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因而，何淑懿反而不急不躁起來。
倒是海青青，常來爐江找趙書勤玩。由於吳有治歌師是知名的北侗方言民歌專家，而清江市正在編撰一本地方民族歌誌，需要組織集中全市各民族專家到爐江來編寫，吳有治歌師是邀請專家之一，因而經常到爐江出差。海青青拜吳歌師為師。每逢吳有治歌師來爐，海青青都要從林城下來，與吳歌師當麵討教問題。順便，也找趙書勤玩耍。所以，趙書勤與海青青也常見麵。海青青性格內斂含蓄，將自己對趙書勤的一份情感藏得很深。她從未直接向趙書勤表露自己的心跡，一般都是通過日常接近親昵的舉動默默傳達自己的情思。趙書勤看在眼裏，也明白她的心思，但不敢做出對等的反應。他不想傷害這個心地單純善良的女孩。所以，與海青青交往，趙書勤都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做出任何逾距的舉動。
趙書勤一心撲在學業上。每當欲有所懈怠時，便想到大舅的一生，於是又精神抖擻，奮發圖強。就這樣，在嚴格自律中，趙書勤迎來了大一學年的順利完成。期末考試，他的各學科成績都有明顯進步。尤其是高數，考了八十多分。實驗操作更是表現不俗，成績穩居年紀三甲。期間，趙書勤隨學校的“去氟行動”課題組幾次到省內西北部高氟山區展開科學考察，為解決高氟飲水問題提供決策參考。
趙書勤還兩次拜訪了何建教授，聆聽其訓導和教誨。何教授希望趙書勤不要貪玩，要以學業為重。由於趙書勤不是天賦異稟的那類學生，何教授勉勵趙書勤要勤字當頭，凡事都要多看多問多想。要學會獨立思考，要有懷疑精神。
趙書勤悄悄把從大舅家中搜出來的何教授與女青年合影的照片拿給何淑懿看。何淑懿端詳半晌，也看不出女青年到底是哪一個，但肯定不是她祖母。她認為，女青年應該是祖父年輕時的戀人。何淑懿想拿著照片去問祖父，但被趙書勤阻止了。他覺得沒有必要。
趙書勤還代表學院參加了學校本科學生畢業典禮。在典禮上，有一個人代表畢業生發了言。這個人就是林贛生。他一改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常態，在台上滔滔不絕，大談其平時如何刻苦努力，以及其人生理想和職業規劃，一副誌得意滿指點江山的神態。林贛生是化工學院當屆畢業生中成績最初出色的學生之一，所以才獲得了登台發言的機會。按他的說法，他已經被保送到林城大學攻讀研究生。他的最終目標是考取清華大學的博士研究生，將來做一名大學教授，教書育人，奉獻杏壇。想到去歲化工學院三個相當優秀的學子慘遭橫禍，死於非命，這個林贛生就是嫌疑凶手，趙書勤覺得林贛生如今的得意背後充滿了卑鄙和罪惡。苦於沒有直接證據，否則趙書勤會毫不猶豫地送他上法律的審判台。林贛生的父親作為優秀畢業生家長，也登台分享了自己教育子女的心得。此時，這個爐江市公安局局長，已調到清江市裏任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林局長的發言，慷慨激昂，壯懷激烈，以一個公安人的視角講述了如何鍛造子女堅韌不拔的意誌和勇往直前的衝勁。言語中，林局長對大兒子林贛生以保送林城大學研究生的優異成績結束自己的本科生生涯頗感自豪。趙書勤聽了，嗤之以鼻，麵露不屑神情。
大二學年，由於專業課較多，實驗課也多，趙書勤的日子過得很緊張，但也很踏實。尤其是一門生化學科，課程繁重，內容艱深，晦澀難懂，很多學生都掛了科，但趙書勤還是取得班級第二的成績。這極大了地提升了趙書勤的自信心。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趙書勤開始相信這句話的無限魔力。
大二年級，學院安排學習省情。教授省情的是一個生化老師，叫童子華。大家都叫他童教授。這個童教授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始初念的是專科，後來考上了清華的研究生。畢業後，又到荷蘭深造，獲得生化學博士學位。回國後，先到東南地區一所985高校任教，發表了好幾篇高水平的SCI論文，學術成就比較突出，不到35歲就評上了教授。後來，在何教授的盛邀下，他又來到爐江學院，擔任化工學院的副院長。感覺這副院長當得不稱心，他有毫不猶豫地辭掉了，一心一意教授自己的生化課程。本來，學院讓他帶研究生。但他不同意，隻想給本科生授課。教了十多年生化課，他又覺得有些憊懶，想改行教授其他課。學校經過討論，同意讓他教授省情。這省情課他同樣教得風生水起。許多學生都喜歡上他的省情課。隻要有他的課，可以容納四五百人的階梯教室座無虛席，儼然是學校最炙手可熱的一堂課。
