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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五馬渡江

  海上航行一個多月,幾人終於從淮水入海口溯水西行抵達下邳。劉秋讓孫川從運河南去吳地,自己則和翾風帶著幾個家僕進城去訪王敦。

  聽聞老友前來,王敦自然喜不自勝,就近在住處辟出一間院子給劉秋住下,又遣人去知會王導,當晚便在家中設宴款待遠來的二人。

  王導如今已過而立之年,早已從昔年那個才華橫溢的少年成長為司馬睿麾下的謀士;而王敦則和劉秋一樣年過四十,已然如同自己的族兄當年那般開始向朝廷中樞努力,成為新一代的社稷重臣。今晚是家中的接風宴,王敦讓劉秋把翾風帶上,自己則把宋褘帶在身旁,只有王導孓然一身沒有美姬作陪。

  翾風見是當年和自己交好的宋褘自然心中生喜,席上相逢與她對視一笑。宋褘如今早已出落得一副雍容之姿,非是尋常美姬可以比擬,只有用國色才可形容,故而王導和劉秋都不時向她身上投去注目禮。王敦見了便高興地說道:「如今公主遠在洛陽,今天席上只有你我兄弟三人,就是美女也都是舊相識,大家不必拘束,今晚可開懷暢飲。」說罷便帶頭敬了大家一杯。

  待大家放下酒杯,王敦又說道:「這些年天下變亂,大家也免不了流離之苦,如今能在此重逢想來也是上天見憐。只是自從前些年聽聞承露兄送荀氏北返遼東就再無音訊,不知這些年兄長在何處高就?」

  劉秋早知王敦會有此問,就將早已備好的答案奉上,「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愚兄到了北疆便卧病不起,幸虧翾風姑娘念及多年情誼一直在身邊照顧我才算撿回條性命,荀氏又從旁資助這才讓我沒餓死他鄉。如今身體已無大礙,又聽說駙馬兄弟皆在此便遠赴千里前來投奔。」

  王導聽罷便問道:「公子這一路南來須經幽、冀之地,現今鮮卑諸部都不大安定,冀州又是諸王故地兵禍連年,公子這一路南來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

  劉秋又繼續將準備好的答案托出,「司馬所言不錯,不過所幸還有王大將軍都督北疆,這一路雖有些小麻煩最終都還算太平。」

  王敦在劉秋身上找不出破綻,就對他身旁的翾風道:「翾風姑娘多年來鍾情公子卻一直未得機緣,想不到此次北去反倒成全了,否則小弟倒還一直擔心兄長的婚嫁,如今看來倒是可以放心了。」

  宋褘見王敦一直問不出什麼,就從旁解圍道:「妾也是此見姐姐隨公子前來方才猜到幾分,想來倒是不負當年為二位傳書之情,妹妹在此借老爺的美酒為姐姐賀。」

  翾風飲下一小口酒方才回道:「當年便知妹妹伶俐,多年不見越發聰慧,姐姐在此謝謝妹妹。」

  當年石崇府中碩果僅存的兩大美女一顰一笑都搖動著在座幾人的心神,大家都顧不上說話,只有劉秋開口問道:「來之前就聽聞駙馬已榮升將軍又調至青州任刺史,怎麼卻跑到徐州來了?」

  王敦看了看王導,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還不是我家司空大人疑神疑鬼,總擔心天下大亂,非要讓我守在青州方才安心。如今幾個鬧事的封王都已被殺,新帝也已登基,平定各處叛亂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夷甫卻還要我守在地方上觀望,我覺得無聊這才南來和茂弘小住幾日。」

  大概是兄弟兩個還沒有在這一問題上達成一致,王導這邊也勸道:「司空所言並無什麼問題,如今北面的匈奴蠢蠢欲動,聽聞劉淵已返回本部營地策劃變亂,起事只在朝夕之間。而且巴蜀和江東又生叛亂,不僅失了成都和建鄴,連顧榮這班南方士族都投了叛軍,兄長與我守住青徐自然對朝廷大有裨益。」

