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妒忌
固城王府偌大的前院之中,原本平坦素淨的石磚地麵,此刻盡被皚皚白雪所覆蓋。
記得舒棠曾經在府裏的時候,無論春秋冬夏,院落的石磚地上永遠都不染一絲塵雜。秋不存落葉,冬不留積雪,更別提霜雪融化結成殘冰。
不知怎的,此次府裏的下人倒怠惰了,僅餘留出一小塊幹燥潔淨的空地,其中擺放著幾把圈椅,以及盛放茶盞點心的小桌,以供幾位主子歇息用茶。
她站在幾人麵前,初聽聞“兒媳婦”三個字,腦中格外發懵。
四下環顧一番,哪怕腳下盡是積雪,她也顧不得許多,徑直蹲在尹謙月身側,單膝點地以支撐住身體。
“娘,你們剛剛說的話什麽意思啊?是不是怪我,生我的氣了?”舒棠微微皺著小臉,雙手覆上尹謙月的腿,委屈屈的撒嬌。
她娘不理她……於是她轉頭向舒文淵求助:“爹!你怎麽也不理我呀?”
靠在椅背上的老父親被點到名,剛見繃緊身子的架勢,穩不住心神想要開口。
半路卻被尹謙月的一個眼神給按下了,將話活生生堵截在喉嚨中。
吞了吞口水,他索性拿起茶盞悶頭撇茶葉末,一副不摻和,不問世事的模樣。
身後的舒熠覺得自己被無端牽連了,飽受冷落,但他沒理由遷責舒棠。
反之,這個向來跟她吵吵鬧鬧的二哥,此刻見到小妹被所有人針對,心中不由升起維護欲,站出來為她說話:“娘,您看您這是做什麽?過年一家人團聚是高興事,就得開開心心的,總耷拉著臉多晦氣啊。”
聞此,尹謙月終於舍得開了金口。
隻可惜,說出來仍是不中聽的話:“不關你事,少管!否則你也別想看到好臉色。”
舒熠無語至極:“都是一家人,有必要嗎?”
“況且平日裏你和爹最寶貝你們的小女兒,今□□思暮念的人終於回來了,心裏開心壞了吧?那還非死撐什麽麵子啊?”
尹謙月惡狠狠白了他一眼。
舒熠被這一瞪惹得更加慪氣,立刻炸起來:“幹嘛?我說錯了嗎?整個舒府都知道,大兒子二兒子是養來練手的,小女兒才是親生的!從小到大頂在頭上怕嚇了,含在口中怕化了,還教導我和大哥要無條件謙讓愛護她……”
“就連前陣子她擅自跑去參軍,那麽出格的舉動,結果你和爹仍左一封書信右一封書信,拎著耳根子告訴我要打探到她的下落,照看好別讓她受傷了。”
“哦,當時還慈父慈母,牽腸掛肚的,怎麽今天又突然學會冷漠了?”
尹謙月被揭短,深感自己適才的冷淡,叫舒熠這麽一說就是個笑話,惱羞成怒重重一拍扶手:“我說你是不是欠抽啊?”
“今天就算挨抽我也得說!”他麵對親娘,頭一次這麽底氣十足:“我身處邊境半年有餘,那種滋味不是常人所能夠體會的。眼下終於能趁著機會回家與親人相聚,我隻想和樂歡喜!不想看苦大仇深!”
憤慨說完這番話,見尹謙月神色一怔,他又將態度緩和下來,動之以情:“娘!您知道我和舒棠這些日子在邊境經曆了什麽嗎?”
“我尚且過得去,好歹是在自小熟悉的隊伍當中,還有海大哥相互照應。可舒棠呢?昱城條件艱苦萬分,中途被襲營,最後落敗失守,她兩次險中求生,一個不留神便會丟掉性命!”
“後來因巧合,我們兄妹得以重逢,我刻意向兵部要下昱城駐軍的餘留兵將,為的就是讓她留在我身邊。”
“緊接著沒過幾天,蛇國再次進攻,我們馬不停蹄又得跟著葉初堯迎戰鎮壓……”
他苦口婆心:“娘!征戰的日子不容易,不信你問我爹。男子尚且難熬,何況是小妹呢?每天晚上回想起來,覺著自己還能活著,那都是僥幸撿了條命!現在終於心心念念回到家,你不該這麽對她!”
舒熠這套長篇大論說完,效果顯而易見,在場的幾人皆是有所動容。
尹謙月又何嚐不明白那種感受?
