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女巫的複仇
又開始下雪了。
綿綿不斷飄落的雪花, 打著轉兒，蓋在了之前還未來得及清理的街道和屋頂上, 就連倔強的常青樹都被一層層疊加的積雪壓得彎下了腰。
安徒生麻木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他穿著黑色的喪服，安靜地坐在黑暗中，那雙黑眼睛中曾經閃爍著的微光此時已然完全熄滅。門外隱隱傳來了人們的低語聲，安徒生卻如同與世隔絕般，獨自一人陷在了冰冷的深海裏。
周圍一片黑暗, 唯有刺骨的寒冷陪伴著他。
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瑪利亞沙啞的聲音隔門響了起來：“漢斯，古爾堡上校和艾佛森鎮長來了, 你還是不想見人嗎？”
安徒生沒有回答，他空洞的表情像是全然沒有靈魂的肖像畫。
極度悲傷的感覺緊緊擁抱著他，縈繞不散。
今天是老漢斯下葬的日子。
三天前, 他因為突發性大量胃出血導致休克，連搶救都來不及就去世了。
今早在聖卡努特教堂中舉行了老漢斯的葬禮。
他在這裏接受了出生洗禮, 在這裏步入婚姻, 在這裏看著神父把祝福的聖水灑在了還是嬰兒的安徒生額頭上, 這些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如今他在這裏安息。
喪禮過後，老漢斯葬在了教堂後麵的墓地中。
那裏有座小小的花園。
加斯特神父告訴安徒生, 等到了春天的時候，老漢斯旁邊的花壇中會盛開出很多好看的白色小花。
黑色的長裙在安徒生眼前閃過, 瑪利亞推開了房門, 看起來蒼白又憔悴。
她跪在兒子身前, 親吻著他冰冷的手：“漢斯, 你父親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的。他一向是個樂觀的人，他……”
“媽媽。”安徒生抽回了自己的手，輕聲歎了口氣，聲音聽起來像是空洞教堂中的回聲，“不僅僅是因為爸爸，也是因為你。”
他感到母親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安徒生閉上了眼睛：“媽媽，父親一向胃口很好，就算是在養病，可就連沒有味道的燕麥粥都能喝兩碗。”
“他出事的那天，卻隻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
“媽媽，您能告訴我，爸爸出事之前的那個晚上，當天早上還有我離開後，他到底又吃了些什麽？”
“我在爸爸死後就恢複了嗅覺，我聞到了，我真的聞到了自己身上那些香料的味道。”安徒生的語氣裏帶著無法掩飾的痛苦，“我去檢查了廚房。這次我找到了你藏起來的香料和上等小牛排，那些東西是我們家無法負擔得起的。”
“媽媽，那些東西是你從芙拉瓦夫人家廚房裏偷偷拿回來的嗎？”
隨著安徒生的講述，瑪利亞不僅僅是雙手，就連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她癱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著。
“為什麽？”安徒生看著自己的母親，“媽媽你一直告訴我，想要獲得什麽就要靠自己的雙手老老實實地勞動。為什麽你會拿那些東西回來？”
“爸爸的病情你也知道，沒有你的幫忙，他根本連土豆都烤不好。為什麽要給他吃那些東西？”
“漢斯，我，我隻是想讓你的父親高興。”瑪利亞痛苦萬分地說，“他辛苦了一輩子，在芙拉瓦家吃到那些美味食物時，他露出的笑容是我永遠無法忘記的。”
“廚房裏的廚師偷偷送給了我幾塊小牛排還有香料，他說芙拉瓦出事後，那些昂貴的食材全都被他們私下瓜分了。那些東西就是他送給我的封口費，希望我不要告訴其他人。”
瑪利亞一邊說著，一邊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般靠在了床沿邊。
“你父親服藥以後已經好了很多，像是完全痊愈了一樣。每天他都喊著嘴裏沒有味道，我看他實在太難熬了，每天都會偷偷弄一小塊牛肉給他吃。”
“出事的那天早上，海曼告訴我香料的使用方法不對。她讓我按照她的辦法，重新配置了那些香料。我一共烤了四塊小牛排。”
四塊小牛排。
安徒生自己吃了一塊，他記得當時媽媽吃的是普通的土豆配燉肉。
那麽剩下的三塊……
“你父親醒來後聞到香味，說實在是受不了就吃了一塊。”瑪利亞擦了擦紅彤彤的眼睛，“他像我保證，就隻吃那一塊的。”
“後來在我擺放餐桌的時候發現又少了一塊。我怕你知道了會生氣，就沒敢告訴你，想著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父親吃東西了。”
“可是沒想到你走後，你父親趁著我拖地的時候不僅吃掉了最後的那塊小牛排，還順手就把剩下的蘋果酒給喝了。”
瑪利亞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悔恨吞噬著她的內心，讓她覺得無顏麵對自己的兒子：“漢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在用海曼的方法調配出那些香料後，我就應該發現不對勁的。”