  「顧榮反叛了?」劉秋不由得喊出了聲,翾風忙幫他輕拍前胸,生怕他再病了。

  王敦則不屑地說道:「南方的貉子能有什麼好,自然是誰給好處就跟誰,叛軍一起,那些所謂大族還不都跟著降了。」

  沒想到一旁王導又在一旁反駁道:「兄長不要妄下結論,日前弟已接到密報,聽聞他現在心生悔意,正謀划作為內應一同剿滅叛軍。」

  顧榮的叛亂自然讓劉秋心生煩亂,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王家兄弟席間居然也帶著明顯的分歧,二人間的火藥味已是越來越濃。這邊王敦冷哼一聲,「就算江左指日平定也沒有讓我留守青徐而讓琅琊王南下偏安的道理,如今京中形勢已定,東海王手握大權,夷甫更是位列三公,如此大好形勢怎可退避?」

  至此劉秋方才聽出些眉目,原來王家兄弟二人是因為對當前局勢判斷的差異從而產生分歧,「我聽下來二位的爭執是不是因各自不同的判斷而產生?阿黑以為東海王和司空已經把持朝政此時便應回朝接受重用,由琅琊王和王司馬留守下邳東海王的老家;而阿龍則和司空相近,眼下西南和北方皆亂更應在東南偏安,由駙馬守住青徐以固東南根基。」

  王敦點了點頭,「說的不錯,所以我才從青州遠道前來和琅琊王相商。承露既已明了,此事你怎麼看?」

  劉秋可不想剛到就捲入兄弟二人的漩渦,於是抱拳道:「愚兄惶恐,久居蠻夷之地對天下之事早已生疏,這樣的事情還是留給二位和王爺來做決斷,今天我便只帶了耳朵前來赴宴。」

  王敦哈哈大笑道:「幾年不見,兄長卻越發圓滑了。不過如今東海王手握大權,督兗、豫、司、冀、幽、並六州事,再加上我手中的青州和琅琊王手中的徐州,關東八州全部都在我們手中,天下大事何愁不濟,怎可如阿龍般畏首畏尾。」

  酒吃到這份上這話便說不下去了,沒多久王導便借故告辭,劉秋見狀也託辭回去休息。

  到了次日,劉秋想起昨晚席上的宋褘,便對翾風道:「昨晚的酒宴估計只是個開始,夫人今日閑時可藉機去探下宋褘,估計這兩日還有酒席等著我們。」

  不想翾風卻道:「妾與宋褘姑娘原本就親近,去探望一下自然是應該的。只是若再有酒宴妾便不能陪老爺同去了。」

  劉秋不解翾風之意就問道:「這是為何?」

  沒想到翾風臉上微微發紅,扭捏了幾下方才道:「昨晚席間喝了兩口薄酒便覺不適,今天早起就請了駙馬府里的郎中過來號脈,誰想竟是妾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劉秋自然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驚喜,就將翾風輕輕摟在懷中柔聲道:「翾風雖不是漢家女子但生性最是溫柔,想來這孩子當是來時在海上懷下的,一個月的風浪顛簸也沒聽你說過什麼,只是平時記掛我來著。」

  翾風向窗外望去見並沒有旁人,才輕聲說道:「妾自幼出身微賤又早早不見了家人,客居洛陽多年旁人都把我當作卑賤的異族,只有詩書才可稍作緩解。幸好後來遇到老爺才讓我又看到希望,雖然中間也經歷些波折妾也知道有些事終歸超出人力所及,不過最後還是託了慕容姐姐和孫姐姐的福終於讓我能夠長久陪伴在老爺左右,雖為妾室總算是知足了。」

  劉秋神情地撫摸著她白皙的手指,溫柔地說道:「筠兒出身大家故做事張揚,好在她行事有節、寬容宏大,頗有先祖之風;而你便是一味溫婉體貼,但看事情卻絲毫不差,如此你們兩個倒更顯得相得益彰,我能得妻妾如此便是無憾了。」

