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莊戶人多快活
棗兒在路家吃過晚飯,夜已經深了,白菊叫上楊三把她送到山坡上的“蘭園”。
楊三和楊五住在一條巷子裏,楊氏兄弟五人,宅基地全是連在一起的,那是他們楊家祖上留下的老官產。
楊三原本和父母一個院,坐北朝南一共五間屋,全是石頭牆茅草頂的老宅子。
楊三住西頭兩間屋,後來他手頭有了錢,就向西擴出一間,翻蓋成三間水泥澆築的平房。
父母仍住在低矮的老房子裏,下大雨時院子就淹在水裏。
村裏沒人說楊三不孝順。蓋房子不是壘個豬圈,說辦就辦了,楊三沒那個能力把父母的房子一塊翻蓋了。
楊四年輕時和父母一起住,他常常站在老宅的院子裏,看著三哥高闊的平房發狠:“等我將來掙了錢,一定起一座鑲五脊六獸的二層樓。”
可是楊四高中畢業後就當兵走了,在部隊幹得風聲水起,升到中校後轉業留在武漢當地。
他飛黃騰達後並沒有回家實現諾言,而是把父母接去武漢,住進了二十多層的高樓。
楊三家牆西是一片樹林子,樹林子過去是楊五家。
楊三和楊五家中間的那片林子,原本是留給楊大和楊二的宅基地。
五八年鬧災荒,楊大和楊二隨叔叔去關外投奔親戚,留在了吉林,他弟兄兩個的宅基地就撂荒在那兒。
楊三分家後,就把兩個哥哥的宅基地占了。那幾年建築工地支盒子板都用木模,木模的主要材料是楊樹板,楊樹就特別貴,於是楊三在那塊地上種了楊樹,五六年賣一茬,賺了不少錢。
牛先慧嫁給楊五後,把楊樹林爭過去一半。
牛先慧嫌楊樹來錢慢,就砍了楊樹種上桃樹。
由於楊三的楊樹長得高大,桃樹成天見不著太陽,牛先慧指桑罵槐罵了幾回街,楊三不理她,就不罵了。
不知聽誰說的核桃樹喜陰,於是牛先慧砍了桃樹換上核桃樹。
牛先慧不懂剪枝,也沒人願意幫她,如今核桃樹長瘋了,一年掛不了幾個果,牛先慧沒了耐心,索性不管了。
白菊打楊三的電話時,他正在家裏看電視劇。他老婆喜歡《鄉村愛情》裏的王小蒙,逢人便說王小蒙和他閨女長得像,一臉的旺夫相。
他老婆愛看王小蒙,他就跟著看,一開始並沒有覺得王小蒙和他閨女像,看著看著就像了,不知不覺把王小蒙當成了自己的閨女。
楊三接白菊的電話時,王小蒙正被謝廣坤誤會出軌。
楊三說:“有謝廣坤這樣的爹,謝永強沒長歪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還不多虧了王小蒙賢慧,那不然早讓他爹拐帶歪了。”楊三的老婆說。
楊三說:“不看了,氣得肚疼。”
說完披上衣服,拿著手電筒出門往西去。為了省電,他沒有開手電筒。
這條巷子一天不知走多少趟,閉著眼也能走出去。
走過自家的楊樹林,再走過楊五家的核桃樹林,他聽到楊五家的大鐵門“咣當”一聲。
楊三踮著腳緊走兩步,貼緊了巷子南邊的牆跟,看到一個身影閃身進了楊五家,接著大鐵門又“咣當”一聲關上了。
楊三在心裏罵:“屋咋不塌呢,砸死那兩個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楊三又想到王小蒙被謝廣坤誤會的事,越想心裏越有氣,沒偷人的被冤枉,偷人的卻沒人管。什麽世道!
