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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向來和尚

  隨著樓上頭有人驚呼,“水上有人!”


  無數的目光盯著由遠及近的浪潮,竟生出了蛟龍騰海之像,人們無不瞠目結舌。隨之而來的轟隆之聲綿連不絕,宛如龍吟一般,更是攝人心魄。


  且看那潮頭有一僧,一葦,葦是尋常河邊葦,僧是潮頭百丈僧。


  這需要多大本領才能順著浪潮,單靠一葦便能渡江?

  且不這時那四五丈高的浪頭,隻怕是尋常時候也無人能夠做到。


  看那和尚氣定神閑的模樣,絲毫不像是裝出來的。


  奇怪的是此僧有如此大的本事,為何雙手上有一副鐵鏈,雙腳之間也被鐵鏈禁錮?


  在人們還在疑惑的時候,明眼人已經瞧出來和尚的來曆,卻是閉口不言,暗中吩咐下人去通知家裏人,趕快來見此盛景。


  一時間喧囂的觀樓裏鴉雀無聲,都在等著那和尚上岸。


  觀樓所在前方水勢雖然洶湧,卻是最近的一處落腳處。也不見那和尚怎麽用力,一躍而起踏浪而來,所過之處水浪漸息。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和尚而動,而那和尚卻不以為意,順著階梯來到了觀樓,對著目瞪口呆的店二道,“施主,可否討杯水喝。”


  店二已然被震驚的不出話來,直愣愣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寂靜之後有人出聲。


  “和尚要喝水,公子我這裏恰好有一壺。”


  和尚聞聲而望,原來是一位錦衣烏發的公子,微笑致意,邁步走了過去。


  王之本拉來一把椅子,為和尚滿上了一杯清茶,隨口問道,“和尚你踏浪而來,好生氣魄,不知是來自何山啊?”


  被張口一個和尚閉口一個和尚的叫著,和尚並不在意,輕酌一口清茶,很是滿意,笑著道,“貧僧自廣寒山而來,瞧見這浪頭驚人,擔心堤岸經受不住摧殘,便壓著浪前行,來到此處後瞧見這堅不可摧的堤岸後,現在看來是貧僧多慮了。”


  王之本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國最看重的便是治理水患,每年光花費在這上麵的金銀數量可謂巨大,別這四五丈的浪頭,就算是十幾丈又如何?”


  王之本話語中更多誇張之意,要真的是十幾丈的浪頭,他肯定是第一個跑的。


  王之本表麵上平靜,心中卻是駭然,此等本事的卻了得,可這廣寒山是何地,廣寒寺是何處,卻不曾聽過。


  “敢問和尚法號?”


  “向來。”


  “向來和尚?你就是那個普渡眾生的向來和尚?”


  王之本沒反應過來,顧惜時卻是想起來一個傳。


  向來和尚本是凜州廣寒山下一位普通樵夫的兒子,出生之時降佛光,在繈褓之中便顯露佛像,讓多位隱士高人齊出,最後被廣寒寺主持收為門下弟子,法號向來。


  向來和尚勤奮好學,並且悟性極高,年紀精通佛法程度絲毫不亞於主持,隨著佛法成就與日俱增,便愈發覺得世間皆苦。


  於是他自縛枷鎖,並於山前千石碑作誓,此生一日不渡萬人,枷鎖便一日不得打開,於是便有了一位和尚在田間,在坊間,在世間講經法。


  幾十年過去了,廣寒山還是那麽冷清,向來和尚卻因救苦救難被稱為大慈大悲活菩薩,越發的出名。


  “大師難道還不曾普渡萬人?”顧惜時很敬佩向來和尚,看著那冰冷的枷鎖心中有些憐憫和疑慮。


  “世間萬眾,以貧僧微薄之力不曾普照。”


  “還差幾人?”王之本出於好奇,發問道。


  向來和尚放下茶杯,麵色穆然,盯著王之本道,“僅差一人。”


  一樓的交談並沒有故意規避別人,被周圍從樓上下來的人聽進耳朵裏,此中也不乏有消息靈通之輩,向來和尚早在十幾年前便僅差一人,如今還是差一人,且不是在糊弄人?

  向來和尚不以為意,聲音並不洪亮,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貧僧不敢妄言,這一人貧僧確實是尋了十幾年。”


  “那還不曾找到?”


  人群中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這麽傳奇的事跡,書的尤為好奇。


  向來和尚起身施禮道,“不曾。”


  向來和尚佛法精深眾人皆知,此時見他起身,有講經法之意,眾人哪能放過如此難得的機會,紛紛出聲疑問。


  和尚起身,轉向泱泱眾人,何人發問都能解疑答惑,每每得到結果的眾人,無不喜笑顏開,更有心結糾纏半生不曾解,聽君一席話便恍若隔世的苦難人,淚流滿麵感歎道,果真和菩薩一般。


  樓外水勢不曾減,樓中和尚滔滔不絕,猶如水勢。


  王之本厚著臉皮也參與了其中,對於那些唏噓之聲不做理會。不過他卻和別人不一樣,沒有問問題,而是在和向來和尚辯論世間萬物。


  由漁夫烹魚到惡婦食子,由路不拾遺到餓殍遍野,由販夫走卒到太上真人,無所不,無所不論,辯論到精妙絕倫之處,眾人無不喝彩。


  到了月上枝頭,樓中眾人還不願離去,都想著再看看這辯論的二人誰最厲害,最後的最後無一人再開口發問,實在是沒有什麽問題可以發問。


  眾人無奈,待到向來和尚答應會在上京停留數日,王之本也許諾會在觀樓招待大家,人群才漸漸散去。


  口幹舌燥的向來和尚再次回到茶桌坐下,王之本所顯露出來的學識淵博很值得佩服,並且關於某些世俗觀點竟然和自己不謀而合,實在是有緣分。他麵容之中有一些很隱晦的神情,看著王之本笑著問道,“施主就沒有什麽疑惑嗎?”