  翾風聽了忙用手遮住他的嘴,「老爺快別這麼說,妾怎可與孫夫人相較。沒了妾還可有旁人來服侍老爺,但若沒了夫人這家怕是都要塌去一半。」

  正說著,外面下人卻進來送上請帖,果然是琅琊王請他明日晚上到府中赴宴。

  聽說是酒宴,翾風自然不便陪著同行。可是到得王府才發現只是飲茶敘話,根本不見酒席。見了王爺,劉秋行完禮便被安排在旁坐下。琅琊王身旁的司馬王導才緩緩說道:「公子前日才來下邳,本該多休息幾日,可是荀氏遠去遼東,王爺雖與她斷了關係但畢竟是兩個孩子的生母,故此才召你前來詢問,不知她最後去了何處。」

  沒想到王導竟替司馬睿找了這麼個借口叫自己前來,劉秋也就答道:「司馬想來前日已經聽聞,小人隨荀氏到昌黎后便一病不起,後來就長居那裡。」

  王導於是又問:「聽聞慕容部久居昌黎一帶,公子可曾去過昌黎不遠的大棘城?」

  任誰也沒想到昨晚隨口一句竟能讓王導想了這麼多,劉秋知道難以隱瞞,便如實答道:「司馬博學,小人確實在那裡養過病。」

  王導笑了笑,「昔年聽聞鮮卑慕容部曾以不足兩萬的兵力打得宇文部十萬大軍棄甲而逃,甚至有傳聞說在戰場是看到了瀰漫的濃煙和自天而來的巨石,原本我還疑惑,前兩日聽聞公子曾在遼東養病,便想到這其中緣故了。」

  劉秋的臉上登時變色,王導只憑一些戰場的傳聞便推測是自己在大棘城待過,難道他還知道其他的事情,還是有人從遼東向他報告?劉秋不敢再想下去,還是司馬睿打圓場道:「公子勿作他想,當時我和茂弘聽聞此事便覺得蹊蹺,後來想到公子通曉仙術,怕是你所為,沒想到被司馬一問便問出端倪。」

  雖然司馬睿給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不過劉秋還是驚出些汗來,還未作答,王導倒是說道:「前日公子既已知道我與族兄的分歧,今日請您來此便是想請教閣下如何看待此事。」

  劉秋剛才已被王導問的心神慌亂,哪還有心情指教,「王爺和司馬高抬小人了,前日我便說過,這些年久病在床早已不問世事,王爺今日請小人前來怕是問錯了人。何況在下學識低微,不過是靠祖宗蔭庇,不知王爺緣何要來問小人的淺見」

  劉秋本想就這樣應付過去,豈料司馬睿卻對不依不饒,「看來茂弘之前沒有說錯,公子果然不願賜教。昔年駙馬和孫秀都曾引你為座上貴賓,石崇雖軟禁過你亦不敢動得分毫,這豈是尋常人所能為?如今小王身居亂世,前次差點行錯了路幾致命喪洛陽,如今痛定思痛到處求賢,想求公子指點一二,難道這也要拒絕嗎?」

  劉秋雖不知司馬睿到底在洛陽經歷了什麼,不過想必也是遇到了些艱辛,畢竟琅琊王不得皇族甚至重臣和士族待見早就是京中公開的秘密。劉秋見司馬睿如此堅持,但還是應付道:「茂弘與我也算相識多年,以阿龍博學,既然提出東渡,想來早已思慮周全,不知可否先將其中利害說與在下。」

  此話本是推托之詞,沒想到司馬睿卻投來讚許的目光,王導則從旁說道:「從前只聽聞公子被傳有些非凡法力,如今看來確是有些過人之處,若今日換作旁人必定在此侃侃而談。」

  劉秋沒想到得了這麼個效果,但也只好呵呵笑道:「在下是真不了解現在的時局,王爺又非要我講,這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