楊三氣昏了頭,不由自地就生出了邪念。他想放火燒了楊五的屋,把那對狗男女燒死。
十幾年前滿家店失火的案子到現在都沒破,楊五家要是失了火……憑牛先慧在村裏的人緣,肯定也破不了案。
楊三摸了摸褲兜,每天起早去燒餅鋪生火的打火機還在,於是就進了楊五家的核桃林,他想從東牆翻進楊五家放火。
走到東牆根,楊三踅摸著一棵靠牆的核桃樹,伸手夠到樹杈,想攀著樹枝爬到牆上去。
他剛做出引體向上的動作,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牆根下豎著兩個黑影子。
楊三以為遇見了鬼,嚇得“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那兩個黑影衝過來,一個勒脖子捂嘴,一個把他按住。其中一個發出聲音說:“不是進去一個了嗎?咋又來一個?那娘們長得像頭豬,還怪招人呐!”
聽見人聲,楊三知道遇見的不是鬼,問:“你們是哪個?在這裏幹什麽?”
那兩人反扭著他的胳膊遠遠離開牆根說:“正要問你呢,你是哪個?翻牛先慧的牆頭幹什麽?”
楊三回頭去看那兩個人,見兩人都穿著警服,心裏一下子明白了,喜得要跳起來,說:“你們是來抓搞破鞋的吧?我……我也是,我是牛先慧的三伯哥。”
“你?你叫什麽?”
“楊三,就住在樹林子那邊,我早就想抓他們的現行了……”
“你抓個屁,差點壞了我們的大事,趕快回家睡覺去,別在外麵瞎轉悠。”
兩個警察就把楊三放了。
楊三出了樹林就往路長順家跑,邊跑邊唱起了拉魂腔:“風調雨順民安樂,俺莊戶人家多快活……”
楊三進屋先去看路長順,興衝衝地說:“支書,你咋回事?聽嫂子說放羊把腰閃了?人家馮啞巴放一群羊都沒事,你就弄一個貓似的小羊羔就……”
路長順聽他這樣說話,氣不打一處來說:“你暢快什麽?我又沒把你孩子扔井裏!”
楊三知道他誤會了,撓撓頭,尷尬地笑了,“長順哥,你想哪去了,我是真高興,可不是暢快你——”
楊三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明兒有好戲看了,警察去俺老五家捉奸了。”
路長順竟然沒有絲毫的意外,眨了下眼睛,說:“再怎麽說你家老五還沒離成婚,真鬧得全村人看大戲,你臉上有光?”
楊三頓時蔫了,說:“全村人早就看大戲了,丟楊家先人臉的又不是我。”
“爛在肚子裏吧,燒餅爐裏有火悶在爐膛裏,別往外撩哧。”
“知道了,長順哥,我聽你的。”
楊三打著手電筒跟在棗兒和白菊身後,三個人出了村。
棗兒問:“楊三叔,你剛才喜氣洋洋的,因為什麽事?”
“沒事,沒事。”
白菊說:“他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正好過著呢,哪天不是笑眯眯的。”
楊三嘿嘿笑了。不是牛先慧成天給他老楊家丟人,他能笑得把嘴咧到腦勺後去。
棗兒說:“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楊三叔,我要是把食品廠辦起來,你入不入股?”
“食品廠那玩藝兒能穩妥嗎?當年鎮上弄那麽大動靜辦礦泉水廠,都沒幹起來……你能行?”
“那是哪朝哪代的事啦?”白菊說。
“沒多遠呀,棗兒他爸不是還在任上嗎?”
“那會兒他莊叔又不當家,要是他幹,指定能幹成。”
棗兒不敢接話了。當著她的麵,楊三都能毫不避諱地表示出對她爸的不滿,背後還不知是怎樣評價她爸呢。
沒人會理解他爸的,解釋也沒用。任何事情都要經過多少年後,人們才會醒悟過來,才會懷念以前某位領導的好,“還是當年那個誰在任時幹得對……”
白菊沒文化,可是看事情卻看得無比透徹,那是哪朝哪代的事呀!
我是新時代的莊棗兒,我要幹的事指定能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