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薇
安徒生攙扶起了圖裏帕, 他能夠感到，圖裏帕的皮膚溫度很低。雖然不像死人那樣冰冷僵硬，但比普通人的體溫還是要低很多。
“圖裏帕，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圖裏帕的動作比往常緩慢一些, 像是他的身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而他正在慢慢適應一般。他慢慢地點了點頭，語速也比往常要慢一些：“是的。”
像是察覺到了安徒生的擔憂, 圖裏帕說：“別擔心, 你做的沒有錯。”他頓了頓, 認真地說, “我不想去什麽天堂，我也去不了！與其去想死後靈魂的歸宿那種虛無縹緲的事，我更想好好把握住現在。”
“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安徒生問道。
“有點奇怪。”圖裏帕深深地吸了口氣，突然說道, “我覺得不冷了。”他伸手摸了摸地上冰冷的白雪，旁邊粗糙的樹幹，最後又摸了摸安徒生的柔軟臉頰。
安徒生一動不動, 可他腳下的影子卻奇怪地扭曲了一下。
圖裏帕收回手，歎了口氣。
“我的觸覺變遲鈍了。”他摸了摸脖子上, 那裏的傷口已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環繞著脖子的玫瑰花紋, “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圖裏帕……”安徒生擔憂地看著他, “也許這隻是暫時的, 等你逐漸適應了, 身體上的異常就會消失。”
其實和圖裏帕的身體狀況相比，安徒生更加擔心的是他的精神情況。
人是種很脆弱的生物。
而死亡，則是人類無法逃避的最終恐懼。
圖裏帕剛剛經曆過一次死亡，他的精神狀況一定會受到某種影響。沒有人會在經曆過生死後，還能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覺得很好。”圖裏帕看著他自己的手，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非常好。”
安徒生皺了皺眉頭，這裏並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圖裏帕。
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到底是誰殺了他。
“我們先離開這裏！”安徒生召喚出了白色獅子，他讓動作還有些僵硬的圖裏帕趴在獅子上，又用精神力牢牢地讓獅子鬃毛裹住了圖裏帕，“哥本哈斯太過危險，我們先離開這裏。”
“嗯。”圖裏帕聽話地點點頭。
安徒生讓白色獅子帶著他們，朝另一個方向慢慢前進。
他的身上帶著足夠的食物和水，可以這樣一路穿越森林，直到和哥本哈斯反方向的地方，到時候雇用馬車就會安全得多。
冬日的森林裏一片潔白，偶爾安徒生會感到有些許的動物出現在他們附近，不過它們似乎是被白獅身上散發出的氣勢所震懾，遠遠地就離開了。
白色獅子的毛發柔軟極了，隻要不重新變回吞噬光芒的形態，它就像是一隻普通的獅子一樣，毛茸茸地很保暖，是非常適合冬日外出時隨身攜帶的家庭寵物。安徒生摸了摸獅子毛，現在他們已經遠離了小屋的範圍，而圖裏帕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是誰？”安徒生輕聲問道。
“是伊萬。”圖裏帕的回答在安徒生的意料之中，但也因為這樣，讓他覺得更加不解。
“他是怎麽發現你們的？”安徒生相信以拇指的力量，在森林中，完全可以護住圖裏帕讓他不被伊萬找到。伊萬隻是普通人，他就算帶了許多手下，可花精對於植物天然的親和力也足以讓他們藏起來了。
“當時，我和拇指很順利的進入了這座森林裏。”圖裏帕緩緩說道。
他和拇指少年進入森林後，拇指就在圖裏帕身上施展了精靈魔法，“我隻覺得身體輕鬆了很多，就算周圍都是積雪，可我竟然能行走在雪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這實在是太神奇了。”
“我和拇指走了一陣子，拇指感覺到了附近有個小木屋。”
安徒生知道，這是他一開始發現的那個木屋。
那個木屋裏留下的痕跡，說明了圖裏帕和拇指之前就是在那裏遭到了襲擊。
“我們本來打算在木屋裏稍微休息一會兒就離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和拇指竟然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圖裏帕的聲音變得嚴肅了起來，“我是被一陣狗叫聲吵醒的，那種感覺很怪，就像是從夢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但我知道自己肯定沒有睡多久。”
“聽到狗叫聲，拇指似乎很害怕，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種嚇到幾乎說不出話的樣子。”
安徒生心中一動，問道：“你看到了那條狗了嗎？”
圖裏帕搖了搖頭，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苦：“透過窗戶，我看到了屋子外有不少人。我看到了伊萬，還有……”
說道這裏，圖裏帕的語氣有些不確定起來，“還有一個女孩子。她站在伊萬身邊，穿著男人的衣服，臉和頭發全都包裹了起來。但是我從她的身高和姿態上可以看出，她應該是個女孩子。”
“是伊萬的妹妹嗎？”安徒生問。
“不是。”圖裏帕肯定地說，“是別人。”
“伊萬闖進來了？”
“不……”圖裏帕歎了口氣，“我打開了門。”
