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疑雲
朝乾殿一場混亂的爭辯,通敵叛國之事算是塵埃落定。
可在皇帝、賀嘉遇以及舒棠的心裏,此事倒更像是無果而終。
永安侯府內,剛受過杖責還沒完全恢複的舒瀾又被拖進了宮裏,但遭殃之人卻遠不止她一個。
舒瀾與其父母分別被關押審訊,至於永安侯和徐衍倒比他們好一些,雖然也遭了審,但由於身份擺在那,待遇並不算惡劣。
自打入伏後,天兒也越來越熱,近些時日暑氣仿佛升騰到了一個居高不下的頂點,連呼吸間,都覺得湧進鼻腔的是熱乎乎的風,悶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丞相府後院,舒棠還在埋頭苦翻那些匯集上來的密報。
大大小小共幾百封,有用與無用摻在一起,其中還很有可能夾雜混淆視聽的消息。
若想將這些整理出一個頭緒,找到背後指使之人,看來是要花費好一番功夫了。
不過好消息是,自從將那小男孩從邊境押回,吃緊的戰事倒是大有緩和的跡象。遷營後便沒再被偷襲,與敵國短暫的幾次交手,排兵布陣也沒失利。
原以為是與敵國串通的人被抓了,失去了那層聯係,勾結自是戛然而止。
但後來舒棠又想了,那個小男孩看起來平平無奇,就是一副民間貧苦孤兒的模樣,本受不起那樣重的指派,萬一在與敵國交集時失誤,或是被抓,豈不是輕而易舉就牽連到了他們?
都已經有通敵叛國的心思和手段了,背後之人地位必不會太低,難道做事就這麽不嚴謹?
另外就算這個小孩被揪到,轉手再繼續安插旁人進去,找更伶俐圓滑,更適合的,豈不是更好嗎?
當時還是賀嘉遇提醒了她,說現在事情已經敗露,驚動了皇上,既然能把罪名全部推出去,讓自己置身事外,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最驚險最幸運的,萬不能再犯險。
若不肯收手,下一個被查出處死的,恐怕就是背後那人了!
據朝乾殿之事過去已有兩日有餘,這些天內賀嘉遇依舊為政事繁忙,每每都是天色落了黑才趕回府,連晚飯都不在府裏和她一起用。
舒棠一人在後院中甚是無趣,於是清早起來便回大將軍府陪著尹謙月,邊在密函中搜尋幕後之人的線索。
傍晚在娘家吃過飯再回丞相府,自己一個人歇下。
經過尹謙月的摻和,其中有一日舒恒也在,隻兩日半,三張嘴把原有思緒攪和的更亂了,覺得誰都有可能,又誰都也沒可能。
最開始舒棠依舊執拗的死盯林知憶,尹謙月則是單純的認為,現今所查結果就是真相,畢竟仇怨擺在那,人也是舒瀾父親安排進去的,一切都對上了。
可舒恒聽了那些所查結果,再結合現狀,他反而懷疑背後之人是朝堂上的,隻是假借永安侯府這個與舒家有過節之人的手,其實另有目的。
舒棠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拎著自己盛放密報的小包裹回家了。
一進院,府裏麵的婢女立刻迎上來,俯身請安:“夫人,適才宮裏來消息了,奴婢正要去大將軍府尋您呢……”
“在哪?”舒棠聽聞後追問,提起裙擺往院裏麵邁。
小婢女也緊倒騰著腿,跟在走路帶風的舒棠身後:“信箋暫且放置在大人的書房中,宮裏的內侍還沒走,在偏廳喝茶呢。”
“好,你去給我取信箋,送到偏廳,我先到那邊見一見那人。”她疾行之中突然改了方向,向偏廳奔去,卻依舊風風火火。
兩人的身影在前院中心分別開,小婢女得了命令不敢懈怠,連忙撒腿往後院跑。
穿過偌大院落,繞到偏廳,老遠便望見一個身著暗棗紅亮緞麵的中年人端著茶盞喝茶。
舒棠與他早已不是初次逢麵,在皇後開始給她傳話的初始,便一直由他負責出宮遞送,兩人倒也不陌生,於是她滿臉笑意跨過門檻:“荀公公。”
“哎呦!”被稱荀公公的人趕緊放下茶盞,起身撲了兩下自己的衣袖,隨即紮下身行禮:“請丞相夫人的安。”
舒棠不方便扶他,所以隻是抬了抬手:“荀公公是皇後姐姐眼前兒得力之人,在丞相府不必過多拘束,更何況我與荀公公早已不是初見,何故如此客氣啊!”
