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煉獄甘霖·五
當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的時候,秦默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他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從脖子到腿都大大小小的是淤青和浮腫,尤其是那承受了所有毒打的背部,已經有好幾塊地方破開了皮。秦默將陳善絲牢牢地護在身下,張開雙臂,雙手使勁刺入石頭縫裏,就像大鳥為了保護幼鳥而張開雙翼,獨自承受冰雹的轟擊一般。
二人是先跑了一段路以後才被他們追上的,陳善絲蜷縮的地方是小樹林的西側邊界,靠著一堵石頭壘的斜牆。這樣一來,如果秦默自己不挪開身子,那小混混們還真拿他沒辦法。
“放手吧,你會被活活打死的!”看到秦默因為劇痛而咧起的嘴唇,以及那布滿額頭的細汗,陳善絲的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然而,秦默卻是以強打起的笑容回應她的:“看到你哭,那我,咳……更不能放手了。”
“哢擦——”
打在秦默身上的木棍,居然也折成了兩段。小頭目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沒想到這小子這麽抗打,自己這一幫子人都打累了,也沒能打服他!
原本他以為,自己需要收拾的隻不過是個好管閑事的臭書生,帶上兩根木頭和幾號兄弟足矣,這可是他第一次栽跟頭。怎麽辦,手裏是有小刀,可是……
“喂!你們幾個!”
看到警車已經在小樹林外停下,警察已經衝他們的方向跑步趕來,小頭目還是咬牙將折疊刀收了起來。
“今天算你們走運……兄弟們撤!”
小混混們找到預先挺好的自行車,一個接一個消失在樹林深處。當氣喘籲籲的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這群人已經完全看不到影子了。
發現他們終於走遠了,秦默緩緩地將雙臂收回,一把癱坐在地上。
“這群兔崽子真會挑地方……下次逮人得騎摩托!”警察皺起眉頭暗暗叫罵兩句,隨即便俯下身子,連忙從頭到腳檢查起陳善絲來:“怎麽樣乖女兒?受傷沒?”
“沒。”
“沒就好,沒就好……”看到自己的女兒果然還是和之前一樣,除了衣角有幾處鞋印之外,渾身上下的肌膚都還白淨白淨的,陳警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的憂慮也漸漸下去了。
“咦?秦默,你這傷的可不輕啊,等著,叔叔給你叫你爸來。”
“不用了,這點傷……”
“咚——”
“秦默?秦默!挺住,千萬要挺住!喂,醫院嗎?有傷員,快派救護車到……”
……
這是……光?
還有香味?
“我在哪?”
剛一睜眼,秦默就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大床上,周圍的一切都亮堂堂的,一點都不像陰暗潮濕的家。他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想擋住有些刺眼的光,卻發現右手上居然紮著輸液針頭……
哦?這裏是醫院啊。
這時,他才注意到那淡淡的幽香,陳善絲一直伏在自己的身上。她這會兒似乎是睡著了,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上下起伏,右手跟前還有沒寫完的數學作業。
不對,幾點了?秦默嚇得忙看了看手表——一點四十啊,還好,這會兒走應該誤不了課的。
哎等等,這是……
什麽?二次函數?自己沒記得講二次函數啊!
“啊?你醒了!”
發現秦默正在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陳善絲唰地一下臉便紅了,忙起身整了整衣服,“對,對不起,我有點困,就……”
“我在這躺了多長時間?”
“啊,有兩天了吧。”
“什麽!”
聽到這話,秦默嗖地一下便從床上坐了起來,卻感覺臀部一陣劇痛,又疼得一下子坐回床上去。
完犢子了,兩天作業都沒寫,老班不把自己皮扒了當牛皮紙用才怪!
“哈哈哈,也不用太著急啦,我都幫你寫了呦。”看到秦默誇張的表情,陳善絲嗖哧一下子便笑出了聲,不緊不慢地把數學作業打開了——原來剛剛那本,是自己的作業啊!
“呼,那就好……謝謝你了。”
“其實,是我應該感謝你的。”陳善絲微笑道,將手放在秦默那淤青尚未消退的胳膊上,“謝謝你舍身救了我。秦默你是個很勇敢的男孩子呢!”
“啊,我嗎?”
發現自己被表揚,秦默臉上洋溢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傻小子,你還笑得出來啊。”就在這時,房門被打開,一個身穿警員製服的男子走了進來——是陳叔-。
看見秦默的樣子,他不由得捂住了臉,滿臉都是無奈,“你小子昨晚昏了一晚上,可把我們全嚇著了。學校知道你的事情以後,可是對你作出了嚴肅處分啊。”
說到這裏,他的麵色驟然變得凝重,一步一踏地走到了秦默的病床前。陳善絲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滿是驚訝和不解。
突然,陳警官雙手一晃,唰一下便變出個鬼臉來。
“你的‘處分’就是,下個星期升旗的時候全校表揚!”