當時，圖裏帕很擔心伊萬會放火直接把木屋點燃，他決定跟伊萬進行一番談判。伊萬向他提出了很多苛刻的要求，想要法特家的大量財產和圖裏帕祖父的一些私人珍藏。在那種情況下，圖裏帕隻能答應了。
“其實我真的是太蠢了。”圖裏帕說，“當時我完全被他談判的架勢迷惑住了，以為他的真的想要那些東西。現在想想，這些都隻是障眼法而已。”
“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安徒生皺起了眉頭。
圖裏帕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我。”
“你是說……”安徒生猛然轉頭，詫異地看著圖裏帕，“伊萬他對你真的是……”
“嗯。”圖裏帕垂下了眼睛，“他進門後趁著我不注意，直接襲擊了我！我被他摁在地上的時候，隱約聽到屋裏又響起了狗叫聲，可是奇怪的是，我卻沒有看到一隻狗！”
“拇指呢？他沒有幫助你嗎？”安徒生問。
“我隻聽到了拇指的聲音，似乎，他被什麽可怕的東西困住了。”
注意到安徒生擔憂和驚訝的眼神，圖裏帕解釋道：“他沒有來得及對我做什麽。他告訴我，他一直都很喜歡我，如果我願意接受他的庇護成為他的人，不但法特家會恢複名譽，我也會……嗯……過上幸福的日子。”
“我假裝答應了他。”
“趁著他想要脫掉我衣服的時候，我對他發動了攻擊。”
圖裏帕突然輕輕笑了出來：“還記得那個可以發射很多釘子的盒子嗎？”
安徒生點了點頭：“我在屋裏裏找到了一些，伊萬近距離被那些釘子襲擊，一定傷得不清。”
“嗬。”圖裏帕微微側過頭，眼中有微光閃動，“釘子隻能用一次，我隻需要對準他最脆弱的地方就行了。”
“嗯，沒錯。”安徒生說，“最脆弱的地方……咦……”
他突然驚奇地看著圖裏帕。
圖裏帕挑了挑眉：“那些血你看到了嗎？”
安徒生當然看到了。
那麽一大灘血，還有那些衣服的碎片，一看就知道當時的場麵有多慘烈。
當時伊萬肯定是興致高昂，可他被圖裏帕近距離的襲擊，絕對是逃不開的。一想起伊萬的某些脆弱的地方被那些釘子紮成了仙人掌，安徒生就覺得一股涼意從背後直冒出來。
紮釘子有多痛，那麽拔釘子時會更痛。
圖裏帕突然收斂起了笑容，他淡漠地說道：“伊萬沒有死，那個陌生女孩子的手下救了他。”
“超凡者？”安徒生問道。
“白女巫。”圖裏帕冷冷地說，“她手中浮現出了乳白色的光芒，那些光讓釘子浮了出來，又很快讓伊萬好了起來！至少，當他一刀砍下我的頭時並不像是受傷的模樣。”
“圖裏帕！”安徒生心中一緊。
圖裏帕此時的語氣太過冷漠，可他眼中的寒冷和恨意卻是那麽的濃烈。
“在伊萬動手之前，那個陌生女孩子對我說了幾句話。”圖裏帕看著安徒生，輕聲說道，“她說‘你可比那個企圖誘惑我男人的野鴨好看很多，你和他那麽親密，想必也是個不要臉的賤貨吧。伊萬求了我很久，我本來想放過你的，現在我突然改變了想法。’”
野鴨？
安徒生皺起了眉頭。
女孩話語中指的人明顯就是自己！
而不久前，才用這個奇特的帶著侮辱興致的名稱稱呼過自己的，就隻有……
“她問我，在城外驛站旅店裏，我有沒有趁機勾引她的男人。”圖裏帕冷哼了聲，“我當時就明白了，她說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男朋友。”
“其實……”安徒生想要解釋一下，她喜歡的是克魯索伯爵，而不是石心。
圖裏帕突然笑了幾聲：“我跟她說，我早就跟她男人有了親密接觸。當時，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看起來很想親自殺了我，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忍住了。”
“她命令伊萬砍下我的頭。”
圖裏帕笑得更大聲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似的，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他的笑聲在森林裏回蕩著，夾雜著冰雪和寒風，卻沒有半點歡樂的感覺。圖裏帕擦了擦自己眼睛旁因為劇烈的大笑而流出的淚水。
“漢斯，你一定想不到吧，伊萬在舉起刀子的時候，居然哭了。”
“他哭得滿臉都是淚，身體也抖個不停，他嘴裏不停地說愛我，說讓我原諒他，還說我永遠是他心中的薔薇花。”
“那刀特別沉，我都沒想到他能夠舉起來，就像是有什麽控製了他的身體一樣。”圖裏帕突然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我當時就在想，如果能有什麽奇跡讓我不死，我一定會做兩件事。”
“一是親手砍下伊萬的頭。”
“二是……”圖裏帕看向了安徒生，輕聲說道，“我要讓那個女人永遠得不到她想要的男人！ 既然她愛他愛到可以殺人，那麽求而不得就是讓她最痛苦的事！”
安徒生一愣，這又是什麽意思？
“漢斯，那個男人你如果不要了的話，告訴我一聲。”圖裏帕微笑著說道，“到時我會親自出馬，複仇的果實，還是親手栽種的更加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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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到一朵薔薇，荒野的小薔薇，那樣的嬌嫩可愛而鮮豔，急急忙忙走向前，看得非常歡喜。薔薇，薔薇，紅薔薇，荒野的小薔薇。
少年說：“我要來采你，荒野的小薔薇！”薔薇說：“我要刺你，讓你永不會忘記。我不願被你采折。”薔薇，薔薇，紅薔薇，荒野的小薔薇。
野蠻少年去采她，荒野的小薔薇；薔薇自衛去刺他，她徒然含悲忍淚，還是遭到采折。薔薇，薔薇，紅薔薇，荒野的小薔薇。
《野薔薇》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