荀公公既然做得坤寧宮統領公公,資曆與年紀自然是不小了,不過看他這種性子,倒不像是那些陰桀狠辣的掌事大太監。
他擺了擺手,笑容就像五月裏的鮮花,十六七歲的姑娘:“正是因為和皇後娘娘親如姐妹,奴才更不敢怠慢,咱們娘娘說了,要奴才們拿您啊,要當成是她那樣對待,奴才可牢記在心呢!”
看著他這副喜人的樣子,舒棠噗嗤一聲笑了,用來形容閨閣少女的俏皮,現今用在這公公身上,竟半點也不違和。
不過……
她緩緩收回笑意,正色坐在了主位,對荀公公伸了伸手,示意他也落座。
在兩人都坐下後,下人識趣給舒棠奉了茶,又給荀公公續上新茶,垂頭退下,舒棠這才開口。
“荀公公這次來,遞的消息可是關於此次動亂的?”
他頷首:“信箋之中的內容,奴才不得而知,但左右不過是最新鮮熱乎的後續結果,怎的?丞相夫人還未來得及看嗎?”
舒棠垂眸:“正是,我自入府聽聞您來,就直接趕過來了,不過我差了人去取,應該很快就送來了。”
果然,話音落下沒過多久,小婢女就漲紅著臉跑進來。
天本就悶熱,再加上急速的跑過來跑過去,累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舒棠接過信箋,那上麵還印著幾個略微潮濕的手印,她偏頭道:“跑得這樣累,趕快下去歇著吧。”
“過會兒去廚房要一碗冰梅子湯喝,就說是我說的,哎不過,莫要現在就去,等氣喘勻了,汗落盡了再去,否則可是要炸肺的。”
小婢女得到主子這樣的話,喜滋滋的應了聲,屈身退下。
舒棠打開手中信箋,看得皺起眉頭。
那其中寫道,幾人審問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徐衍將一切招認的很利索,和在朝乾殿前後一致,都是說舒瀾為主謀,他隻是處於畏懼,知情不報。
而舒瀾父親那個沒出息的,還等沒用刑就嚇得什麽都說了,無外乎也隻是安插了人進糧草大營,再無其他。
可永安侯和舒瀾顯得很反常,一個是家主,一個是他們口中的主謀,兩人對此事從始至終咬死一概不知,當真是很令人費解……
不過定了舒瀾罪的,還是那個被押回小男孩的證詞。他不知道派他做事的人是誰,但他說,來找他的,是個年輕的姐姐……
最終,舒瀾三番五次犯錯,屢教不改,此次還陷害朝中重臣,令舉國上下損失慘重,不僅丟了城池,還死傷兵將無數。
通敵叛國之罪,本該株連九族,但由於族親中牽扯父族母族夫族,那樣一來舒文淵舒武極,舒家三兄妹,這些到時候恐怕都難以幸免,更甚者賀嘉遇都要算入其中……
皇帝一想這還了得?被謀害的人好不容易得以幸免,又要被株連九族所牽扯?另外連無辜的一國丞相也要跟著受責?
那可不行!於是改定為永安侯府及舒瀾父母處死。
卻沒想太後在其中說情,再次搬出先祖,稱永安侯乃開國便封的爵位,曾輔佐□□皇帝立國,現今若把這一脈斷絕,百年以後無言麵對已故的□□和功臣。
皇帝無奈,隻好改為削掉爵位,留血脈傳承,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最大的讓步了。
——
舒棠心情複雜將信箋合起,在荀公公笑著的熱切注視下,開口:“荀公公,想問您件事,不知方不方便。”
“您說,奴才知無不言。”
她放下信箋,將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公公可知……宮中最早流傳我父親通敵的謠言,是哪個宮室?或者說,是誰?”