  沒想到王導卻把劉秋的話當了真,只見他正身分析道:「如今洛陽局勢雖稍定,但並沒有改變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西南的巴蜀和東南的吳地都已失去朝廷控制,北面并州的匈奴也不容樂觀。琅琊王是聖上遠親,繼續留在北方的話若將來諸王紛爭再起很難不殃及池魚,所以我和王爺商量繼續遠遁才是上策。我們現在身處徐州,只能向江東避禍,吳地雖有叛亂,但起事的陳敏不過一將軍耳,矯詔誆騙本地士族和官員投靠,要誅滅叛亂並不難。現在的問題是,王爺南下並沒有朝廷的旨意,而且還有東海王的命令幫他守著下邳老家,如若我們就此南渡,將來陛下或者東海王追究下來恐怕很難應對。另外先汝南王的幾個兒孫都被封在西面的豫州與吳地僅一江之隔,幾個王爺尚還年幼,如若被人要挾或是一時意氣而來攻我家王爺,則江東變數大增。」

  劉秋見王導如此一本正經,當著司馬睿的面也不好再一味逃避話題,默想片刻后才說道:「我在北疆這些年知道平州牧和東夷校尉不睦已久,而據傳說是因為東夷校尉和驃騎大將軍王浚不睦產生,如此恐怕幾支鮮卑將失去遼東晉軍牽制,若與并州的匈奴和西北的羌人一起發動,守衛幽、並二州的王大將軍恐難招架。何況如今朝中內輕外重,說句大不敬的話現在的東海王手握六州大權和當年的趙王並無什麼不同,否則王爺也不會急著遠遁江東。如果朝中繼續動蕩,則北面王將軍的糧草和兵員供應就會失控,更加難以守住北疆,到時中原恐怕會面臨全面崩潰的局面,所以琅琊王大可不必擔心朝廷的制裁。就算將來形勢能夠穩定,王爺也大可以避免參與諸王出兵爭權來作託辭。」

  王導聽罷也嘆氣道:「公子說的不錯,如今天下大有分崩離析之勢,可是不要說王爺手中沒什麼兵權,以之前諸王之亂的例子,就算有兵權,入朝勤王也會被皇帝和其他諸王、大臣猜忌,為今之計只能退避自保。」

  想到不遠處的豫州諸王,劉秋又說道:「汝南王這一支我並不了解,不過當年賈後奪權時汝南王和幾個公子都在洛陽遇害,如今封在豫州的是他幾個小兒子和孫子,聽說最大的不過剛剛二十。這些年他們一直安分,想來不大容易起兵作亂,不過他們年紀太輕,我先前問過處仲他們也沒在軍中待過,亦很難成為江東的屏障,現下吳地的變亂他們無動於衷便是此理。」

  劉秋自以為一番分析頭頭是道,不想司馬睿對豫州形勢更加胸有成竹,「公子還說對天下事不了解,只看你對豫州諸王如此了解當是早有準備。不過公子可能不知道的是家母太妃夏侯氏是汝南王家夏侯太妃也算近親,論起來家慈還要稱她一聲姑母。本王已請母親去信一封到豫州,一來聯絡一下感情,二來也看下他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劉秋見王爺早有充分準備,心下更加困惑,「王爺和司馬既已有萬全準備,在下便安心了。不過在下不解的是,既如此為何還要連夜相邀謀划,還請明白相告。」

  司馬睿聽了哈哈大笑,「看來還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子。當年閣下曾在洛陽我府中以石煉銀,又曾當著先帝和百官的面點石成金、火中鍊字,大家都把你這張天師唯一下山的弟子當作他在洛陽的化身。當今天下將有大變,想來公子和尊師都有自己獨到的看法。故而當此進退不決之時,特請公子指引一條明路,還請不吝賜教。」

  說著便離席親自來到劉秋面前替他斟了一盞熱茶。劉秋此時方此恍然大悟,也跟著呵呵笑道:「王爺和司馬有心了,難得做了如此詳盡準備還要再求穩妥,可是凡事儘力便好,怪力亂神未必能幫到王爺許多。」