  王之本在樓裏坐了大半,瞧著向來和尚滔滔不絕演了大半,和和尚辯論也有大半,心中很是欽佩,自我感覺學識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加上自己臉皮厚勉強能算得上是個辯手,但是對上向來和尚感覺還是差了一截。


  不等向來和尚再次發問,王之本反問道,“和尚今日算得上普渡眾人?”


  “算不得。”


  “為何?”


  “眾生有眾生相,此間茶樓眾生相我已經渡過,所以算不得。”


  “不如和尚你把念珠送我?”


  王之本的性情向來和尚算是領教了,心中沒有一絲厭惡,反倒是認為本就應該如此。


  向來和尚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念珠,笑著道,“施主笑了,如若施主沒有疑惑,不如貧僧送你兩個字吧。”


  “但無妨。”


  王之本放下手中的茶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隻見向來和尚左手蘸了蘸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兩個字。


  不妄。


  “不妄?什麽意思?”王之本皺起了眉頭。


  “機不可泄露,施主還需慢慢體會。”


  向來和尚難得心生稚童之心,同時他也想看看王之本能不能從這兩字之中品出一些別的東西。


  “你不就是解惑的嗎?”


  “貧僧明日來此等候施主。”


  留下一句話,向來和尚轉身離開,去了潭棧寺。


  留下一臉懵的王之本。


  “不妄……妄想?狂妄!?”


  “妄動!”


  顧惜時拉起自我糾結的王之本,道,“大師是讓你不要妄動,先把傷養好。”


  “是這個意思嗎?”


  一的時光都在滔滔江水聲中度過,洗滌靈魂沒感覺出來,倒是徒增了困擾。

  夜半三更,王之本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知是因為向來和尚的兩個字還是因為瞧見了那門大開。


  拉起睡眼惺忪的顧惜時,映著月光在院子裏練刀,十三式練完就練《薊門習劍訣》,《京秋武孜式》練完又拿起了《百戰》,真是一刻都不閑著。


  月光似水,汗水如柱。


  “要我還分什麽刀劍,全用刀好了,用劍的那些個風流名仕也就看起來唬人。”


  “你看我對著劍訣練刀不也一樣行雲流水?”


  “大師兄也真是的,武庫裏邊多少稀世孤本不肯讓我練,偏偏讓我練他寫的這本,真是自戀至極。”


  “你快看看我這招,可有大師兄一半神韻?”


  顧惜時在一旁打著哈欠道,“有有有,你比大師兄還厲害,你比二師姐厲害,你比三………”


  顧惜時越聲音越,漸漸變成了呢喃之聲。


  隨後不管王之本怎麽念經般的碎叨,最終還是閉上了雙眼,懷裏抱著鳳鳴劍睡著了。


  王之本苦笑著搖搖頭,收起了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數十本功法秘籍,隨後抱起熟睡的顧惜時進了屋子。


  雞鳴破曉,日漸漸明。


  一夜未眠的王之本坐在椅子上翻看著一本嶄新的《傅子遇》,對麵的床上顧惜時睡意正濃。


  “公子,你要的早飯準備好了。”


  門外丫鬟輕叩房門,聲音壓到了最低。


  即便如此,顧惜時還是被吵醒了。


  “我一會就去。”王之本看著顧惜時睜開雙眼,笑著道,“快起來快起來。”


  “你怎麽在這?”


  “等你啊!”


  “等我幹嘛?”


  “吃早飯啊!”


  顧惜時起身才發現,這裏不是她自己的屋子,麵色有些潮紅。


  王之本一夜未眠,精神卻是極其的好,匆匆忙忙吃過早飯,拉著顧惜時就往門外走。


  “快點,我要比那和尚早到觀樓。”


  顧惜時心中懊惱,你就是再著急也要讓我把飯吃完啊,沒看手裏還有半個雞蛋嗎?


  奈何王之本腳下步子邁的很大,根本拉不住啊。


  觀樓往常快到晌午才開門迎客,此時太陽才剛剛拂過頂樓,門口已是人聲鼎沸,睡眼朦朧的店二急忙開了店門,卻無一人進樓。


  瞧眼一看,原來向來和尚還沒進樓,心中便不覺得奇怪。


  遠處兩人兩馬穿街而行,揚起塵土無數。


  隨著駿馬長嘯一聲,眾人才看清楚來人麵容。


  王之本下馬把韁繩交給馬夫,笑罵道,“你這個和尚真無趣,來的這麽早幹嘛?”


  向來和尚施禮道,“公子裏邊請。”


  王之本把手搭在向來和尚的肩膀上親切的道,“和尚可用過齋飯?”


  “用過了。”


  人群中不時傳來鄙夷之聲,雖然聽不真切,卻是了解其中之意。


  王之本嗤之以鼻。


  觀樓的老板也算是明白事理之人,連夜叫人把一樓簡單改造,原來的桌椅都被移到了牆邊,中間空出好大一方空地,還把自己最心怡的湛清大方桌擺了出來,專門供王之本兩人使用。


  隨著人群進入,離著湛清大方桌最近的便是幾位著名的書先生,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學生模樣,手中毛筆早已經蘸好了墨汁,等著記載這空前盛舉。。


  各家大族也帶著各自的筆錄高手前來,高手們各自帶著十數個學生門徒,生怕漏掉一個字。


  闊朗如觀樓,一時也是人滿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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