“這可難住奴才了!”他皺著臉,尋思了半天,嘴裏嘟嘟囔囔:“奴才不知是誰,但能肯定,絕不是後宮妃嬪!”
“因為後宮鮮少知政事,更無法插手邊境,又怎能在戰報剛傳回來之際,就內外相通,製造謠言呢?”
“再者說了。”荀公公笑得滿是無奈:“您也知道後宮妃嬪的性子,一門心思顧在打扮與爭寵上,怎可能關心什麽朝政和戰事啊,那都是不可能的!”
舒棠琢磨琢磨,是有道理,於是又問:“那公公坦言,您覺著……永安侯府,再或者說徐衍和舒瀾,有可能是背後之人嗎?”
“呦,這奴才可不敢妄言!再怎麽說也是聖上親定的罪!”
舒棠無奈:“公公!您……”
“放心,今日言談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曉,您是皇後姐姐最相信的人,所以我也相信您。”
“再怎麽說這事關乎我爹,我總覺得徐衍舒瀾確實不清白,但絕不是主謀,背後真凶另有其人。”
“如果尋不到,敵在暗我在明,我家就很有可能再次被算計,所以……”
荀公公一張老臉糾結得很:“誒,丞相夫人您都這麽說了,奴才,奴才便舍出這條老命,鬥膽說一嘴。”
“奴才倒認為,永安侯府定是動了手腳,要麽像您說的,背後受人指使,要麽與人暗自串通。”
“要說小侯爺夫人陷害您,是有理由,也的確有安插人進邊境大營的渠道。但在宮中迅速掀起流言,令聖上起疑,奴才認為這不是區區永安侯府能辦到的。”
果然如此……舒棠邊聽邊點頭,若有所思。
後來包了銀子送走荀公公,天色愈漸暗下來。
賀嘉遇回府時,以為舒棠如往常一樣早就睡下了,於是躡手躡腳進到屋中,怕吵醒她。
脫下外袍來到榻前一瞧,嗯?竟然沒人……?
他四下望了望,剛準備回過頭出去找找,結果下一刻,背後噗通一聲,一個身軀撲了上來,貼在他的身上。
“嗯?”賀嘉遇左回頭,看不到,右回頭,還是看不到……
舒棠踮起腳把頭湊在他耳邊:“阿遇,你怎麽這麽晚回來呀。”
把他怵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就問:“我做錯什麽了嗎?”
“沒有,隻是有點想你了。”她吊在他脖子上,往他頸窩裏吹氣。
賀嘉遇幹咳了兩聲,手裏去扶她,免得她掉下來:“我感覺你是想我死……”
“阿遇,我最近不開心。”
“為何?是因著嶽父的事嗎?放心,我會竭盡全力找出背後之人的。”
她在他臉頰上輕輕的啵啵啵啵連親了幾下:“你為什麽那麽好?我好喜歡你呀。”
“那阿遇,若是我想去做一件事,你會陪我嗎?”
賀嘉遇被左一句右一句叫得神魂顛倒,這可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稱呼啊!而且這是她第一次這樣主動親她。
看來勢必是要發生些什麽了……
於是他癡癡的張口就答:“會啊,無論棠棠想做什麽事,我都會陪著。”
“好嘞!”舒棠開心的跳下來,自顧自高興的大拍了下手,然後轉身從旁邊扔來套勁黑衣袍。
“換上,跟我走吧。”
賀嘉遇接過從肩膀溜過來的衣袍,這才轉過頭看到她。
一襲黑色夜行服穿在身上更顯她英武颯爽,一頭黑發不做花樣,利索綰起在頭上。
賀嘉遇抱著衣服心情複雜,無言以對。
果然,每當她叫他阿遇的時候,都沒有什麽好事發生……這就是個甜蜜圈套!
不過,他在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會想,夜這麽深,穿這樣一身,她到底想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