  王導在旁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王爺和下官就是想知道這天道將向何處去。」

  劉秋明白他們只是缺乏信心,可是若一味拒絕恐怕只能讓自己失去他們的信任,不由心念一轉計上心頭,「數年前師父曾帶信給我,上面用了卦象中的巽卦來表示他的看法。」

  王導才思敏捷,很快就猜到了其中的意思,「巽卦為風,表東南。難道張天師也如此看好江東?」

  劉秋點了點頭,「師父正是此意,想來他當年早早就南下鄱陽龍虎山也是因此吧。」

  「對、對,小王也聽聞天師幾十年前南下修行,果然還是仙師法力無邊,這麼早就看出了我們費了這麼大勁才想到的事。」司馬睿忙附和道。

  劉秋的答案讓司馬睿和王導有了信心,二人又說若再有事還要請劉秋前去謀划,這才放他回去。

  幾天後,王敦府門外的下人來報,說是有人前來送信但一定要見劉秋本人。劉秋到門口一看,居然是孫筠穿了身下人衣服前來,自然將她引入內室。翾風見是孫筠忙下拜行禮,劉秋則問道:「川兒才走了數日,夫人怎麼這麼快就到了,難道沒有遇到他?」

  孫筠接過翾風遞來的茗茶,喝掉整碗才答道:「剛好我最近在淮陰,川兒在我們的商棧打聽消息時正好遇到,於是就乘船來了。」

  劉秋握著孫筠的手道:「這些年我在遼東把商棧和貨運的道路都已打通,平州刺史也算見過,大概是年紀漸長越發思念親人,可是父親又堅持不要我去見他,於是就和翾風一同南下來與你和泮兒相聚。只是不知道現在江東叛亂,泮兒和陸公諸位可還好么?」

  孫筠從袖中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淚,「川兒已和我說過夫君看過公公的家書,他從沒見你發過這麼大的火氣,希望夫君不要怪他。」

  劉秋擺了擺手,孫筠又繼續道:「泮兒一直養在賀彥先在山陰的家中,現在已經入塾,師父說夫君的孩子就算是個女兒也該學些道理。賀家是江東大族,他又一直稱病不出,起事的陳敏並不敢拿他怎樣。至於師父,如今年紀大了也不常在水上跑了,平日都是我和八哥他們在管,還好川兒平時還能多幫我些。」

  劉秋一聽提到女兒,聲音不覺有些顫抖,「泮兒可還懂事么?」

  孫筠含淚點了點頭,「泮兒和我小時候一樣活潑,也總喜歡在湖裡游泳,自己也一樣曬得黝黑。不過她靜下來時倒很像夫君一般多思,私塾的功課也作得好,先生總是誇她學得快。」

  劉秋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翾風忙掏出手絹遞給他,劉秋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如今很快便可團圓了。」

  孫筠也哽咽道:「夫君既南下來吳,為何還要在此停留?川兒雖與我講了,不過如今變亂迭生,豈是你一個人可以挽回的?」

  劉秋嘆了口氣,「為夫當然還沒自大到這地步,可是我與王家兄弟多年的情誼怎能讓我在此時捨棄他們獨自離去,既然順路就過來探望一下。」

  接著劉秋便把這幾日的事情和孫筠大體講述了一遍。孫筠趁著這會功夫又喝了盞茶才說道:「看來司馬家終於還是有人想到了吳地,只是這些北人向來看不起南人,南渡后吳地便要顯得擁擠不堪了,夫君何必勸他們南來。既要勸,居然又想到用當年陳留王的卦象,我是越來越不懂你了。」

  劉秋拍了拍妻子的手臂,「當年你族叔孫秀哭著說武帝許給他的蒯氏管他叫貉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還記得,又怎會不知夫人和司馬家隔閡已深。」