想當年她為了尋找自己父親順平王遇刺的真相,也曾進軍營參過軍。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當初為掩人耳目,女扮男裝,艱辛程度比起舒棠隻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因如此,她深刻懂得個中滋味,才更不願讓女兒重蹈覆轍,去遭那難以忍受之苦。
暗中悄悄挑起眼眸打量舒棠……她瘦了,卻也變得更有精神了。
好在眼下處於冬日裏,幾個月過去倒沒有曬黑,體格也並非弱不禁風的瘦,而是更緊致了,精而不過分壯,身姿挺拔,極具風骨。
為娘的見寶貝閨女似乎沒有太大差池,心裏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咽不下那口氣,想故作刻薄為難舒棠。
尹謙月上下來回打量她一番,撇著嘴罵道:“誰不知道在外征戰不容易啊?說到底還不都是她自找的?”
“家裏精心嬌養了二十餘載,好吃好穿,要什麽便給什麽,哪裏虧待她了?到頭來自己一聲不響跑去戰場上……還跟我說什麽九死一生?”
“死在外麵也是自己作的!怪不得別人!”
話音落盡,舒棠被冷言冷語說教的愈發垂頭。
麵前父親母親見她這樣心裏既怨恨又心疼,但與此同時,他們更不明白她這樣做的初衷。
難不成,隻是為了好玩?
舒棠這孩子從小就和其他姑娘家不同,性子頑劣,特立獨行。人家繡花她爬樹,旁家姑娘琴棋書畫,她策馬持槍……
猶記四五歲時,舒文淵征戰歸來將她抱在腿上,拿出百忙之中抽空為她捎回來的白陶胖娃娃。
那樣一個喜慶十足圓滾滾紅臉蛋的大娃娃,想來隻要是小孩子應該都會喜歡。
哪成想她坐在父親腿上,懷裏抱著胖娃娃,另一邊鼓搗著鼓搗著,竟突然抽出舒文淵放在桌上的佩劍!
看起來,佩劍倒比大胖娃娃更得她的興致。
小孩子無論做什麽在大人眼裏都是有趣的,當時幾位長輩愣住,互相對視一眼,繼而大笑,直道虎父無犬女,沒準以後還是個巾幗英雄的料子呢!
原是開玩笑的一句戲言,不想日後一語成讖……舒棠隨著年歲成長,隱藏著的鋒芒逐漸顯露於表象,半點沒有女子嫻靜端莊的模樣。
對此,眾人的解釋也大多圍繞她的出身背景,覺著她在將軍府長大,雙親皆為武將,養成這樣的性格情有可原。
直到後來,她心性愈發的野,單在京中興風作浪還不夠,居然膽大包天頂著前無古人的先例,以女子身份跑去參了軍!
家裏人在擔心她安危的同時,也為她的名聲狠狠捏了把汗。
眼下院中氛圍尷尬到鼎盛,舒棠實在沒法子,抿抿唇,略微退後了些許,將另條腿也曲下。
縱使再野性難馴,再孤傲不羈,最後仍是跪下認錯以示妥協。
讓她這樣生著一身傲骨的人下跪,心中確實有些發麻。不過轉念想想,自古以來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理所應當,倒也算不得委屈她。
待雙膝落地,舒棠直起腰杆,連跪著都十分端正挺拔。
她麵龐自然朝向前方,眼眸輕輕垂下,字句清晰,語氣平緩柔和的向雙親賠罪:“父親母親,此次我擅自做主去邊境參軍,讓二老憂心,屬實是女兒的錯,是我太過於自私,隻想著自己,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之所以沒提前告知家裏,正是怕在過多擔憂和阻攔之下,此事會無果而終。”
“這次是我做錯了,不過我保證再沒有下次!還請父親母親原諒女兒吧!”
舒棠鮮少的溫順乖巧讓尹謙月很是動容。
俗話說物以稀為貴,像她這種寧挨十鞭子,不道一句歉的個性,今日這一跪,外加賠罪可謂是彰顯足了重量。
當娘的自然不能和兒女計較太多,先前罵幾句無非是氣極了。但若不疼愛,又怎會因擔憂而生氣呢?還不是愛比氣更盛才會恨鐵不成鋼。
尹謙月心早就軟了,帶著股餘氣兒嗔她:“你這死丫頭!像是被好日子給燒的!怎麽?咱們舒府外加上一個丞相府都養不住你了?非要進什麽軍隊,上什麽戰場!”
“你自己說,從小到大爹娘在你身上操了多少心!”
“不過……既然你肯認錯,你二哥也為你求情,大過年的,過去的事不提也罷。現今經曆三場真刀真槍的征戰,你癮頭過了,往後便消停些,回到家來安心相夫教子,切莫再胡亂往出跑了!”
