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婚
在被賀嘉遇牽著穿過丞相府的時候,她那隻被牽的手就像是脫節了一樣,與身子走動的頻率完全契合不上。
舒棠在側後方定定瞧著他,那姣好的側顏安然於周遭變幻的景物之中,熟悉又好看。
至於其他的,她什麽都來不及去留意。
在得知他竟是丞相的時候,舒棠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短時內反應不過來“丞相”兩個字的意義。
直到恍然回覺,心底那股震撼與落差一股接一股的襲來,就像親眼見著一個路邊撿來的小石子,突然搖身變成曠世奇寶了一般。
她覺得自己真傻!分明他方方麵麵都那麽異於常人,自己怎麽可能就真把他當成路人了呢?
而且他們的初遇還那麽的巧合,近乎就是牽強的非要將兩人綁在一起那般……
等等!
舒棠腦中猛然出現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隨即再次望向他的時候,眼神少了沉迷,多了些抵觸和提防。
就那麽渾渾噩噩的跟著他來到前堂,這裏布置的並沒有大將軍府那般喜慶隆重,隻是掛了幾條綢花,貼著幾張雙喜字。
倒也能看得出一些陳設被換成了新的,畢竟那顏色與原本的基調甚為不符,一看就是為了貼合她的意思,硬生生搬進來破壞整體美感的……
舒棠抽神打量了一番所謂的丞相府。
好像沒有很大,建築多數以黑柱白牆黑瓦構成,擺件桌椅也都是黑漆,整個府邸色彩都很肅穆沉靜,外加上下都被打掃的潔淨不染一絲塵埃,所以顯得更加不食煙火。
但因著角落裏擺上了鬆與杉,兩者即便在這寒冬裏也久不凋零。於是在墨綠的點綴之下,倒顯得整個府邸沒那麽陰沉壓抑,就隻是沉穩大氣,又簡潔素氣的模樣。
賀嘉遇的手有些微涼,攥著她緊緊不放,兩人來到前堂,他這才轉過身對著她,伸手把她的另一隻手也抓起來,淺淺對她說:“知道你不喜規矩,也苦於應付場合,今日我們便在這行禮,舍去繁文縟節,一切從簡,就隻有我們……”
舒棠被牽著兩隻手臂,默默用餘光瞥了瞥前院那一眾眼巴巴望著的下人,心裏想著,你怕是對“隻有我們”有什麽誤解,或者……在你的眼裏,那些老老少少都不算人的嗎?
兩人站在前堂,麵對正座的兩張空椅,以及後麵巨大的紅底金墨雙喜字。
彥初繼小廝後,現下又充當了喊喜詞的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賀嘉遇全程麵色莊重,仿佛比自己初任一國丞相,隨新皇登基輔佐在側時還要認真。
兩人並肩而立,皆是天人之姿華服加身,雙臂曲起時寬袖舒展,俯身低下頭時編繩與珠翠輕晃。
丞相府下人也是不矜持的,老仆和小廝,丫頭和婆子,皆是滿臉欣慰到流淚的扭曲樣,吸鼻子擦眼淚,感歎他家丞相終於不是光棍漢了!
到夫妻對拜的時候,兩人相對而立,眼波流轉中,賀嘉遇眸中溫情的愛意似乎能匯集成水,望著她鼻子眼睛都是淺笑,一副終得償所願的樣子。
而舒棠卻麵帶擔憂,遲遲不肯低頭與他交拜。
賀嘉遇自以為了解她的心意,無奈舒了口氣。
果然,再野再痞的性子,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任她在傳聞中何其囂張霸道,上天入地追雞攆狗,在麵對自己終身大事的時候,還是會局促緊張……
賀嘉遇心底一軟,耐下性子來,一對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的肩膀,視線帶著深切和真誠:“棠棠,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你不要怕。”
“我知道,我們相識才不久,彼此沒有太多的了解,我也知道你心中另有其人,選擇我,隻不過是頭腦發熱意氣用事,想要以此明誌,擺脫他給你帶來的屈辱,同時也氣一氣他。”
“但現下我們都成了婚,他有了別人,你有了我,大家都不再是原來的自己,誰都回不去了。”
“所以,你為什麽就不能看看眼前人呢?”
