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篦子
“胡姨?”
“嗯“,媽媽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悻悻地坐在我身邊,用力的搓著手指。我看到她手指上被塑料袋勒出的深坑,看來剛送走胡姨時給不少禮。
“請胡姨來送你姥姥,你知道的,你姥姥走的時候不太安順”。老媽揉了揉眼,絮叨著。
是啊,偶爾聽姥爺起過,姥姥年輕時頂個伶牙俐齒,雖看不懂漢字,但漢話學的頂快。既是年前害了腦中風,癱在床上也是清醒的很。
“造化弄人啊,你你姥姥,手腳利索的時候,家裏哪個不是打掃的幹幹淨淨,自己收拾的發絲不亂,偏偏害了中風,硬生生頭腦清醒的躺了年,言語不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雖身邊從未少過人照顧,但論她好幹淨愛囉嗦的脾氣,也真是走的氣不順。”
確實是,在我印象中,姥姥家一直是幹淨整潔的宛如部隊大院,宅子一廳兩房,雖不新,但確實是周邊鄰裏唯一用了漆木地板的宅子,無塵無染,庭院裏也是錯落有致,夏花草,冬煤窖。姥姥更加是愛美的,但她的美不是打扮出來的,而是日複一日的自律整潔,梳洗用品十年如一,篦子唯一斷了齒還是為了發燒的大哥斷的。
到這篦子斷齒,我還有些印象。那會我和大哥都就讀在姥姥家附近的學,呼倫貝爾緯度高,到了冬季,早上幾近9點才亮,晚上5點就蒙蒙黑了。
大哥大我四歲,常常是我下午上了兩節課就甩著書包會姥姥家,年級高一點的大哥會擦著晚飯點兒進屋。本這學校離得我姥姥家有多近,我一個6-7歲的孩子都不用大人接送,雖冬黑得早,但大人們也從沒擔心過。
可偏就是那,我模糊還有點印象,我甩著包臨到校門口時,看到了大哥。看他麵色緊張的朝校門外望,仿佛再著急等誰來,又好像是擔心有誰回來。等我過去問他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來忘帶了什麽東西似的,飛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等我!”他站在教室門口突然回頭對我喊了一句。
那我真就傻乎乎的等到高年級放學,可在紛紛出來的人群中沒有看到大哥的身影,我奇怪的跑進大哥上課的教室,碰到留下值日同學。
“瑙悶(大哥的名字)今沒來啊,他病假了你不知道嗎?”值日生頭也沒抬。
“我剛校門口看到他了啊,他讓我等著”我嘟囔著跑開了,沒有細問,畢竟有點怕高年級的,那些青春期突然茁壯成長的人,嗓音都很奇怪。
那出校門的時候,幾乎都黑了,一路上行人寥寥,騎著自行車的大人響著鈴匆匆而過,我心中莫名發慌,也突然開始尿急,夾著腳就跑起來,等奔到姥姥家,卻發現宅子燈是滅的,急的我連叫了好幾聲,正想著轉頭往自己家走時,卻被人忽然拍了一下肩,嚇得我一個激靈尿就沒憋住,褲襠裏立刻就熱成暖爐,來不及往後看,我哇的一下就哭出來了。
正哭的響,就看遠處姥姥三步並兩步的跑了過來,我邁著大跨步連跑帶哭的衝向姥姥。
“姥……你哪兒去了啦……大哥讓我等他……姥兒,門鎖著我沒憋住”
“沒事啊沒事,進屋了先進屋”
後來我姥姥和我,那她晌午被院子裏的刺兒梅紮了手,然後就感覺心神不寧,結果到了晌午都不見我人影,想著我莫不是跟夥伴又到哪兒瘋去了,也就沒來學校找,就怕兩個人走差。結果等到蒙了黑,也不見我人,這才出門摸路找我去了。
那姥姥很急,特別是聽到我我在學校看到大哥後,在家裏立刻就左立不定了,讓我換了褲子喝了熱牛奶就先進被窩躺著了。
姥兒跟我她必須出個門,讓我哪也別去,作業也先別寫了,就躺床上蓋好被子。姥姥出門那會兒我躺的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好像門廳裏進了很多人,絮絮叨叨的聲著話,門廳姥姥給留的燈映著人影斑駁晃動,眼看著人影越來越實在,突然耳邊傳來“啪嗒”一聲,我忽的就沒了意識。
第二姥姥幫我用篦子梳著頭發,和我大哥那下午著了風寒,高燒了一下午,好在晚上燒已經退了。
“那我還看到他呢“
“哦,那應該是你看到他之後發燒的吧”
“那我咋沒看他出校門呢?”
“他估麽著是從後門走的”
“那……那臨近家門拍我那人哪裏去了”
“估麽著是被你拍門震下來的冰溜子砸到了”
姥兒,昨是不是晚上有好多人來咱家啊。姥兒,你看你手上的篦子怎麽少了兩個齒兒啊。姥兒,姥兒?你咋不話了姥兒。姥兒,你躺著不舒服吧,我幫你翻個身。姥,我想你了,姥兒……
思緒忽的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同時伴隨著壓心般的悲傷,一浪一浪湧上喉嚨,鼻腔,眼角,忽的一下,眼睛就濕了一片。
“對了,姥姥的篦子還在嗎?”我站起來躲開媽媽的視線,邊抹著眼邊走向記憶中的地方。
“貼身的物件都隨著葬了”老媽衝著我到。
門廳的燈依舊泛著黃,我看到一個斷齒的篦子安靜的躺在五鬥櫥上,覆著薄薄一層灰,好像在等一個人,等到心涼,也無人拾起了。
伸手,臨要觸碰。
“啪”
有人突然拍了一下我肩膀,我一個激靈,手懸在篦子上。
“哎?篦子竟然沒隨著走“我媽隨手把篦子拿了起來,刮擦著篦子上的斷齒。
“你還記得你上學有次回不去家尿褲子那事兒不,那瑙悶也莫名其妙的發高燒,當時你姥姥大半夜請了王奶奶給看事兒,王奶奶你大哥撞了邪,你個倒黴蛋運氣好,邪祟碰了你卻被你臨時嚇出來的尿給衝了回去。然後王奶奶算了個金錢卦,囑咐你姥姥趕緊回去,幾時幾刻把篦子掰斷兩齒,將斷齒埋於門前,邪祟自然就不再驚擾”。
老媽把篦子遞給我,轉身去拿水杯咽了兩大口水。。
“對了,你剛進門碰到的胡姨,就是王奶奶的二女兒”
“哦,是她的女兒啊”,我手拿著篦子,突然想起了什麽,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