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棗子紅了熟了
幾年前鎮政府為幫助農民把大棗變成錢,建起了果脯廠,果脯廠隻堅持了一年,因為打不開銷路就倒閉了,果脯廠改成了孵化廠。
朵山大棗仿佛是一個嫁出去的姑娘,眼看要生兒育女了,卻被人退了婚。
於是重新陷入輪回,每年秋天,打下新鮮大棗,曬幹入倉。兒娶女嫁時,抓出一把壓箱底撒帳子;生兒育女時,揀出幾顆綴桃枝回娘家;臘八時,丟一些在鍋裏煮臘八粥……
棗兒和蘭花背靠背坐在棗樹下,兩個人看著紅通通的棗林陷入了沉思。
這時村裏的大喇叭響了,路長順在廣播:“全體村民請注意,收鮮棗的明天來我們村,隻收購一天,有願意賣鮮棗的村民,抓緊時間下棗過磅,能下多少下多少,不賣鮮棗的村民發揚下風格,幫助左鄰右舍去下棗。不願賣鮮棗的等兩個月曬幹再賣,到時還會有收棗的過來。”
今年大棗豐產,銷路不好。莊有成早就在朵山大棗將要成熟時,安排人員到山外聯係買家,前後引來了好幾撥考察的,花了不少招待費,終於敲定了兩家。
一家是省城的美潤食品公司,專收鮮棗,過磅付款,但是收購價壓得較低。另一家是省外一個大型連鎖超市,要幹棗,不過要等兩個月後才能大量收購。
白菊從村子裏走上來,遠遠地叫:“蘭花,蘭花。”
走到近前,白菊說:“蘭花,你把咱家的大棗賣了買飼料吧。”
大棗上市了,白菊先想到的還是蘭花的養殖場。
棗兒問:“蘭花姐,飼料的問題還沒解決嗎?”
“我想建個飼料廠。”
飼料是養殖場的死結,也是蘭花的心結。
搞生態養殖不能用含有添加劑的普通飼料。尤其是七彩山雞、孔雀等珍禽,對食物極其挑剔,隻能用青稞和糧食再輔以動物骨粉配製出來的飼料,這種飼料的采購成本太高。
隻有自備飼料廠才能控製成本,蘭花一直計劃著上個飼料廠。可是她還欠著貸款,每年的利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再追加投資的話就有些力不從心。
棗兒說:“好啊,磊山有的是青稞,每年都白白爛爛在地裏,還要政府拿出人力物力防止秸稈焚燒,建成飼料廠可以廢物利用,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啊。”
蘭花淡淡地說:“是好事。”
“可以找我爸支持啊。”
莊有成對蘭花的支持已經夠多了,蘭花不肯再去給他添麻煩。他管著偌大的鄉鎮,不能把精力全放在一個小小的養殖場上。
“我還沒有準備好。”蘭花敷衍說。
白菊走到近前說:“閨女,快把棗打了吧,好歹是個添補。”
蘭花說:“媽,鮮棗便宜,等曬幹了再賣吧。”
“你養著這麽大一群咕咕軍,天天張嘴要吃的,還能等到賣幹棗?”
蘭花被媽媽逗笑了,“媽,我的咕咕軍也不是光吃不長膘,一茬一茬地換著錢呢,再過幾天,等中秋節時家禽的行情上來,我就有錢了。”
白菊說:“謝天謝地,這可應了那句‘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老話了。”
蘭花和棗兒笑得肚子疼。棗兒說:“嬸,你說話比我叔招人喜。”
路長順在大喇叭裏廣播第三遍時,村口很快湧出一支由老人和孩子組成的打棗隊伍。
棗兒說:“棗樹這麽多,這些老人孩子一時也打不完啊。”
“沒辦法,青壯勞力都出去打工了。慢慢打吧,趕不上賣鮮棗就賣幹棗,幹棗比鮮棗多賣錢。”蘭花說。
“既然幹棗貴,為什麽還要賣鮮棗?”棗兒發出疑問。
“手頭寬裕的當然不著急,山裏人,花錢的地方多,來錢的地方少,就等著這茬棗換幾個零花錢呢。”白菊說。
剛才還蔚為壯觀的上山隊伍,一撒進棗林裏,就像鳥兒飛進了樹叢中,各家找各家的樹,各人幹各人的活,偌大的棗林,隻聽見歡聲笑語,看不見人了。
蘭花拉著棗兒鑽進棗林裏,幫餘大娘打棗。
餘大娘六十六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給別人開貨車,十天半月回家一次,小兒子餘進江兩口子去了深圳打工,半年沒回來了。
餘大娘照看餘進江的兩個孩子。
餘小溪今年八歲,在村小學上二年級。七八歲的孩子最調皮,按朵山的說法,正是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齡。
小溪卻很懂事,放了學從不出去玩,做完作業就去放羊,放羊回來就哄妹妹小水。
小溪一進棗林就爬到了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棗樹上,雙手扳住一個大樹幹,一腳蹬著一個樹杈,使勁地晃動棗樹,棗子像下冰雹一樣撲撲掉了一地。
餘大娘就往籃子裏拾,拾滿籃子再倒進化肥袋子裏。
蘭花用竹竿幫著打樹梢的棗子,邊打邊衝小溪喊:“小溪,抓緊點,別掉下來嘍。”
小溪滿不在乎,猴子似的從一個枝椏跳到另一個枝椏上,還在使勁地晃。棗兒心懸著說:“快下來吧,太危險了。”
棗兒話音未落,小溪一腳踩空掉了下來。
樹下的人都嚇呆了,急忙跑過去,隻見小溪一臉的血,嫩嫩的胳膊和腿上蹭掉一層皮,也是血流不止。
蘭花把小溪抱在懷裏,問:“摔哪兒了?摔哪兒了?”