“我已經竭盡所能,予你所有我能力之內最好的。誥命、萬金……這是外人所在乎的榮光,自由、無拘無束,這是你想要的活法,從今往後我會順著你,寵著你,什麽都依你。”
“另外,我也在今日起誓,隻要你願意把自己交付給我,我必將毫無保留,隻此一妻,不再納妾,永不背叛。”
賀嘉遇挖空心思的試圖換得她的真心,哪怕不奢求她立即對他掏心肺腑,隻要走出接受的第一步,他就心滿意足了。
“棠棠,還記得榆林巷嗎?那時你第一次見我,你說與我似曾相識,你還說你要娶我。”
“後來我們傳信,你哭得那麽傷心,我哄過你後,你有沒有開心一點?”
“還有,你怕我窮,家境困難,怕我養不起你,我說家裏哪怕隻有一點吃的,不管是雞腿還是白粥,都給你吃,我在旁邊看著你吃,你看後不是也回了我,答應要嫁給我了嗎……”
“你畫著紅蓋頭,老老實實端端正正的坐著,我看過真的笑了許久。”
“我仿佛……是病了,病到隻看你那副畫,便想到我們子孫繞膝,白頭遲暮時的樣子。”
賀嘉遇展開手臂,將木訥著的舒棠極輕極輕地擁入懷中。
那樣一隻香軟藏在臂彎裏,他小心翼翼的環住她,聞她發絲上好聞的玉蘭味:“棠棠,接受我,餘生我們舉案齊眉,你唱,我隨,好嗎……”
舒棠整個人陷在溫暖的懷裏,她側著頭枕在他左肩上,由於臉朝向外麵,剛巧避開他臉的方向,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
賀嘉遇的懷抱好暖和,舒適安穩到她想在裏麵睡一覺,就那麽睡到天荒地老……
這種感覺好熟悉,味道也很清晰。
其實此刻她並沒有想太多,那些賀嘉遇以為的陌生感,距離感,乃至放不下徐衍所以不接受他的心理隔閡,實際上都沒有。
她隻是認認真真在想一個問題。
順著朝向外側的視線望去,院子裏齊齊排著一眾老少,此刻都睜著那雙眼,眨巴眨巴的看著他們,隻是離得有些遠,不見得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舒棠被百來道視線盯得不由打了個冷顫,趕緊從賀嘉遇的懷中掙脫。
繼而她揚起頭,十分認真的看著他:“那個,我問你哦……”
“嗯!”賀嘉遇眼眸晶亮,堅定的點了點頭。
他在心中做好萬全準備,任她說什麽,都會給予她全部的安全感,天冷加衣口渴端茶,心慌給她安慰,總之要保證她願意留在丞相府。
可誰成想舒棠憋了半天,帶著十七載從未有過的正經,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和我家沒有仇吧?或者說,我爹沒有在無形之中傷害過你一家老小吧?”
“咳。”賀嘉遇被嗆了一下。
這叫個什麽問題?
他蹙著眉一臉困惑,卻還是答她:“並無任何仇怨。”
舒棠向後退了一步:“嘶……那我就納了悶,你身為一國丞相,長得也怪好看的,身家地位也不錯,為人謙和有禮,你怎麽就相中我了呢?”
我瞎了!賀嘉遇心裏跺著腳發悶氣,他想著,這丫頭有病吧?人家被優秀的公子青睞,都是歡天喜地的,她可倒好……滿心滿眼的質疑,就好像心悅於她,是什麽難以理解的怪事一般。
但他還是耐著性子,邊牙酸,邊說瞎話哄她:“大概是因為,上輩子吧……”
上輩子!舒棠警惕連退三步,偏過臉用眼神睨著他。
他是什麽意思?是在指前世嗎?難道他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
“什,什麽上輩子?”她弱聲問。
賀嘉遇臉不紅心不跳,胡話張嘴就來:“我想,大抵我們前世是認識的,否則你怎麽會覺得我熟悉?我又怎會初見便傾慕於你呢?”
舒棠聽後緩緩垂下頭,仔細回想許久,她確定自己無論前世還是這一世,都未曾見過他,也從不認識什麽丞相之類的大人。
半天後她終於想明白了,這小子怕是在胡謅……
不知為何,她放下心來之餘,竟還有些失落。
她最後再做確認:“你全家,當真和我全家都沒仇?”
