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沙雕也有煩惱
顧瀾離京時,剛過完年,現在回到京城,卻已經是初夏蟬鳴,涼風習習,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那是侯府隔壁謝家祖宅裏白玉蘭樹開了花。
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一年了。
顧瀾望著夜幕下從未改變過的侯府,內心微動——這是她認定的家。
家裏,有她要守護的人。
“沒瘦,我過得很好,”顧瀾上前一步,將周夫人輕輕地抱在懷裏,“是白色顯瘦。”
“白色哪裏顯瘦了?”周夫人原本克製的情緒再也無法控製,眼淚奪眶而出。
“娘,你才是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顧瀾任由她哭濕了自己的肩膀的衣裳,抬頭看了看階上的其他人,彎著眉眼,“祖母看著呢。”
周夫人的臉頓時紅了,鬆開她後,連忙朝顧老夫人行禮:“您不是說今日太晚了,要休息了嗎?”
顧老夫人仍舊穿了一身很喜慶的大花衣裳,手腕是一串佛珠,許久沒見,她的頭發卻比從前要雪白三分。
顧瀾看著她霜染的鬢角,內心一顫,開口道:“祖母,我回來了。”
老夫人看著顧瀾,無數情緒湧上心頭,她抬手,顫抖的抹了抹渾濁布滿皺紋的眼睛:
“兒行千裏母擔憂,祖母也是母,你回來了,叫我如何睡得著。”
“是孫兒的錯。”
顧瀾連忙上前,老夫人拉住她一隻手,深深的凝視著她。
半晌,老夫人露出小孩被搶了糖果一樣的表情,委屈的說:
“我還以為,你要像你姑姑那樣,不要顧家了。”
顧瀾心頭一震,沒再說話。
夜深了,顧瀾廢好大力氣才把周夫人哄去睡覺,她現在叫娘叫得輕車熟路,因為她的心裏,已經把周夫人當成了自己的母親。
顧瀾以前不知道母親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有母親是什麽感覺,但是她覺得,自己的感受沒有錯。
等重新躺回步蓮齋自己房間的床上,顧瀾終於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當她從南境回到京城,看到安然無恙的侯府,就意味著她終於改變了曾經的劇情,改變了他們每個人的結局。
驀地,顧瀾想起老夫人泛著淚花的雙目,她睜開眼,翻身而起,潛進顧老夫人的房間。
她覺得,有些事是時候告訴老夫人了,剛好她可以組織組織語言,提前練習一下如何告訴別人,自己是女子。
沒人知道這一夜,顧小侯爺究竟和老夫人說了什麽,總之第二日,小侯爺是從老夫人房間走出來的。
然後容珩在廂房輾轉難眠到半夜也沒睡著,一直在思考顧瀾跑哪去了。
*
顧瀾回京沒兩天,就是上朝的日子,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然是沒有參與。
容珩去張府探望自己的師父,顧長亭則下朝後就憤怒的前來找她,跟她說今日朝中有多少人彈劾她狂悖失德。
顧瀾躺在步蓮齋的搖搖椅上,仔細的記住顧長亭口中每一個彈劾她的官員名字。
一陣風吹過,從謝昀院子裏伸出枝芽的白色玉蘭花紛紛揚揚飄落,灑在她的身上,香氣沁人心脾。
“失德就失德吧,我越失德,皇上越高興,”顧瀾撿起一朵玉蘭花嗅了嗅,絲毫不在意,懶洋洋的說,“顧長亭,你沒聽說過一個詞嗎?”
“什麽詞?”
“無能狂怒,”顧瀾道,“他們知道自己就要涼了,所以在無能狂怒。”
“什麽東西涼了?”顧長亭疑惑撓頭,“飯?”
顧瀾:她哥,好像是個沙雕。
這時,玉蘭花枝葉中,露出謝昀的腦袋。
顧長亭震驚:“謝景棲,你,你,你怎麽會站在樹上,你什麽時候背著我學的輕功——”
謝昀嚴謹的回答:“我是站在梯子上,不是在樹上,謝謝。”
顧長亭鬆了口氣:“那就好。”
謝昀無奈一笑,將一支卷軸隔空拋給顧瀾。
顧瀾接過,打開快速掃了一眼:“還是謝侍郎考慮的周全。”
這上麵,都是有關蘇家的罪證,尤其還有李元駒和蘇守禮勾結,蘇守禮又聽從太後的證據。
之前容璟將這些壓下去,是為了等鄞州的戰事,現在戰事結束,顧瀾大勝,蘇家,蘇太後他們在背後捅刀子的事,也該被算一算了。
謝昀看了一眼謝昀,並沒有避諱他,淡淡的說:
“十日後大朝會上,蘇文鍾不會參加,他不在,蘇家隻有一個蘇守成在,就是一盤散沙,如你所說,無能狂怒罷了。”
顧瀾從搖搖椅上坐起來,好奇的問:“你如何能讓蘇丞相不上朝?”