原本聽到尹謙月鬆口,舒棠喜出望外,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宛若盆冷水般兜頭潑下。
她立即抬起眼眸,與尹謙月對視:“不行!不行的娘!我不能就這麽回來!”
“舒棠!”尹謙月眼珠一立:“你別得寸進尺啊!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家的姑娘有你這麽放肆?”
“從小就嬌慣的沒個姑娘樣兒!長成後有幸嫁與這麽好一個夫婿,人家堂堂一國丞相,為了你不設妾室通房,唯此一妻,對你千依百順,還因你的任性甘願麵聖,求得女子參軍的旨意……你說你怎麽就不知道滿足呢?偏要撇下人家跑到遠隔千山萬水的邊境!你是怎麽想的?”
還沒等舒棠回答,賀嘉遇就見縫插針,在旁邊敲邊鼓。
他的眼神清冷中透著莫名的酸意,由妒忌催得愈發醜陋,暗搓搓接了句:“千好萬好始終遜色,難敵人家喜歡將軍,還是俊俏的那種!”
尹謙月聽後頓時火了:“舒棠!我幾個月沒看管你,又在外麵幹什麽不要臉的好事了?”
她無辜,憤怒又委屈的盯著賀嘉遇:“你聽聽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閉嘴!”尹謙月徹底被激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自你一走,杳無音訊,是嘉遇日日來府裏照看我和你爹!比你這個女兒還要有孝心!你憑什麽說他?又有何臉麵說他?”
舒文淵一般在這種境況下都是不發表言論的,任由夫人管理後院和子女。
可話說至此,他也將蓋子往杯上一扣,放置在桌上,抬眼說道:“說實話,起初你二人奉旨成親,我並不太看好這個女婿。但日久見人心,此番若沒有他,全倚靠你為我們養老,我和你娘準保餓死在府裏!”
舒棠被說得癟癟嘴,看向賀嘉遇的眼神也再不敢帶著戾氣,小貓兒似得軟軟糯糯的,充斥滿壓低姿態和感激示好。
她麵向他,咬咬嘴唇,兩隻手垂在身前無聲攪在一起,邊對他說:“那個……謝謝你對我爹娘這樣好……”
尹謙月翻了個白眼:“要是沒有你,人家認識你爹娘是誰?”
“哦。”她應了句聲,悶悶改道:“謝謝你為了我,對我爹娘這麽好。”
越說聲越小,哪裏還有戰場上驍勇的樣子?
賀嘉遇見她回來,並不是夢,而是如此真實的站在眼前,他心裏就跟長了野草般,亂的很。
好想將她一把擁入懷中,可是……
他哼了一聲,惺惺作態道:“不必言謝,自古賢惠的就應該留在家裏,風流俊俏的才要時時刻刻被帶在身邊留作消遣呢!”
舒棠哭笑不得:“俊俏在你這算過不去了是吧?”
“至於那事……隻是當時戰況緊急,沒來得及和你解釋!我和那個葉將軍真的沒什麽!俊俏也不過是個岔開話題的說辭!你要信我!”
舒熠在兩人之間左看看右看看,見鬧得有些嚴重,不由跟著解釋:“是!我作證!小妹可煩那個葉初堯了!兩人之間絕對清清白白!妹夫!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嗎?”
賀嘉遇瞥了他一眼:“正因為我信了你,才能在遠隔萬裏之外的京師,得知所謂俊俏的典故。”
言外之意還是跟媳婦告狀呢!
看!就是這個壞人!是他告訴我的!你趕緊證明他說的都是假的!實際根本沒有什麽俊俏那回事!快!隻要你說了我立刻就信!
舒熠撓頭:“那……那我也是當樂子隨口一提啊!哪成想你還認真了!”
“什麽什麽?”舒棠這才反應過來,嗖的從地上站起來,語調拔高了幾倍不止:“我還納悶他怎麽知道的呢?敢情是你散布謠言!”
說著,她拾起桌上一個桔子就飛了過去。
舒熠即時捂住頭:“就知道欺負我!小心我不幫你說話了!”
“幫我?你就是這麽幫我的嗎?”她氣鼓鼓的,連打懶得繼續打他,轉過頭,撕心裂肺聲淚俱下:“阿遇,你要信我啊!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說我貪戀美色?說我花心?六月的天氣都要飄雪了!”