  孫筠白了劉秋一眼,嘟囔道:「知道就好。」

  劉秋又徐徐道:「可是如今世道這麼亂,連皇帝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我聽川兒說現在江東和荊襄也有許多南下的難民,流民甚至還佔領了巴蜀。如今的形勢早已不同以往,穩定住一方局勢,接納安頓好流民才是現在應做的。大晉以諸王屏障皇權立國,這個局面已有數十年,地方官員地位不如前朝,很難收攏人心。既然流民都可接納,王爺我們自然也該接納,而且我們還可藉助他穩定江南局勢。琅琊王為人恭儉有禮,輔佐他的王導博學明敏,身後又有琅琊王家支撐,再怎麼樣也比司馬倫、司馬越這樣的人要好吧。至於以卦象說服,司馬睿和王導其實對事態早有見地,只是仍缺少信心,我不過是幫他們下決定罷了。」

  孫筠見勸不動夫君也就不再堅持,「我這次來還帶了張天師的消息給你,他現在已和諸葛京移到會稽海外的一座島中修行,老人家惦記著你的身體,說當年在海中受的內傷一定要治了,所以託人帶信給來讓我務必帶你去他那養傷,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劉秋沒想到這麼多年師父居然還挂念著自己,而且還為此遷到島上,「夫人怎麼不回信說我病已大好,師父年事已高還要為我做這許多,其實大可不必。」

  旁邊的翾風卻道:「夫人您不要聽老爺的,他從遼東南下時還咳過血呢,前次見王敦將軍時又差點嘔血,當年天師給的藥丸已所剩無幾,用不了多久,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劉秋一隻手牽住翾風,轉身對孫筠說道:「當年我遠赴遼東沒有陪伴夫人生產,現在連泮兒都還沒見到,讓我一直引以為憾。如今翾風也已懷孕,一家人總該陪伴在她左右才好,莫讓當年為夫的憾事再度發生。」

  孫筠聽聞翾風懷孕自然開心,馬上走到近前說道:「想不到如今妹妹也懷有身孕了!這些年多虧妹妹在夫君身邊照顧,如今又有了孩子,真該好好賀一賀,只是夫君的身體著實無法再拖下去了。」

  另一邊的翾風也在一旁勸導,劉秋也只好應付說再住上些日子看看再說。於是便讓下人把廂房收拾出來給孫筠,翾風本想自己搬過去住,不過孫筠不想讓王敦知道自己身份,就獨自搬到隔壁。

  住了不到半月王府又派人來,不過這次卻是連王敦都請了去。入了內宅劉秋方才發現今日的場面與之前完全不同,只見左右兩邊居中皆一老婦。左邊那婦人年紀更大些,身邊還坐著兩位青年和一名少年。琅琊王司馬睿陪坐在右邊婦人身旁,旁邊坐著王導。見王敦、劉秋進來就招呼他們坐在自己這邊。劉秋心想司馬睿身旁的婦人該是其母太妃夏侯氏,可是另一邊又是什麼人呢,總不會是他上次提到的汝南王夏侯太妃吧。正想著,司馬睿已開口道:「諸位,今日有幸能請到先汝南王太妃和四位王爺還有襄城公主駙馬王將軍來此,真令府中蓬蓽生輝。」

  旁邊的太妃夏侯光姬亦道:「許多年不見姑姑沒想到如今仍舊這般身體康健,晚輩這裡有禮了。」

  對面的夏侯老太妃見琅琊府中諸人依足了禮數便欣然道:「要不是臨此大事,老身也不願舟車勞頓遠道來此,如今正好王將軍也在,大家就把南行的事定下來吧。」

  太妃身後的諸王都默不作聲,劉秋沒想到幾個王爺居然已經把南下的事這麼痛快地就定了下來。另一邊王敦卻朗聲道:「如今東海王手握六州大權居中運籌,諸位王爺難道仍要堅持遠行,連聖上的心意都不顧忌了嗎?」

