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
水妖的誘惑嗎？
安徒生垂下了眼簾，把那包有問題的香料包收進了路燈中。
“拇指, 辛苦你了。”安徒生想衝著拇指笑一笑, 可他卻失敗了。嘴角可以上揚, 但他的笑容看起來卻像是帶著厚厚的麵具。
“漢斯。”拇指擔憂地看著他。
短短三天時間，原本快樂的漢斯小可愛似乎不見了。
眼前的人，樣貌沒變，可他身上的憂鬱感濃得近乎快凝聚成實體了, “不想笑就別笑, 我是你的朋友，你沒必要在我麵前假裝什麽。”
“謝謝你。”安徒生疲憊地靠在了牆壁上, 沒有再掩飾自己痛苦的表情, “我想快點離開這裏。”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麵對自己的母親。
一看到瑪利亞，安徒生就會想起那些沾在他手上的黑血。
那是他父親的血。
溫熱的血。
也許快點離開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怕自己再待在這裏，會沉浸在日以繼夜的悔恨和痛苦中，會情不自禁地開始怨恨起母親來。
拇指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開口問道：“我一直想問問，為什麽你母親上次因為詛咒的事差點害死你老爸後, 還是這樣一點兒都不知道警惕……”
安徒生充滿苦澀地看了他一眼, 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媽媽一直就是這個樣子。”老實好騙，很容易就會被別人的幾句話糊弄住。
老漢斯在世的時候, 曾經跟安徒生開玩笑說, 幸虧歐登塞是個鄉下地方沒有那麽多騙子, 要不然以瑪利亞的性格, 說不定哪天他們家所有的家當都會被騙走。
安徒生無法改變母親的性格，無法改變過去發生的事，隻能遠遠避開。
至少等心中的悲痛減緩了些，他才有勇氣重新麵對這段回憶。
“你要直接去學校嗎？”拇指少年問。
安徒生搖了搖頭：“斯拉格拉斯學院今年開學的日子是1月8日，從現在算起，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我想先去哥本哈斯看看。”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們可以在哥本哈斯待五六天，然後啟程去西蘭島，在開學前幾天剛好到那裏。”
“現在就走嗎？”拇指少年有些不情願地說道，“馬上就要聖誕節了，這可是你們人類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你總不能留下你母親一個人孤零零的過聖誕吧？至少等過完節日再離開。”
“現在鎮上沒有去港口的馬車了，你訂票和收拾行李都需要時間。”
“聽我的沒錯，再等兩天，後天過完聖誕節再走吧。”
安徒生有些驚訝。
其實他原本就打算過完聖誕節再走的，要準備行李和打點好家裏的一切，至少要幾天時間。
石心給他的寶石和金幣安徒生都不準備動用。他手上有一筆小的積蓄，還有施特林澤子爵當初給他那袋子“招攬費“，這些錢足夠瑪利亞不用出去給人幹活，也能舒適地在歐登塞繼續生活下去。
可拇指為什麽這麽迫切地勸說他留下來？
安徒生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去迷霧世界的時候，是碰到誰了嗎？”
“啊！你怎麽知道？”拇指少年轉了轉眼珠，聲音有些發虛，“我剛好碰到了正在騎馬的布萊克候絲。”
？？？
布萊克候絲自己不就是馬嗎？
不過這些並不是重點。
“它似乎很悠閑。”安徒生想要表現得隨意一些，他不想讓拇指覺得自己對石心的行蹤太過在意。
“殿下其實很忙，過節前有超多的慶典。”拇指一眼就看破了小漢斯拙劣的掩飾，他放低了聲音，“布萊克候絲對你家的情況深表同情。石心殿下應該也是知道了，我覺得他肯定會在聖誕節來找你。”
“你要是在馬車上或者船上，說不定就錯過了。”
安徒生沉默了下來。
他聽到外麵的談話聲慢慢變低了。
客人們陸續離開，家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安徒生鬆了口氣，他實在是不想麵對這麽多的人。雖然知道他們是好心地來探望，可那些同情的眼神和話語，卻讓他感到更加難受。
每次聽到別人安慰的話，安徒生就感到，自己心中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一次。
現在安徒生隻想找個新的地方讓時間慢慢減輕自己的悲痛。
可讓他驚訝的是，客廳裏除了瑪利亞竟然還剩下一位客人沒有離開。
“法特先生？”安徒生楞了楞，“抱歉，剛才我……”
“漢斯，沒關係的。“圖裏帕.法特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想確定你沒事。我聽古爾堡叔叔說，你要去的學校在西蘭島，正好我也準備去那裏辦些事情。你想什麽時候離開，也許我們可以結伴上路。”
“我聖誕節一過就走。”安徒生說。
“啊？”聞言瑪利亞驚訝地看著安徒生，她用力地抓著圍裙，勉強幹笑了兩聲，“我，我再去端來些熱茶。”
安徒生看著母親落寞的背影，心中一歎。
“漢斯，如果是聖誕節過後第二天的話，我剛好能趕上。”圖裏帕看著安徒生，“新任的艾佛森鎮長準備買下了我家在這邊的房子和土地，剩下的都是些小東西，這些東西出售的話會稍微慢一些，鎮上的商會答應幫我處理。”
他像是怕安徒生拒絕，聲音放得很輕柔：“冬天路上不好走，我們可以跟商會的馬車一起，既安全又舒適。”
“抱歉，可我暫時不去西蘭島。”