一段表演結束,場麵被鎮住了,大家眨巴著眼睛,周遭鴉雀無聲……
過去良久,直到她故作悲痛捂住胸口的手都在暗中曲了曲指。
舒文淵才淡淡點評:“還行,就是情緒有點生硬。”
賀嘉遇則更是過分,直接揭她的短:“遙想當年,我二人之所以能達成邂逅,最主要的還是你貪戀美色的原因。”
“前有徐衍,倦了以後又在街上把我拐回去,而後沒過一年又膩了,憑空勾出個葉初堯……這還叫不花心?”
“你!”舒棠氣得跺腳:“歪理!榆林巷那次明明是你和我大哥蓄謀已久的圈套!”
他揚眉:“你若不好色,又豈會中了這圈套?”
“我……”她啞口無言,不僅無法反駁,甚至還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
尹謙月被吵得頭疼,扶著額頭從中打斷:“行了!都別鬧騰了!”
她指了指舒棠:“既然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往後乖些,改了便是。至於邊境嘛,這次回來就別再去了,也是時候收收心,為賀家添個香火了。”
“娘!這怎麽行?”舒棠慌了:“那是皇上的旨意,兵部蓋的文書,怎是我們說改就能改的?”
尹謙月皺皺眉,滿臉不耐煩:“皇上既然肯下這道聖旨,想必也是覺得你在那邊待不了幾日。”
“放心,那邊有嘉遇從中調和,兵部那邊你爹來打點,總之此次你就別想回去了,能讓你去體驗幾個月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舒棠頓時傻眼……
“娘……”
尹謙月拍案:“叫什麽也沒用!戰場是你一女子該去的地方嗎?何況你還許了家室,你見過哪家的夫人,哪家的當家主母跑去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訓練打仗的?”
“我沒和他們混在一起,我有鷺嶼陪著。”
“誰也不管用,過會我就把你捆起來!叫你不老實!”任她好的歹的都說了,可女兒依舊這麽冥頑不靈。
尹謙月氣極又傷心極,眼見自己疼愛了二十餘載的小丫頭,現今出落的愈發明媚水靈,惹人喜愛,卻不知怎的,偏要往她抓不到夠不著的地方飛。
她好怕女兒飛著飛著,突然消失不見,自此天人永隔,那她的心該有多痛?想必隨著去的念頭都有了!
“你不是說你錯了嗎……為娘何時教你錯了不改的?”到底,她還是柔和下來。
舒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柔給問住,見母親眼中閃爍淚光,鼻腔到眼眶忽的一陣酸澀。
她錯開視線,不敢看她,嘴裏弱聲卻篤定的告訴她:“錯在隱瞞,女兒自會改正,但參軍卻不是錯,那是我幾個日夜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沒有衝動玩鬧之意,而是承載著我的信念與信仰……”
“請父親母親,支持我。”
不大不小的聲音響起,卻在這隆冬盛雪之中格外清晰。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種平靜背後的力量所震撼,舒文淵直起了靠在後麵的腰身,尹謙月張張嘴欲言又止,終泯於沉默。
舒熠對著她的背影很小很小幅度,幾乎看不出的微微點頭。
隻有賀嘉遇,垂下眸,左手拇指不自覺撫摸了幾下另一隻手的手指,若有所思。
片刻,在尹謙月正要狠下心挫掉她所謂的信仰,以保她畢生安寧,夫妻和樂的時候……賀嘉遇搶在前麵開口。
與之前的酸溜溜不同,一本正經之下的他,有著十足的國相風範。
他斟酌幾個吐息間,抬眸,眼中充斥著坦蕩與舍得,大氣的一字一句道:“嶽父嶽母,我知道您二老反對舒棠參軍,主要是擔憂她的安危。畢竟戰場刀劍無眼,這同樣也是我最為擔心的。”
“可她的性格擺在那,經二十多年的相處,大家定比我更了解,有些執念,被她看的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在當初我聽過她這些話之後,才會為她請旨,情願與她分離,鼓勵她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
“比起死氣沉沉活在家裏,我倒更情願她鮮活的存在於她該在的領域。”
“那樣,對她來說才是真正的活著。”
話音落盡,舒棠看向他,似乎是沒想到在這種狀態之下,他仍能這樣為自己說話。
果然,當真正在乎一個人,摯愛到了骨子裏,便不會一昧占有,而是愛她所愛,想她所想……
在兩人恒久的對視之中,舒文淵也覺悟了。
這是她的女兒啊!且不僅僅隻強調“女兒”!
舒棠是她的孩子,她的滿腔熱血盡數來自於自己,曾幾時,這種感覺他亦有過,就算現在也絲毫沒有縮減。
他怎能阻止她呢?又怎能不讓她堂堂正正的按照自己的心而活?