“爸!你嚇死我了!”陳善絲也給氣笑了,佯裝生氣地衝調皮老爹胸口搗了一拳。
“怎麽樣,你對處分還滿意嗎?”陳警官的目光挪到了秦默身上。
“這處分……”秦默低下頭去,略加思索。
“我還蠻想再來幾次的!”
“哈哈哈哈!”
病房裏洋溢起歡快的空起來。
房門外,那幽怨的影子的主人把頭一撇,悄悄隱去……
兩個星期的時光在悄然間飛逝而去,一切的風波都隨落日被炮進昨天了……
可真的是這樣嗎?
“今天有雪,大家回家過馬路的時候注意安全。下課!”
“老師再見!”
這天,秦默邊消化著老師講的內容,一邊忙活著將書本收拾起來,準備回家了。隻是……這都放學了,陳善絲到底去了哪裏?
逃課?不可能,從小到大,打認識以來,秦默從未發現她有逃過一次課。
自己偷偷出去補習了?這小灶開得可以啊,都把正餐跳了!
窗外,雪下得正緊。
“你好……你是秦默嗎?”
正思索著,一個支支吾吾的聲音將他的思慮打斷。秦默循聲看去,教室門口站著一個麵容青澀的男生,正一邊不自在地攥著衣角,一邊怯怯地觀望著自己。
“是,有什麽事嗎?”
“……這是我同學托我給你的。”
他四下觀望,在確認沒有其他人後,低著頭,快步跑到秦默麵前,將一張紙條拋在他的桌子上,然後又蜷縮起身子,像剛剛一樣快步地跑走了。
秦默微微一怔,用有些顫抖的手打開了紙條……
“嘩——”
在閱讀完最後一個字的一瞬間,他手中未來得及裝入書包中的一摞教材散落在地。
混蛋!
下一秒,他便顧不上收拾那些教材,抄起豎在牆角的班旗,信步衝出班去。
雪越下越大了,狂風發出令人汗毛倒豎的可怕怒吼,席卷著來自九天之上的冰碴鞭笞著地上的凡人們。滿地都是白花花的碎瓊亂玉。
在淩亂的人群之中,一個一身黑的少年氣勢洶洶地抄著鐵棍逆著風奔跑,格外地引人矚目。
這麽冷的天,居然隻穿秋衣?凍傻了?
秦默沒有理會人群中的指指點點。他拐過一個又一個牆角,終於來到了那處雪最深、最髒的胡同……
“唔!唔!”
剛一拐了彎,秦默便瞅見了被綁成人棍的陳善絲——一見到自己來了,她的雙瞳中頓時湧現出驚恐,隨即便極力地來回搖頭,示意自己趕快離開。
而他後來知道,把陳善絲騙出去的人,叫做森鐮。
在她的身邊,十多個手持小刀與棍棒的小混混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
腦袋讓驢蹬了吧?還真學英雄救美?
“不要怕,我在這兒!”
秦默大喝道,將那不鏽鋼鑄成的班旗旗杆往雪地裏一立,撞擊出嗡嗡的沉悶響聲。旗幟也被風掀起來了,在狂風之中瑟瑟作響,那鮮紅底麵上的“一七零一”四個正楷大字尤其引人注目。
“可以啊你,讓你帶錢來,你特麽就帶杆旗過來。”
被拱衛在正中間的小頭目漫不經心地吐了口煙,不屑地瞅了他兩眼,“我紙條上說得明明白白吧,一萬二呢?”
“我沒錢。”
秦默絲毫不懼其千萬重圍困與淩人的囂張氣焰,整個人與旗杆一同在風中巋然不動。
“沒錢你還敢過來?”
“我是來帶人走的,馬上放了她。”
“放了她?”小頭目將煙一吐,捧著肚子笑了。
“你以為你是誰?搞清楚!現在,可是我把你包圍了!”他扯下墨鏡,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珠——它們散發著歇斯底裏的瘋狂。
“給我打!”
“來啊!”
秦默將旗幟三兩下往手上一裹,隨即便掄起鐵杆,衝向撲來的小混混們。
第一杆,便立馬將一人捅翻在地。承載了全部怒火的旗杆頂在了他的臉上。秦默又是扭轉腰肢,便又是一棍掃在了左側襲來的小混混的脖頸上,頃刻之間將第二人也打翻。
可是窄小的巷子畢竟不是長武器的天地,再加之前兩棍的表現也隻是腎上腺素助力的奇跡,他的第三棍便被人攥住了。
畢竟,他隻是個學生而已。
第一棍,第二棍,頻繁的攻擊開始落在秦默的頭上,身上,胳膊上,腿上……疼痛感頻頻傳來,神經的超負荷刺激牽動著秦默的每一塊肌肉,讓他本能地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行,絕對不能倒,絕對不能求饒……至少我愛的人現在還站在我這一邊……
我才不會向你們這群渣求饒!絕對不會!
絕對不會……
記憶也隨劇痛與恥辱上下抽搐,視野逐漸模糊,尖鳴盤旋在耳畔,已經回憶不起何時抵達的那姍姍來遲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