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河埋屍骨
“能讓周銘用出茅山劍決,他是真的很討厭你啊。”張文傑平淡的看著床上的祁玨。
祁玨怒目而視吼道:“老東西,我用不著你可憐我,他周銘就算再怎麽厭煩我也是光明磊落,我…”
話音未落,張文傑手中把玩著的一顆念珠就飛出擊在祁玨側頸,後者頓時昏死過去。
木桌之上燭火搖曳,貴為龍虎山掌教的老人起身,站在床邊仰頭看月。
他張文傑如何不知自己名聲狼藉,周銘對自己是極為厭惡,出手如此之重,除了因為厭煩祁玨如同跗骨之蛆以外,還有就是因為祁玨是自己的徒弟了。
張文傑閉目,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想起當年與周銘師父陶軒一起論道遊曆,想起年少時也曾波瀾壯闊,意氣風發。
怎麽老了老了,活成這個樣子。
張文傑也厭惡如此的自己。
他轉過身去,坐在祁玨身側,輕輕撫摸他的臉頰,老淚縱橫,堂堂道家宗師,身體卻止不住顫抖。
祁玨一直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啊。
“是年輕人的下了啊…”張文傑輕輕的,哪怕他知道自己如何大聲,祁玨都不會醒,卻還是心翼翼。
張文傑看著自己的手道:“年輕時候我鬥不過陶軒,老了鬥不過他徒弟,以後就要靠你了…看看你和周銘還有江子航,是不是能比我們這一代人做的更出色吧。”
“龍門掌門…那個年輕人…”張文傑攥緊拳頭自言自語:“當年就應該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他,現在風水輪流轉,我這隻龍虎山的惡狗,怕是回不去了…”
張文傑甚至用“惡狗”來稱呼自己。
他知道,一條惡狗就算是死也會咬下對手一塊肉。
老人遠望,嘴角帶笑。
隻可惜,沒能死在龍虎山啊。
與張文傑房間相隔不遠的房間內也住著一位老人。
老人叫做左飛,很久以前與張文傑是摯友。
具體多久以前,就連左飛自己也記不清了,隻記得當年他和陶軒還有張文傑,是響當當的鐵三角,是被譽為未來宗師的三人組。
後來啊,他們三個果然都成了響當當的宗師,卻再也沒有三個人在一起的後來了。
左飛仍記得當年的一些人是如此麵目可憎,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老一輩人有他們的傲骨風流,就如年輕人有他們的想法一樣。
可屬於左飛那一代人的時光,終究已經逝去。
他仍記得自己師父臨走時那不舍的眼神,他似乎不理解,現在卻能理解了。
那是對自己,對親朋的歉意,更是後悔最後沒能再好好看一眼自己托付了半生的地方。
左飛淡然一笑,負手而立,似乎又重回三十年前,成了道教頂立地的左宗師。
可是他的身子已經佝僂,臉上也布滿皺紋,終究是沒了當年的樣子。
似乎是想盡力重複當年剛當上掌門的樣子,老人挺直了腰,可再怎麽想,也記不得當年模樣。
故人曾少年。
我亦曾少年。
“苗疆啊,真是上好的埋骨之地…”左飛雙手掩麵,似哭似笑。
如瘋如顛。
如癡如魔。
以左飛的實力,早已看出張文傑身上生氣已無,正如六年他最後一次麵見茅山老掌門林峰,身上生氣已無。
此為“殺之人”,無藥可救。
至交好友,至愛親朋。
“大好山河…”左飛眼神深邃,似有山水,有江河,有神鬼,老人大笑道:“盡埋屍骨泥…”
他為張文傑而笑,他知道自己的老友是死得其所。
他親眼看著張文傑扶著百般不怨的祁玨進了房間,老人是在托孤。
或者是想再看自己的徒弟一眼。
道教根柢,薪火相傳,正是如此。
到頭來,茅山周銘繼承大統,龍虎山祁玨亦是青年才俊,孤家寡人的竟然隻有自己。
“老張,軒哥兒…”老人緩慢拿起桌上那一壺老酒,一飲而盡,語氣沉重。
“我活的最久…可又有什麽用…”
如果我們三個沒能成為三教掌門,是不是會更好?
丹成見龍虎,道成自見仙。。
“活到最後,竟是我最灑脫…”左飛淚眼朦朧,這位被稱為“真陽道人”的老者,今夜最後一句呢喃無人可知。
也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