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以心論

  沈越從獵戶手裡救下林綉娘時,林綉娘已經只剩一口氣了,她像個破布袋子一樣窩在籬笆裡頭,滿臉都是血。

  彼時沈越帶著三個副將路過,想要討口水喝。

  他與籬笆裡頭的林綉娘目光一對,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遠在長安的夫人。

  夫人最近可安好?

  那定然是安好的。

  長安城裡任誰都要給沈家三分薄面,斷不可能讓夫人如此卑微潦倒。

  「將軍,這是私事,咱要管嗎?」副將瞧了一眼大開的屋門,瞧著裡面酩酊大醉的獵戶,再低頭看著縮在籬笆菜堆里瑟瑟發抖的女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剛才那獵戶打人的場景正巧就被他們瞧了個收尾,然而即便是這尾子,也足夠駭人了。

  沈越沒說話。

  吱呀一聲,他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獵戶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發酒酣,聽到動靜,險些跌坐在地。他揉了揉眼睛,在看到有生人闖門之後,提了門邊的柴刀就出來了。

  「你……」

  一句話還沒出口。

  沈越墊步朝前,抽刀利落將其頭給斬了下來。

  血濺三尺,籬笆里的女人卻沒有尖叫,而是眼神空洞,隱約還有著如釋重負。

  「請問,可有水喝?我們兄弟四人行到此處,水囊里的水都喝完了。」沈越將帶血的刀交給副將,隨後轉身朝籬笆里的女人拱手問道。

  一個副將拎刀去擦血跡,一個副將拿葯,剩下一個連忙將女人從籬笆裡頭扶出來。

  「水……在後院。」女人就著喉頭的血水化了副將喂的葯之後,啞著嗓子說道。

  「這裡是十兩銀子,足夠你逃出此處,另尋他路。」沈越翻手從懷裡取了個布袋子出來遞到女人手裡,又指使副將多給些葯給她,繼續說道:「你可以去長安,也可以去安西將軍府找我,這兩處地方,我都能與你行個方便。」

  女人吃了葯之後,精神頭好些了。

  她的眼中慢慢地有了光亮。

  等到沈越一行人裝好了凈水,打算離開時,女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幾位對綉娘恩深似海,綉娘必感念在心,以期報答。」女人連連磕了三個頭,直把額頭都磕出了血來。

  死裡逃生的林綉娘帶著那十兩銀子跋涉千里,到了長安。

  她要活下去,首先就得不被那獵戶的家裡人尋到。

  所以林綉娘拜託了沈越幫她清理原戶籍,解決了戶籍之後,她選擇了入宮。

  宮中凄苦,但林綉娘覺得日子有奔頭。

  在起起伏伏之中她學會了用刻薄和勢力來掩蓋自我,融入到這個宮闈的大染缸裡頭去。

  沈嬌娘入宮這件事她知道。

  那日她故意沒去挑人。

  因為她知道那些踩高捧低的女官們一定不會想要這個在新帝面前吃了掛落的人,也知道若是自己主動去要沈嬌娘勢必會引來猜忌。

  最後沈嬌娘如願落到了浣洗宮。

  這還不行。

  沈嬌娘的目光在與林姑姑相交的那一瞬間,林姑姑就看懂了姑娘的意思。

  隨後林姑姑便當眾演了一場戲,既可以讓新進宮的那些丫頭們因此對沈嬌娘放下戒備,又可以讓看戲的那些個女官內侍們知道林姑姑討厭這個沈家小姐。

  「姑姑,你能有今天,一切得來不易。」沈嬌娘抹了一把眼淚,重新笑道:「不過是一些困難,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姜越之要扣我沈家的人,也要看看有沒有精力去扣!」

  春種秋收。

  若是秋天的收成不好,那麼來年春天再播種便有些接不住茬。而大興的農戶已經接連吃緊了兩年了。

  到明年開春,北南糧倉的收放必定會出大問題。

  作為新帝左膀右臂的姜越之到時候絕對會忙得就是腳朝天。

  沈嬌娘要做的,就是把這把來年開春才會燒起來的火,現在就燒到姜越之的眉頭上去。

  當天夜裡,林姑姑送出宮了一封信。

  那封信卻並沒有立刻就被遞出去,而是輾轉到了姜越之手裡和皇帝的手裡,等他們反覆看了都沒問題,這才允了這封信出宮。

  信是遞給宮外林姑姑收養的一個孩子的。

  孩子姓林,叫林旭生。

  這信只是尋常的家信,說來說去都不過是囑咐林旭生一些添衣保暖事宜,信的末尾,林綉娘讓林旭生莫誤了過幾日學堂里許琴師的課程。

  林旭生奇了怪了。

  娘親怎麼突然提到許琴師?他去年就已經不用上許琴師的課了。雖然疑惑,但林旭生是個乖巧的,翌日一早就聽了娘親的話,去學堂拜訪了許琴師。

  宮裡。

  新帝李績剛揮退一批上奏的大臣,轉頭就看到了風聞奏事的諫官徐沛。

  「陛下,大典不能再拖了。」徐沛行完禮,開門見山地說道。

  李績如何不知道不能再拖?

  再拖下去,淮南封地上本已經偃旗息鼓的李蒙估計都會重燃希冀。

  他覷著徐沛,涼聲問道:「那不如徐卿告訴朕,這沒了玉璽,該如何辦大典啊——」

  徐沛撲通一跪,答道:「有無玉璽,陛下都該例行大典,得位之正不在有無玉璽,而在陛下的態度。」

  諫官就是這樣,凡事以心論,不以形論。

  姜越之進殿時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他連忙在皇帝發火之前快步過去扶起徐沛,隨後懇切地說道:「徐大人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徐沛偏頭看他,問:「姜國公何出此言?」

  「這黎民百姓拜的是什麼?」姜越之問。

  「是陛下。」徐沛答。

  姜越之搖了搖頭,說:「非也,這黎民百姓拜的是這龍椅,坐在龍椅之位上的人無論是誰,那都得是正統的帝王,不能是阿貓阿狗。」

  沒有玉璽正名,那就不是隨便什麼淮南王之流的阿貓阿狗都能坐上去?

  李績拂袖冷哼了一聲,看著姜越之道:「越之啊,朕給你留了九日,若十日後的大典你還不能給朕找回玉璽,那麼——」

  他這話倒不是在威脅姜越之,而是讓徐沛看看他的重視程度。

  徐沛感受到帝王威壓之後,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說道:「陛下既然想要辦下這大典,可否指派多幾個人來幫幫姜國公?」

  「越之你需要人手嗎?」李績反問道。

  姜越之拱手垂眸,答:「臣必定幫陛下及時找回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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