謝昀溫和的說:“瀉藥。”
顧長亭怔住,他思忖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你們要彈劾蘇丞相,還有蘇守成?”
顧瀾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件事你就不用參與了,晚上我去你家吃飯,記得轉告二嬸,我想吃她做的香酥鴨。”
顧長亭點頭:“我會轉告我娘的,那我走了,你們繼續談。”
他一向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也或許是天生就不適合這些,顧瀾心想這樣挺好,至少沙雕可以活的很快樂。
“慢走。”
顧長亭腳步微頓,忽然回過頭,望向站在梯子上,立在灼灼玉蘭花中的謝昀。
那青年一襲白衣,玉蘭樹在他身上投下斑駁花影,他的麵容精致清俊,水墨似的眸淡然而純粹,透著超塵的氣息。
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都深深愛慕著這樣的謝昀。
可是顧長亭知道,謝昀很是薄情,他溫潤守禮,卻和所有人都隔著一層冷漠的疏離,他心裏放得下蒼生,卻不會垂眸看蒼生中的某一個人。
即使是和他熟識多年,顧長亭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麽,不過,謝昀對自己是很好的,他再怎麽疏離薄情,也是自己的兄弟。
這副容貌是謝昀最好的偽裝,誰能想到一個飄逸如仙人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實際上狡猾如狐,掌管著的是天下錢糧呢。
不知不覺之中,謝昀已經成為朝中令人忌憚心驚的權臣。
顧長亭少有的收斂了臉上的輕佻笑意,語氣認真:
“謝景棲,天下人都知道,蘇丞相是你的授業恩師,你若恩將仇報彈劾他,那你一直以來第一公子的名聲,將毀於一旦.……還有,朝中的人都知道,蘇子霄一直拿你當最好的兄弟,他前些日子,還教你武功來著,他,也是蘇家人,你如此做,蘇子霄和你的多年情誼,也就.……”
謝昀溫潤的眉眼迸發出一道微涼的幽光,耐心的說:
“有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天下人還都以為你我是死對頭呢,你我,難道不是兄弟嗎?
蘇文鍾培養我,是為了我能在朝中幫助蘇家,可是我想不通,他為何不在很久之前,在我羽翼未曾豐滿的時候就殺了我.……我想求一個答案,也想讓蘇家人,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他的心裏有自己的疑惑,同時,他曾在睿王的棺材板上喝了一杯酒,就得替他的“死”,討回公道。
顧長亭從沒想到,謝昀居然會耐心的跟自己解釋。
他十分驚奇:“謝景棲,原來你拿我當兄弟啊,我還以為你隻會損我。”
謝昀:“不想和蠢人說話。”
“不論如何,我會幫你,不管能不能幫上。我聽說蘇家女子都很溫柔漂亮,等蘇老丞相被你跟瀾弟搞死了,我就求娶個皇後娘娘的妹妹啦,侄女什麽的。”
顧長亭前半句話還算人話,後麵讓顧瀾聽了直皺眉。
“那就多謝顧兄了,祝你早日找到心儀的女子成家立業,然後那女子,別喜歡上我。”
謝昀微微一笑,在顧長亭胸口插一刀。
顧長亭:“謝昀你個無恥之徒。”
謝昀:“彼此彼此。”
很久之前,顧長亭還是個普普通通的紈絝純情少年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姑娘,等他鼓起勇氣跟姑娘表白,姑娘卻說,她早已心有所屬。
——姑娘喜歡的是謝昀,哪怕被謝昀毫不猶豫溫和有禮的拒絕了,還是放出話來,說要等謝昀五年。
從那天起,顧長亭一下子長大了,他結束了自己混吃等死的紈絝生涯,選擇努力讀書,成了侯府驕傲。
顧瀾看著這兩個男人,忍不住說:“要麽.……你倆也結拜一個?”
她摸出步蓮齋一直備著的香爐:“哎,這個我都準備好了。”
顧長亭冷哼一聲:“結拜為父子我看行。”
謝昀:“我父,你子。”
顧長亭氣惱的離開了侯府,路過謝家門口,遇見了陸家長女,陸叢雲。
陸叢雲穿著繡玉蘭花的月白色長裙,素淨溫婉,墨發如雲,容貌清麗。
顧長亭內心一痛,心想,晦氣。
——這就是當初他喜歡,卻喜歡上謝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