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熟
就在那短短的一個下午,舒棠吃了有四五個橘子。
後來賀嘉遇實在看不過了,顫顫巍巍遞上最後一個,他捏著不願意放,她搶著死活不撒手,兩人來來回回拉鋸似的在手裏扣了半天。
“你……”舒棠使出吃奶的勁往出扣:“呦嗬!我還真就不信了!”
最後,橘子化為一灘爛泥,裹著汁水從賀嘉遇手掌心裏流出來。
舒棠拍桌子,怒不可遏:“咋回事啊!說好的有吃的都給我吃呢?現在吃你幾個橘子就舍不得了?”
賀嘉遇無奈:“家裏倒不缺那幾個橘子,如果你想吃,要多少有多少,隻是……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喉嚨幹痛,人也容易發黃,不如吃些別的?”
“好,有什麽能吃的,你就盡管招呼過來吧!”舒棠對吃一貫來者不拒。
於是在那麽一個日暖風恬的後晌,她單是吃水果就吃了個飽,心滿意足的撫著肚子打了個嗝,隨後便躺在軟榻上睡著了。
這天是隆冬中少有的晴明,日光也充盈,舒棠安靜睡在他身側,呼吸均勻綿長,一起一伏間,嫩嫩鼓鼓的小臉蛋,狹長烏黑的睫毛,一切無不在宣示著她的美好。
後來她一覺醒來,天色已經見黑,眼看著這天就要過去,舒棠再也不敢亂說什麽成親辛苦之類的話,畢竟這天對她來說,除了吃吃睡睡,再無其他了……
隨後到了傍晚,用飯的時候,她這才聽月時霽時嘮叨她,說所謂的輕鬆容易,不過是她自己而已,換成是其他任何一個女子,成親依舊是件辛苦事。
這舒棠也知道,再怎麽她也不是第一次成親的人了,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點怪,但事實也的確如此。
前世她嫁給徐衍,侯府的規矩繁雜又囉嗦,從早上入了門就各種拜,拜完天地拜高堂,拜完活的拜死的。整整一套下來,饒是她身體好,沒用早飯外加不斷蹲起跪拜,最後也是頭暈眼花。
記得那時兩人的婚宴設在侯府別苑,行完禮就開了席,當日滿院子幾十桌,大家吃吃喝喝吵吵鬧鬧,作為新郎官的徐衍每桌都要照看到,她隻能板板正正蒙著蓋頭坐在房裏,悶得要死。
好不容易撤了宴席,緊跟著的還有鬧洞房,本以為掀了蓋頭,再讓大家戲耍一頓看完熱鬧就算了事,結果萬惡的侯府,規矩比皇宮還多,非要新婚夫婦大半夜去跪聽什麽侯府規矩……
那一刻舒棠睡眼惺忪地跪著聽規矩,她終於明白原來早起就要出來迎親,竟是這個用意。
看似是空閑一整天,實則這一整天都在折磨你,這親誰成誰知道……
她這輩子和上輩子加在一起,都沒因禮節受過那樣的罪,那晚回房後連喜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倒頭就睡了。
可再瞧現如今的她,悠哉度過一整天,沒有冗長的行禮,更沒有嘈雜吵鬧的圍觀,丞相府自在清淨,簡直讓人喜歡的不行。
這時她方後知後覺出賀嘉遇那番話的道理。
他念她厭惡繁縟禮節,討厭規矩,所以一切從簡,而且今天一整天下來,還真就如他所說的那樣……“隻有我們”!
因為舒棠的攪亂,害得賀嘉遇以為她心裏有隔閡,不願接納他,所以各退一步暫且不行禮拜堂,為她留一些時間接受。
就這樣,從簡過後最後的一絲流程都被免了,反倒就像是做給外人看的一般,坐著轎子從大將軍府來到丞相府,之後再無其他。
雖然不清楚他為何不設宴,不過舒棠也無所謂,他位高權重冷靜理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會無端做出這種舉動。
不過管他什麽原委,她自己落得個輕鬆,這便是好的。
——
原本這一天舒棠很愉悅,直到用晚飯的時候,她興致突然低沉下來……
偌大一張餐桌,上麵擺滿她愛的餐食,多數以肉為主,極少極少的素色擺在他跟前兒,是他為自己準備的。
見她不動筷,賀嘉遇關切地問:“是不合胃口嗎?”