童教授教學的最大特點就是敢講會講，觀點犀利，立場分明。趙書勤也喜歡上他的課。童教授的許多經典論述，他都一一記錄下來，作為人生參考。
比如，關於中華文明，童教授是這樣認為的：
“我覺得中華文明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明，沒有之一。這個不是我們自吹自擂，不是自我陶醉。所謂的四大文明，最後隻有中華文明能夠一脈相承，曆經數千年的艱苦磨難而不中斷，本身就是世界文明史上的奇跡，唯一奇跡。你說你的文明，你的文化厲害，光嘴上說說不算，要經得起時間和曆史的檢驗。”
“中華文明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夠自我革新，包容兼愛，有極強的糾錯能力。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文明必須擁有自我糾錯的基因，才能不斷適應社會的發展。否則，必然會被曆史淘汰。很多人推崇美國文化，認為其憲法兩百年不變，聖神不可更改，被奉為金科玉律，我覺得不一定是好事。世界是發展變化的。一部憲法曆經數百年卻仍被奉為圭臬，不容修改，是不正常的。文明還必須擁有包容之心，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文明的多樣性與生物的多樣性一樣，都是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品質。這個世界如果隻有一種文明，就像隻有一個物種一樣，是十分危險的。所以，西方世界，極力輸出自己的文明，灌輸自己的文化，妄圖消滅其他文明，一家獨大，是一種自掘墳墓的愚蠢做法，是不可取的。”
“中華文明的核心思想是中庸和諧。這是我們老祖宗經過幾千年的發展鬥爭而總結出的寶貴經驗，值得我們倍加珍惜。我們中華文明就像一個謙謙君子，待人接物講究和與合。和為貴，合為上。人類本身就很渺小。麵對各種自然災害，人類的抵抗能力簡直不堪一擊。所以，人類必須和諧合作，才能集成最大合力，共同應對各種挑戰，也才能盡可能地延續人類自己的生命力。”
“但人類目前內鬥嚴重，一盤散沙，很難形成合力了。造成這種局麵的原因，一方麵是生產力的發展和分工的出現，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物質生活。大家一輩子都隻從事單一的工種，也能維持生存。久而久之，就容易形成一種錯覺，即我不需要與別人合作，也能生存得很好。人類的格局就越來越小。大家都隻顧自己的利益，而不管集體的利益。殊不知，集體的力量，才是戰勝一切的決定性因素。個人再出色，麵對各種自然挑戰，終究隻是杯水車薪。”
“所以，弘揚中華文明，才是拯救世界的致勝法寶。否則，將來一場瘟疫，或一場洪水，就有可能斷送了人類的前途。一盤散沙，自我膨脹，作繭自縛，是難以抵禦將來的各種不確定巨大災難的。”
“我們是中國人，要對自己的文明有信心，要相信自己的文化，不要崇洋媚外，數典忘祖。國外的月亮不一定都是圓的。西方文化，確實有其先進的地方，我要始終秉持開放的態度，吸收其精華，揚棄其糟粕，為自我革新與發展補充新鮮血液。一個開放與包容的文明，不會混得太差。我們不必妄自菲薄，處處自我作踐。外國的月亮之所總是被人認為是圓的，那是因為他們利用自己長期壟斷的話語權刻意強加給你的印象，讓你沒見過也覺得是圓的。我們不要被他們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
諸如此類論述，不勝枚舉。童教授說得鏗鏘有力，下麵的學生聽得熱血沸騰。不管何如，童教授的觀點對大家的價值觀的形成，還是頗具影響力。趙書勤自己就覺得，今後麵對外國月亮圓不圓的問題，要有自己的價值判斷，不能人雲亦雲。這也從一個側麵堅定了他暫時不要去考慮出國留學的決定。