餘大娘帶著哭腔喊:“小溪啊,你說句話啊,俺的孩兒,你可別摔壞了,這叫俺怎麽給你爹娘交待啊!”
棗兒說:“別愣著啦,快送衛生室。”
蘭花抱起小溪跌跌撞撞往山下跑,棗兒攙著餘大娘牽著小水跟在後麵。
到了衛生室,大夫檢查後說,幸虧沒磕在石頭上,都是皮外傷,包紮上打一針回家養幾天就好了。
餘大娘一聽沒大礙,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俺的天爺來,嚇死俺啦,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個活閻王回來還不得剝了俺!”
餘進江從小就是個愣種,脾氣上來沒親沒故。
把餘大娘娘仨安頓好,天已經黑了。
棗兒和蘭花走在回養殖場的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有些累,也有些無奈。
大喇叭又響了,還是路長順的聲音:“全體村民請注意,今天打棗摔傷了兩個小孩和一個老人。大家夥在打棗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不要讓小孩爬樹。大家夥都是鄉裏鄉親的,要發揚互幫互助精神。家裏有勞動力的,忙完自家的活幫幫那些老人孩子……”
蘭花發牢騷說:“村裏哪還有勞動力啊。來收棗不提前通知,早幾天開始打棗,就不會這麽急了。”
一聲長長的鳥鳴劃過夜空,鳥兒歸巢了。棗兒想,那些出門在外的人,會不會惦記著家裏的老人和孩子,早早回來呢!
回到山坡上,蘭花去養殖場,棗兒拿出筆記本電腦上網。
謝媛媛正好在線上,看到棗兒便和她打招呼:“第一書記同誌,在山裏舒服嗎?”
棗兒無精打采地回了個“難過”的符號。
“怎麽了親愛的,後悔了?要不要我把你弄回來?”
棗兒把今天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謝媛媛說:“笨,這事早和我說啊,不就是打個棗嘛,我分分鍾鍾搞定。”
棗兒發了個“撇嘴”的符號。
“不信?親愛的,你知道義工聯盟嗎?我就是磊山義工的召集人——之一。打棗這事好玩,我保證一呼百應,你說吧,要多少人。”
棗兒頓時來了精神,“太好了,人越多越好,不過明天一早就得趕到朵子西。”
“沒問題,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我馬上發出江湖召集令。”
棗兒每隔半個小時打一次謝媛媛的電話,打得謝媛媛急了,說:“姑奶奶,別騷擾我了,明天早上等著在村口放消息樹吧。”
第二天清早,路長順去村委會門口準備收棗的場地,隻見三十多輛私家車浩浩蕩蕩開了過來。
路長順心說,乖乖,今年收棗怎麽來了這麽多車。
路長順一愣神的功夫,一百多口人從車裏忽拉下來了,他嚇了一跳,趕快迎上去結結巴巴地問:“你們,你們是……幹什麽的?”
謝媛媛問:“這不是朵子西嗎?”
“是啊?你們要幹嘛?”
“我們是磊山義工聯盟的,莊棗兒讓我們來幫忙打棗啊,她在哪裏?”
正說著,棗兒已經從山上過來了。她也沒見過這麽大的陣勢,有些懵,問謝媛媛:“老謝,怎麽這麽多人?”
“你不是說人越多越好嗎?放心,我們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不讓群眾管飯。哈哈。”
路長順一聽,大喜,說:“我這就去廣播,讓各家各戶帶你們上山。棗子隨便吃,臨走再帶些回去。”
“大叔,我們可不是鬼子進村,要吃你肯定堵不住嘴,帶回去就不用了,到時按市場價賣給我們就行了。我們來時就定好了,一共一百二十人,一人買五斤,算是為農民伯伯盡份心。”謝媛媛說。
路長順高興地說:“好,好,你們不是鬼子進村,是八路軍支農。棗兒,替我招待好你的朋友,我去召集村民。”
人多力量大,一百多義工,僅用半天的功夫,邊玩邊幹,其樂融融,很快就幫需要賣棗的村民收完了大棗。
棗兒悄悄問媛媛:“你們這麽多人,得怎麽管飯啊?”
媛媛說:“讓你們管飯還叫義工嗎?放心吧,餓不著,我們有經費。記著啊,以後再有這樣好玩的活動通知我!”
“好玩?”棗兒說:“好吧,我會經常給你們這些城裏的閑人找些好玩的事做。”
棗兒幫朵子西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心裏稍稍得到了些安慰。但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覺得必須要盡快做出改變,否則時間久了,自己的熱情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