舒棠搖頭,她看了看滿桌的精致菜式,又看看桌子旁位置的空空蕩蕩。
桌上倒是和大將軍府相差無幾,可桌旁……那種熱鬧和寡淡的落差使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捏著筷子委委屈屈開口:“家裏吃飯的人很多,爹爹,娘親,大哥和舒熠,人多吃起飯來很香,很熱鬧。”
越說聲音越小,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賀嘉遇真的好怕她會突然哭出來。
於是他連忙開解:“可是想家了?沒關係,待三日之後便能回門了,反正大家都在京中,往後你想親人了就回去看看,不然叫家裏人到丞相府小住也好,我自小舉目無親,被你拉去將軍府住的那些時日,方才知曉,原來人活在這世上還可以如此溫暖和睦,真的是令人羨慕極了。”
舒棠聽到舉目無親,先是驚了一下,隨即細細打量他的神態和反應。
他依舊冷靜自持,氣定神閑,可他麵對她時是毫不做掩飾的,心裏有什麽,眸中便會映出什麽。
見著那裏麵確實寫著孤獨落寞與羨慕,隻是,孤獨是向外蔓延的,而羨慕是被封存在深處的,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曝露在外人麵前的軟肋。
舒棠心裏一陣羞愧,立刻輕快著聲音安慰他:“嗯……其實你也不必羨慕,因為以後你有我了呀。”
賀嘉遇聽聞後微怔,隨即眼中顯現星星點點的雀躍和竊喜。
她見勢生怕他又來什麽肉麻的,於是趕緊口風一轉:“對!假設你每天都給我吃這麽好,就算你掄著棍子打我,我也不會跑的,天天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陪你吃飯,隻要你願意,我全家都來,保證讓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親人溫暖,暖到燒得慌!”
說完,她又緊接了一句:“那個,我隻是說說而已,你不要真的打我……”
“哈哈……”看著自己這寶貝嬌妻,賀嘉遇無可抑製的笑起來。
——
用過晚飯,天色徹底沉下來,賀嘉遇帶著舒棠回正屋就寢。
丞相府的正屋不大也不奢靡,看得出是他素日裏住的,舒適又簡潔。
色彩與陳設也同府內一致,隻有窗子和牆麵上貼著的紅喜字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倒是填了幾分鮮活明快。
看得出床榻他也是換了的,因著她要來,改成了大的,又鋪上全套紅色被褥和軟枕,周遭係著的紗幔也是紅色的,顯得喜慶之餘,又多了些許莫名的曖昧。
她看著床榻不敢坐上去,心裏咚咚直響,這時外麵兩個端莊的婦人走了進來,端著手腕粗的花燭和一碗餃子。
“大人和夫人請落座。”兩個婦人端正著上半身蹲在兩人身前,舒棠也隻好和賀嘉遇一左一右坐到床榻上。
另一個婦人雙臂高高伸過來,將一碗餃子遞到舒棠眼前:“夫人請用。”
她皺皺眉:“我晚上吃得很飽了。”
兩個婦人和賀嘉遇都笑了,她卻莫名其妙:“怎麽了嗎?”
“是一定要吃嗎?”舒棠接過餃子狐疑地問,見到婦人點頭,她雙手端著碗一把捧到賀嘉遇麵前:“給你吃吧。”
婦人笑得更凶了,屏著笑糾正:“夫人,這碗餃子一定要您吃,大人不可以吃的。”
舒棠見到自己被笑,默默又把遞出去的胳膊收回來。
這就很奇怪,自己前世成親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這一檔子事啊,回到房裏倒頭就睡了,也沒人端餃子給她吃,而且出嫁前母親沒說,教引嬤嬤也壓根沒提起過。
該不會有毒吧?她心下開始瞎琢磨。
見著三人都盯著自己,她不好下台階,就隻好用瓷勺舀了一個吃了半口。
婦人和賀嘉遇都露出笑意,等著她發現,然後說出“生”這個字眼。
結果她一下子吐在碗裏,皺著小眉頭不悅道:“呸!沒熟!”
婦人哭笑不得:“夫人,不然您再換種說法?”
舒棠愣了半天,然後幽幽把餃子碗遞過去:“那你……再回去煮煮?”
語畢,周遭死一樣的寂靜,眾人也不知該說她傻,還是太聰明了,死活就是不說那個字。
賀嘉遇擺了擺手:“罷了,就這樣吧。”
最後兩人燃了紅燭,飲了合巹酒,婦人這才退下。
舒棠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下來,撩開被褥準備睡覺:“哎呦!硌得慌!”
她剛掀開棉被坐上去,就被針紮一樣彈起來,待再次回頭看過去的時候,她發現了好東西……
“呀!這麽貼心!知道我平日愛吃些零嘴,居然藏在被窩裏!這麽說來我可以躺著吃嗎?”
她喜滋滋的抓了把花生,老鼠一樣咯吱咯吱嗑起來。
但隻吃了一個,她又不滿意了:“這不是五香的。”
扔下花生,她又抓起了紅棗,吃著吃著又把臉皺了起來:“棗也不甜。”
“算了,這些拿去明天熬粥吧。”她捧起蓮子和桂圓,一下下的把它們運到桌麵上,嘴裏邊嘟囔:“我要睡了,你們且讓一讓。”
賀嘉遇無可奈何的看著她,總覺得她傻乎乎的,但又覺得……那股傻是說不出來聰明,令人搞不懂。
隨即他也起身,幫著她把早生貴子移到桌上,邊告訴她:“早些歇息吧,養足精神,明日晨起還要去宮裏麵聖謝恩呢。”
舒棠聽完動作立刻僵住,一點一點的轉頭看他:“麵聖?謝恩?”
“對啊。”賀嘉遇理所應當的答她:“我們成親,是陛下下旨禦賜,所以明日要進宮謝恩。”
嘩啦一聲,花生撒了滿地……
她要進宮,見陛下?還要謝他?
就是前世那個因猜疑,滅了她滿門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