賀嘉遇無奈到失笑:“當真沒有。”
看著她滿臉解不開的糾結和遲疑,他倒也不想逼她,淡淡朝彥初吩咐了句:“你帶著府裏的人都下去吧。”
屏退眾人,前堂隻餘留下賀嘉遇和舒棠兩人,他這才對她說道:“罷了,我知道你心裏還存有過不去的坎,隻是礙於想要挽回麵子,又不能抗旨,這才被迫嫁與我。”
“就算今日用各種手段拜了堂,你心中也沒有我……”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強求,這些時日你便安心住在丞相府吧,對外就以夫婦身份相對,別讓外人看出紕漏就好。”
“待隻剩你我二人時,禮讓相敬,我絕不會逾越半分。”
“不過,我會一直在你身側,等著你願意真心接納我的那天……”
——
待兩人並肩自前堂走出的時候,日光逐漸西沉,已然是接近午後。
對外人,兩人便說已拜過堂了,餘下的時間便各自忙起來,下人們自己做手裏的夥計,賀嘉遇陪著舒棠在正屋烤炭盆,吃橘子。
他一身常服坐在軟塌上,雙手放上榻中間的矮桌,耐心把橘子絡一絲絲剝下來,邊看著她換裝。
當沉實華貴的鳳冠被取下時,舒棠如釋重負的歎了一聲,緊接著就是那身繃人的霞帔。
她剛想三下兩下扯開束縛,突然想到了什麽,抬起頭,剛好與賀嘉遇的視線在半空中相對。
“看什麽看!”她嗔斥了一聲,拖著隆重的霞帔躲到屏風後,這才大脫特脫。
一件甩到屏風上,兩件,三件,四件,五件……這些還都是霞帔,並不包括裏衣。
直到連賀嘉遇都感歎起女子不易,誥命更不易的時候,裏麵的舒棠走出來了。
她身上穿著丞相府給她備好的常服,因為正處新婚,和賀嘉遇的常服相同,都是喜慶又大氣的暗調紅,不似絳紅的深沉,也不像大紅那樣乍眼。
她活動活動關節,又扭了扭腰身,歎了聲:“啊!真的好辛苦!”
舒棠走過去,一屁股坐在矮桌另一側的軟塌上,癱在裏麵動也不想動。
賀嘉遇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她,整個橘子肉光滑無比,半點惹人厭煩的白色橘子絡都沒有。
她抿了抿嘴,愣了好一會才接過來,心下有些羞愧。
雖說之前也不是沒人伺候過她,月時霽時那些丫頭比他照顧的還周全呢,舒棠使喚去她們也是心安理得。
可現今不同了,麵對一個自己不相熟的男子,他高大俊朗,溫柔善解人意,地位崇高……總覺得讓這樣一個人做起伺候人的事,略顯暴殄天物。
她咬著嘴唇,扭捏了白天才含含糊糊說了句:“謝謝。”
賀嘉遇則笑笑:“不必客氣。”
兩人相處的倒漸入佳境,可候在外麵的傭仆聽了差點驚掉眼珠子。
天爺啊!傳說中的舒小魔頭,還有連皇帝都敬重忌憚的冷血丞相,本以為兩人撞到一起得是天崩地毀萬物俱滅。
沒想到……一個慣以囂張跋扈著稱的,此刻害羞的道了謝。
另一個近乎沒有七情六欲的,對著她笑不停,還會說酸話,居然還得心應手的伺候起人來。
大家此刻都抻長脖子往天上看了看,那西邊的太陽,是升起還是落下?再或者說,那掛著的不會是月亮吧?
賀嘉遇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想,隻是目不轉睛滿眼愛意的瞧著她乖乖吃橘子,她額角被鳳冠壓出了血印子,他心底是又歡喜又心疼。
歡喜她終於為自己披上嫁衣,入了自家府邸,與他同穿著喜服,自此在外人眼裏,舒棠就是他賀嘉遇的妻子,是舉國隻此一位的丞相夫人。
可心疼呢,便是由著那道血印子而起,想到往後她將受到的許多辛苦……
不過無妨,隻要有他在,任何辛苦他都竭盡全力的替她擋下便是,隻要往後,他每日都能像這樣看著她,朝夕相伴在側,他就很心滿意足了!
看著看著,舒棠就把一個橘子吃完了。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很濃,她吧唧吧唧嘴,咽下去最後一瓣,然後揣著兩隻手怯怯的抬頭盯著他。
一刻、兩刻、三刻……雖然賀嘉遇很喜歡對視的感覺,心裏暖暖甜甜的,可就這麽被她死盯著,他也有點毛了:“為……為何一直盯著我?”
“我臉上有東西?”
“怎麽了?”
舒棠意猶未盡的嗦嗦手,看了看盤子裏的橘子,又看看他。
最後弱弱的說了句:“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