強迫自己不去想第二個可能。
他要做的,是忠於容璟,其他任何想法都不該顯露。
容璟厭惡的將沾滿鮮血的劍丟到地上,胸口激烈的起伏著,狹長的眼尾,因為激動而染上一抹殷紅勾人的色澤,越發像是惑人的妖孽。
這下,宋執默默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容璟非人般靡麗美豔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