展眼間，大學大二學年也過去了。趙書勤迎來了異常艱苦的第三學年。在這學年裏，繁重的專業課程壓得趙書勤幾乎喘不過氣來。以前，總是人說，大學生活其實很輕鬆。可趙書勤卻一點都感受不到輕鬆味兒。尤其是，像趙書勤這種資質平平的，如果要想取得比較理想一點的成績，那是必須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因此，趙書勤幾乎沒有時間顧及其它，連與何淑懿見麵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好在天道酬勤。艱苦的額努力，終於獲得比較滿意的回報。大三學年，趙書勤各科的成績都不錯，均分80以上。麵對這份成績單，他的父親趙德胤和何建何教授都十分滿意。何教授建議趙書勤本科畢業後，考個研究生。但趙書勤卻有自己的打算。他覺得，化工專業，主要還是以實操為主，因而不必考研究生。畢業後直接就業，將自己所學盡快付諸實踐。
趙書勤懷有這種想法，除了考慮到專業的要求外，還有來自商文榮商總的影響。商總是一個實幹家。他說要回爐江投資煤化工產業，就果真來了。在爐江工業區，爐江市政府給商總劃了幾千畝地，作為煤化工項目的建設基地。項目開工奠基那天，爐江市四大班子主要領導都到現場剪彩，為商總站台，足見市裏對這個項目的重視。商總把包括烏蘭的父親雲海雄在內的一眾內蒙合作大佬也請來了，共同見證這一輝煌時刻。趙書勤受商總邀請，也到現場參加奠基儀式。包悅彤也來了。商總兌現了他的諾言，任命包悅彤為他的酒店集團的總經理，負責酒店集團的日常管理。商總把辦公室設在項目現場，親自督促項目建設進展。趙書勤到商總的辦公室，與商總進行了幾輪促膝長談。商總說，這個煤化工項目，凝聚了他的畢生心血。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所以，他現在是背水一戰。他希望趙書勤好好學本領，畢業後到公司來，從基層幹起，與他一起創業。
“小夥子，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商總斬釘截鐵地說道。“隻要你肯幹，有朝一日，我會把你推上公司的總經理職位。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公司的平台，絕對是你盡情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
趙書勤聽罷，頓時豪情萬丈，誓言一定會加倍努力，不辜負商總的期待與支持。因此，趙書勤並沒有任何讀研究生的打算。他決定在煤化工項目努力打拚，活出人生的價值。
繁忙的大三學年過去後，趙書勤的大學生活基本就進入了尾聲。因為，大四學年基本沒有什麽課程了。大家都開始忙於畢業論文的寫作。趙書勤決定創作兩篇論文，一篇關於火山口熔岩的化學元素構成及其對周遭生態的影響。為了完成這篇論文，趙書勤將從五大連池帶來的火山熔岩和植被樣本進行了化學元素精細分析，獲得了寶貴的一手資料。一篇關於高氟飲水的化學解析及對策，主要是根據隨同爐江學院“去氟行動”小組到高氟山區考察調研得出的材料進行創作。當然，“去氟行動”小組也圓滿完成了學校交與的任務。根據實地調查報告，小組為飲水中如何有效去過量氟元素給出了自己的藥方，裏麵涉及到電解化學。其中的關鍵措施就是發展太陽能發電。因為，電解需要消耗大量電能。隻有發展太陽能發電，才能有效控製成本。而省西北部山區，日照充足，十分適合發展太陽能發電。趙書勤的論文，就是論述探討電解化學中如何加大除氟效率。
等兩篇論文出來時，時間已來到大四學年的尾聲。這天，海青青來爐江學院找趙書勤，把她想報考特崗教師的打算告訴了趙書勤，並邀他一起報考。海青青的父親海大富由於違紀違法，被開除了黨籍和供職，淪為一介庶民。海青青覺得父親罪有應得，但願意為他贖罪。所以，她決心報考特崗教師，到艱苦的地方去任教。海青青熱切地希望趙書勤能夠與她一起到艱苦的地方去服務。但趙書勤婉拒了。海青青頗感失望。
何教授準備搬家。他在爐江學院的公寓，準備讓給年輕教師使用。學院的教師用房相當緊張。何教授以身作則，把原本學校分配給他長期免費居住的公寓無償貢獻出來，為解決年輕教師無房可住的燃眉之急做出一個老領導的應盡義務。何教授到市裏租了一個兩居室，這兩天準備搬過去。何淑懿來請趙書勤幫忙。本來，何教授想請一個搬家公司來完成這事。但考慮到要搬的東西中，有不少貴重物品，須輕拿輕放。搬家公司的人，未必做到這一點。所以，何教授才決定讓何淑懿和趙書勤來幫忙。