“那些牛排聞起來是不錯，但我卻沒想到，它會對你父親產生那麽大的吸引力。”
“我……”
瑪利亞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用力地把頭撞向了床沿，痛苦地說：“看到你父親吐血的樣子，我真的很想跟他一起去了。可是你還這麽小，我沒法留你一個人……”
安徒生攔住了母親自殘的舉動，擁抱著她，眼淚卻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麽海曼冒險出現在鎮上，隻是來他們家幫忙做了一頓飯。
原來，這就是血女巫給自己的報複！
她隻是用了一個次等感知削弱詛咒，一些有問題的香料和幾塊上等小牛排，就粉碎了自己的家。
他的父親死了，母親悔不當初。
而安徒生今後隻要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會被心中的痛苦撕裂。
最愛的母親導致了父親的死亡。
他無法恨母親，可也無法原諒她。
她沒有那麽多見識頭腦也不精明，可她卻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她隻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過上舒適的生活。
安徒生不會忘記，母親是如何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空著肚子清洗著數不清的髒衣服臭襪子直到身體完全麻木，以此換來為數不多的銅板的。
安徒生不會忘記，母親為了能讓身體暖和些不至於暈倒，喝了幾口最劣等的酒而有些醉態。因此在周末的教堂裏，她被人當眾辱罵，被稱為“她是個廢物一樣的酒鬼！”
這些都是他稍微長大後聽旁人說的。
因為瑪利亞從未告訴過安徒生她經曆過的羞辱和艱辛。
她總是帶著憨厚的笑容，端出冒著熱氣的烤土豆，努力填飽自己寶貝兒子的肚子。
這些事安徒生永遠都不會忘記。
可父親呢？
父親從來沒有責罵過他，會給他講那些奇妙的充滿了幻想的睡前故事。父親會教他認字，會認真跟他談話，會把他當做一個朋友而不是隻能聽父母話的小孩。
父親很愛他，會在每天勞累地工作了一天後，還不忘給他一個晚安吻。
父親是他心中的偶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安徒生聽到了從自己心口處發出的悲鳴聲。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他恨把父親從自己身邊奪走的人。
可安徒生又無法恨自己的母親，他像是被激烈的情緒來回撕扯著，最後他隻能恨他自己。
如果他再強大些，如果他再謹慎些，如果他老老實實地不去探索超凡世界。那麽此時，父親應該還在自己身邊。
在今晚的餐桌上，他依舊能聽到父親爽朗的笑聲，看到他飽餐一頓後拍著肚皮的好笑模樣。
血女巫沒有殺死他，卻成功地讓他比死還要痛苦。
“媽媽，去吧。”安徒生看了眼窗口，拍著母親的背說道，“外麵還有很多客人等著你去招待，你說得對，父親是個樂觀的人，他不希望看到我們這樣。”
“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安徒生擦幹淨了母親臉上的淚水：“無論是廚師還是海曼，他們都跟芙拉瓦夫人有關。你隻是落入了他們的陷阱中，所以請別再責備自己了。”
他低聲安慰了著母親。
瑪利亞雖然還是很難過，但臉上的表情卻不再是那麽死氣沉沉的了。
她擔憂地看了安徒生很久，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了一聲歎息。
“漢斯，我會不停地祈禱，為我自己犯下的罪而懺悔，也祈禱有一天你能夠真正的原諒我。”
說完後，她走出了房間，去招待那些參加完葬禮後前來安慰的客人們。
安徒生鎖上了房門走到窗邊。
“有結果了嗎？”他低聲問道。
“嗯，香料裏被加了東西。”拇指少年顯露出了身形，他手中拿著一朵花苞。抖動了幾下花苞後，裏麵掉下了幾個小紙包，“我回到天國花園問了種植者，他認出了香料裏的東西。”
拇指打開了其中一包做了標記的紙包，淡淡的黑胡椒味散發開來。
“裏麵混著水妖的誘惑。”拇指解釋道，“那是種少見的誘導型開胃類藥材，沒有毒性也沒有任何副作用，甚至對迷霧生物沒有半點作用。但它經常會被賣到人類世界。”
“水妖的誘惑平時沒有什麽味道，隻有混合進了香料中，再配合特殊的烹飪方法才會起到效果。”
“那些貴族們挑食的繼承人和胃口不佳的富人們，隻要在食物中放上一丁點兒加了水妖誘惑的香料，他們就會胃口大開吃上很多東西。”
拇指看著安徒生凝重的表情，輕聲說：“水妖是雌性，以她們命名的東西，全都隻對雄性生物起作用。那些黑胡椒香料中，被混入了超量的水妖誘惑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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