  對面的老太妃見狀答道:「我們孤兒寡母不過是尋一個安全所在,駙馬不必在此挑撥我等與陛下的關係。更何況駙馬擅離青州來此已屬違法,有何顏面指責幾位王爺。」

  老太妃身邊最年長的一位王爺低聲道:「母親可否還要考慮一下駙馬的意見再做決定?」

  沒想到話剛出口卻被立刻呵止:「此事我與汝嫂已經定下,勿再多言。」

  對面的王敦見狀立時抓住機會,「太妃為兒孫尋一個庇護總是對的,可是總要多些人擁護才顯得正當。」

  這話一出,旁邊的琅琊王也覺得有些過分,轉身對王敦道:「駙馬和太妃說話莫失了分寸。」

  不想對面的太妃卻分毫不讓,「駙馬此言甚好,前些日子我已聯絡了同樣南下的唐邑公,雖然司馬紘素來有疾,不過他府中上下已決定和我們一起渡江,如今我們五馬渡江,駙馬還覺得哪裡有何不妥?至少我們能夠保全家人,總比將軍把襄城公主扔在洛陽自己卻帶著妾室擅離職守要好。」

  這樣一番當眾奚落王敦怎能剋制住怒火,轉身問同席的王導和劉秋道:「好一個五馬渡江,既然太妃如此講,我便回洛陽和公主團聚,也算不拋下家人。不知阿龍和承露是否也要隨我返京?」

  這邊王導默然不語,劉秋一時還想不出什麼話來讓王敦平息下來,沒想到王敦此時早已怒不可遏,公然當著眾人面疾聲高呼道:「我王家族人都還在洛陽,茂弘難道就如此獨自遠走不成?不過承露就無此負擔,山陽公已故去多年,自然可以帶著翾風姑娘南去逍遙了。」說罷離席獨自往外走去。

  「山陽公死了?!」劉秋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能夠得知家父的消息,頓覺天旋地轉,本還想著追出去一問究竟,不想王敦卻將袍袖一甩出門上馬揚長而去。再返身時王導也已追了出來,劉秋再去問時,王導才默默點點頭。劉秋頓覺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再醒來時孫筠和翾風都已在身邊,劉秋問現下如何了,孫筠便答道:「那日夫君在王府暈厥,王爺便派了醫官救治,晚上又差人去請了翾風才接你回來。」

  劉秋忽然發覺周邊傳來船上才有的搖晃和咯吱作響的聲音,這才覺得自己已然在船上,孫筠這邊又說道:「那天也不知駙馬生了多大的氣,連夜就點齊兵士收拾行裝出城而去。翾風問了王導,得知事情大概,我們商議后這才決定帶老爺先行南下。」

  劉秋沉吟片刻,「那日席間諸王商議已定,不久就會五馬渡江,筠兒你們也該準備起來了。」

  翾風一旁道:「這事夫人已沿途安排妥當,而且還讓妾與泮兒都遷到鄞縣居住待產。」

  孫筠又從旁解釋道:「鄞縣入海便利些,離北面也更遠,想來想去還是那裡更安心些。而且翾風若有事,聯繫我們也會方便些。」

  劉秋知道孫筠已一切安排妥當,不會再容自己的病情繼續惡化下去,「看來夫人是一定要送我去見師父了。」

  孫筠道:「你都現在這個樣子了,再不到天師那裡怕是連命都要丟了。」

  劉秋意味深長地看了夫人一眼,「唉,想來夫人早就知道家父身故,就是瞞我一個人罷了。」

  兩位夫人見他又提到父親,生怕他在傷了身子,忙一起揉搓劉秋前胸,生怕他再嘔出血來,直到見他面色和緩些孫筠才敢繼續解釋:「你我走後公爹便不再見客,後來川兒去時也被他拒在門外,只給了那封信,想來那時他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待我生完泮兒後去時,公公已經故去,只因你這病情才不得不瞞到今日。不過我已暗中安排將他的墓地重新修葺,又請人做了法事,總還算讓生者不至於愧對先祖。」

  劉秋長長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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