搬家是一件體力活。大家整整忙了三天，才把何教授的全部物品搬到新家。在整理何教授的貴重物品時，趙書勤意外發現了一張照片，與趙書勤在大舅家發現的那張一模一樣。照片背後還題有八個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還發現了何教授的一本日記。趙書勤粗略地瀏覽一番。上麵主要是記錄何教授日常管理學校的體會心得。通過日記，趙書勤獲悉，何建教授以前叫何許君。他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女性化，於是就改為何建，寓意有所建樹之意。據此，趙書勤推測，何建教授在照片後麵題寫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中的君子，指的就是他自己。這也坐實了何教授與照片上的女青年是戀人的推斷。
搬完家，何建教授特意請趙書勤、何淑懿以及搬家公司的師傅吃了一頓飯。何教授似乎心情不錯，把珍藏的飛天茅台酒拿出來與大家分享。他也喝了兩小杯。由於上了年紀，何教授的酒量已大不如前。兩小杯下肚，他就醉得昏昏欲睡，囈語不斷。趙書勤和何淑懿隻得提前結束飯局，把何教授送回家。
出租車上，何教授不停地念叨，要趙書勤畢業後考個研究生。這樣，對他將來的發展更加有利。還說，趙書勤的祖母姚杏英幾次給他托夢，交代他一定要督促趙書勤畢業後考個研究生，將來好為他們趙家光耀門庭。
“何教授如何知曉我祖母叫姚杏英？”趙書勤訝異地望著何淑懿。他祖母的確叫姚杏英，在趙書勤的父親趙德胤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趙德胤對自己的母親並沒有什麽印象，更遑論趙書勤了。
何淑懿搖搖頭。她也一頭霧水。
“考研，考研，不要去跟商總幹。聽我的。”何教授朦朦朧朧地說道。頭一歪，靠在趙書勤的肩頭酣然入夢。
趙書勤想問何教授其中原委，但見其已然進入夢鄉，隻得作罷。第二天，何淑懿
接下來，就是論文答辯。趙書勤把自己的兩篇論文都向答辯委員會提交了。委員會破例安排都進行辯論，且都給予通過。為了提高畢業生的論文質量，市裏還特意舉辦了論文比賽，係裏推薦趙書勤參加。趙書勤也表現出濃厚興趣，於是就將踴躍報名了。結果，成績不錯，拿了一個二等獎。
就這樣，趙書勤以一個比較完美的告別儀式，結束了自己的大學生涯。根據商總的安排，趙書勤進入煤化工集團工作，從底層的普通技術員做起。趙書勤對這份工作十分珍惜，因而幹起來很賣力，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受到了商總的賞識和肯定。
父親趙德胤也完成了天堂寨水電站的建設。雖然前期遇到了一點波折，但總算是順利地竣工了。這個項目，父親應該賺了不少。否則，他也沒有資金來開發房地產。父親與幾個人合夥，在爐江買了一塊地，準備進軍房地產業。
梁丹順利誕下了一個女嬰，如今三歲多了。梁丹到省城林城買了一套房子，作為照顧女兒使用。她把女兒送進林城昂貴的幼兒園，接受雙語教育。梁丹依舊希望趙書勤能夠到英國去留學，以便將來照顧妹妹。梁丹的打算是把女兒送到國外去接受教育，學習西方文化，將來做一個社會精英。趙書勤直接拒絕了。他覺得，繼母太私自了。為了自己的女兒，居然慫恿他去留學，充電墊腳石。
何淑懿以年級第三名的優異成績也畢業了，還被評為優秀大學生。在何教授的安排下，經過招考，何淑懿進入了爐江市民政局工作。平時隻要有空，她就喜歡到化工公司找趙書勤玩。她想與趙書勤結婚。但趙書勤沒有表態。因為，他的心裏，還在希望蒙曉璐回心轉意。
蒙曉璐是妥妥的學霸。她已經被保送到北大讀研究生。離開林城的那個下午，她讓趙書勤去機場送她。趙書勤特意請了假，到林城送別蒙曉璐。
“我們還有機會在一起嗎？”趙書勤無限傷感地問道。
“一切，交給天意吧。”蒙曉璐意味深長地說道。
兩人擁抱片刻。然後，蒙曉璐拖著行李，向安檢口走去。
趙書勤目送她離去，視線漸漸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