至於生死、傷痛,他舒文淵馳騁沙場一輩子,其中不乏驚險,結果最後不也是憑著運氣和實力化險為夷,全須全尾活得好好的?
可設想讓他最初便放棄一切,回到家做個太平官,反倒讓他抱憾終身。
尹謙月也掙紮了。
她向來是最能寵著舒棠的那個,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肯輕易妥協,始終想著讓她回家來,什麽功名利祿,平安就好!
“棠兒,權當是為了爹娘,咱不去了,成嗎?”走投無路,她不惜舍出臉麵,倚老賣老。
舒棠雖執拗,但並非不孝子女。
她敢這樣輕裝上陣趕去邊關,是因為家中還有大哥。舒恒那樣穩妥,應是不會讓爹娘受委屈的。
如若家中真倚靠她一人養老,那她勢必會忍痛放下自己的執念,留在家中為父母盡孝。
今日聽尹謙月這番話,直逼她最為女兒的底線。
走?看著父母傷心?背上不孝的罵名?
留下?褪去孤勇與執念之餘再脫層皮,永遠帶著遺憾做大家期望的孝女,賢妻?
雙方權衡之下,無疑,她向父母這邊妥協了。
就在她準備徹底認輸的時候,賀嘉遇又一句話救她於水火之中。
他道:“她本就是為了爹娘而去。”
此話一出,舒文淵和尹謙月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
從不可置信到痛心、疼惜、欣慰……種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
最終,歸為紅了眼圈的緘默。
賞雪不歡而散……
一個下午過去,舒恒歸家與弟弟妹妹共同用了晚飯。素日清冷如他,這晚也是喜笑顏開,連連感慨這才有個家的樣子。
傍晚,大家在一起簡單卻木訥的聊了幾句,最終以各自回房作為結尾。
舒恒早知曉爹娘生她擅作主張的氣了,但並不知其中緣由,還有些莫名其妙。
以往一團和樂的氛圍,怎的一次邊關回來就變得七零八落?
這夜注定是個難眠之夜,冬日的寒風自固城王府的門楣吹進,盤旋流連在幾人房簷之間。
舒文淵尹謙月房中的燈燭燃著,兩人商量合計半天,中途逐漸偏離思想,變成抹著眼淚的感歎。
舒恒房裏的燈燭燃著,隔壁舒熠亦如是。兩兄弟皆在事與事交替中淬煉成了獨當一麵的成年人,任腦中隨便一勾畫,便是日後足矣頂起一個家的脊梁。
再往後吹拂進去,便到了舒棠的閨房。
每次她回娘家時,她與賀嘉遇兩人都宿在這裏。
“呼。”賀嘉遇一言不發將燈燭吹滅。
“哎?幹嘛呢?”舒棠連忙摸著另一支燈燭的光重新點上。
“睡覺。”他再次吹滅。
“我……”舒棠瞪了他一眼,再次點燃:“別吹滅,太黑了!人家還想跟你聊聊呢。”
“那就黑著說。”某人能耐大了去,此刻盡情彰顯冷漠。
舒棠看著手裏再次暗下來的燈燭,她沒再點燃,啪一聲放置在桌案上,沒好氣瞪他一眼:“德行!”
映著屋中僅有的兩盞油燈,離得遠,晃得屋中光線很是昏暗。
她爬到床榻上,一點點摸過去:“嘻嘻。”
想著他的脾氣,但凡慪便要慪到底,今夜也定會三推三搡,折騰她半天,聽遍了好話再轉臉。
舒棠都做好準備要好好哄一番了,沒成想昏暗中,他突然反手一把將她擒入懷中,滿滿將她抱在胸口的位置,心滿意足。
她臉窩在裏麵,嘟嘟囔囔:“我和葉初堯真的沒事!”
說完,賀嘉遇把她放開,雙手撫著她的臉蛋。
就那樣借著微光端詳了半天,他猛地湊近,兩人鼻尖直直挨在一起,連鼻息都相互糾纏交織,繁衍生花……
他聞了聞她的額頭,又聞了聞那對大眼睛,緊接著又是鼻子、嘴巴、頸窩、頭發……
“你屬狗的呀!聞什麽!”舒棠覺得癢癢的,直把身子縮成一團。
夜幕中,他的眼眸與燈火相對比,更為耀眼明亮。
他微微歪著頭,眼眸盯著她柔軟的嘴唇,湊近,再湊近。
親了一口。
賀嘉遇抬眸:“還好,暫且沒有別人的味道。”
舒棠笑了,親昵的靠近環住他的脖子:“那……是什麽味道啊?”
“甜。”他溫柔深邃的眼眸也在笑:“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