“沒關係，你想去哪裏？”圖裏帕追問道。
安徒生疑惑地看著麵前穿著一身黑色禮服的青年，他總覺得，圖裏帕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太過熱情了。
圖裏帕雖然比安徒生要高上不少，可因為長期身體不好的原因整個人顯得有些纖細和脆弱。他就像是需要精心保護的珍貴瓷器，一不小心碰到了，說不定就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黑色的禮服讓圖裏帕的皮膚更加白皙，一直扣到最後一顆扣子的襯衫，則讓他帶上了一絲絲禁欲的感覺。
安徒生盯著圖裏帕清秀精致的麵容，心中突然一動。
難道……
他其實也跟血女巫的事情有關？
也許是因為安徒生注視的時間略長，圖裏帕突然微微轉頭，率先移開了視線。安徒生驚訝地發現，圖裏帕原本蒼白的臉頰上竟然泛起了極淡的紅暈。
他臉紅了！
是因為心虛嗎？
安徒生對圖裏帕的警惕頓時提高到了最高級別。
現在海曼行蹤不明，如果圖裏帕真的是血女巫暗藏的人手，那麽也許找到海曼的契機就在他身上！
“我暫時還沒想好要去哪裏。”安徒生使出了緩兵之計，“法特先生，我有些私事想要請教你，請問什麽時候方便拜訪你？”
“啊？”圖裏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從明天開始，中午的時候都在家。”
“今天你不在嗎？”
“我等下要去找艾佛森鎮長簽訂出售房屋的地契。”圖裏帕飛快地說，“如果你想今天來找我的話，我會盡快把事情辦完，我保證能天黑前趕回來。”他看著安徒生，聲音裏帶上了幾分的忐忑，“所以，今晚有幸能請你跟我一起共進晚餐嗎？”
圖裏帕淺棕色的眼睛裏似乎微光在閃爍。
“抱歉。”安徒生略有些冷淡地說，“今晚我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他垂下了眼簾，看著地板，“今天是很漫長的一天。”
圖裏帕的笑容立刻黯淡了：“抱歉，是我冒昧了。”
“明天中午我會準時拜訪。”說完後，安徒生抬頭看向了廚房。
瑪利亞正端著兩杯熱茶走了出來。
圖裏帕安慰了她幾句後就離開了。
等他走後，瑪利亞突然看向了安徒生，猶豫著問道：“漢斯，你這麽快就要走了嗎？離學校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就不能在家裏多待一陣時間嗎？你春假的時候會回來嗎？會給媽媽寫信嗎？”
“媽媽，我會給你寫信的。”安徒生喝了口茶水，語調裏帶著深深的疲憊，“我想休息了。”
“漢斯，你……你好好休息吧。”瑪利亞歎口氣，轉身去了廚房。
聽著自己母親清洗碗盤的聲音，安徒生回到了房間，重新鎖好了門。
他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物，開啟隱匿光芒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地上的植物在他落地的瞬間托住了他，安徒生悄然無息地離開了自己的家。
外麵的車道上，安徒生看到圖裏帕乘坐的馬車正向鎮子中心駛去。
他立刻轉頭朝方向相反的西郊跑去。
如果圖裏帕真的跟血女巫斯蒂妮有關，他的家裏肯定會有線索。現在法特家馬上就要被轉手賣給新上任的鎮長，到時所有的線索都會在重新裝潢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了法特鎮長家門口時，安徒生沒有貿然進去，他先走到了庭院中。
小小雪人中那微弱的靈魂依舊存在。
“為什麽死神學徒沒有帶走這個靈魂？”安徒生謹慎地沒有靠近。
他發現這個原本呆在院子角落的小雪人又移動了位置。
現在它已經非常接近窗戶了。
“漢斯，這個雪人裏的靈魂有些奇怪啊。”拇指少年從安徒生的口袋裏冒出頭，“他被困在這個雪人中，似乎無法出來呢。你確定這是圖裏帕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
“現在我不確定了。”安徒生看著小雪人，皺起了眉頭。
死神學徒沒有帶走這個靈魂。
三天前，當老漢斯咽下最後一口氣後，安徒生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靈魂從逐漸變冷的身體中飄了出來。可是他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一隻巨大的鐮刀勾走了。
石墨的氣味轉瞬即逝。
安徒生隻來得及看到跟老漢斯靈魂一起消失的，是在屋角一閃而過的黑袍。
死神學徒變厲害了。
但是他卻像是刻意在避免跟自己照麵。
按照死神學徒循規蹈矩的認真性格，他是不可能遺漏掉這個小小雪人裏的靈魂的。
是什麽讓他沒有帶走這個靈魂？
一陣輕微的狗叫聲隱隱從屋內傳了出來。
透過落地窗，安徒生看到那隻被拇指救出的小白狗，正對著他們一邊叫著一邊歡快地搖著尾巴。
“漢斯，雪花說家裏沒有人，歡迎我們來找它玩。”拇指翻譯道。
安徒生沉默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眼神中閃過了一道冰冷的光。那光轉瞬即逝，快得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拇指，請周圍植物們幫忙警戒，圖裏帕一旦回來了就立刻通知我們。”安徒生走向了房子的後門處。
不知是屋裏值錢的財物已經被處理掉了，還是那位年老的仆人忘記了鎖門，安徒生輕輕轉動把手，緊閉的後門被輕易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