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曼梅斯勉強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影子,叼著濕水的雪茄艱難地笑笑:「校長。」
外面只有永無休止的暴風雨,再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他最親密的夥伴們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年輕的實習生塞瑪還沒來得及拿到她應得的滿分。落水的瞬間,三副蜷曲身體把「神血」抱在懷中,用身體擋住了衝擊,他自己折斷了脊椎。
古聯校長走到梅斯身邊蹲下,摸出打火機為他點燃嘴裡的雪茄,而後檢查他腰間的傷口,一根枯黃色的牙齒刺穿了那裡。劇烈的爆炸中,一截長牙崩斷飛了出來,「神御」未能擋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一點,我就撐不到你來了。」梅斯深深吸著雪茄。
古聯校長按住梅斯的傷口,「不要說話,醫生立刻就下來」。
校長已經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溫暖有力。梅斯覺得生命略微迴流到自己的身體里,咧嘴笑笑:「醫生沒有用,讓我做完最後的彙報,像電影里英雄人物那樣。」
「是,醫生沒用了,巨牙里有劇毒,毒素正在侵蝕你的神經系統,你沒救了。」校長點了點頭,「那立刻開始吧。」
梅斯把試劑遞給校長。另一隻手中,他始終死死攥住了一根索子,昏迷中也沒有鬆開,他把索子也遞給校長。校長拉著索子把沉水中的鐵盒提了起來,撫摸著表面上那些細密的紋路,低聲念誦。
「我想我殺死了利維坦了。這個鐵盒是黃向和松井加奈從青銅地宮裡帶出來的,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利維坦很想奪回它,它應該很有研究意義;
其他的沒有什麼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遺體空運回德國的保險……」梅斯堅持著說到最後,體力已經跟不上了。
「不是利維坦,只是一名神侍,守護神王靈魂的武士。」校長說,「這個鐵盒罐是骨殖瓶,或者說『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撒旦,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這裡面的就是它的血脈!」
「是他隱藏在公孫述背後?」梅斯問。
「我們研究過後會知道的,等我們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長問。
「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梅斯說,「不要把『行動組』全軍覆沒的消息告訴學生們,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事還很遙遠。犯不著他們為我們悲傷,他們應該還覺得弒神是個有趣而熱血的事,值得他們奮鬥一生。」
梅斯輕聲說,「這樣多好。」
「沒有說,他們只知道黃向和加奈離開了我們,我們表現得很平靜。」校長說,「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園以後怎麼圓這個謊,誰給你代課啊?你這學期還有課呢。」
「弗蘭吧,他很想繼續當教授。」梅斯從鼻孔里噴出一口煙,「就說我們去執行新的任務了吧,反正世界很大,神族遺迹到處都有,永遠都能說他們忙於新的探險。過些年,這件事公布不公布也就無所謂了。」
「好,就按照你說的。」
「再見,代我問琳兒好,她是該換個導師了。」雪茄落入水中,梅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校長抽出胸口那朵即將盛開的玫瑰,放在梅斯的胸口,四面八方湧來燈光,探照燈照在校長身上,軍警的車包圍了江堤兩岸。這個老人默默地起身,將黑傘遮在自己頭上。
「真大隻啊!」弗蘭教授輕聲說。他在圖書館二樓,看著樓下的學生漸漸散去,只剩下圍欄上扎滿的白色飾巾。
「大隻?」馬克教授愣了一下。
「中文方言,是寂靜的意思。」弗蘭摘下眼鏡,深有感觸,「新學期,有人離開我們了,新生們還沒有成長起來,我們又已經老了。讓人不由地覺得很大隻。」
「是啊,很大隻。」南德科聯也很感慨.
「我打消了對姜逸的懷疑。」馬克指了指遠處的鐘樓,「因為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他說姜逸無需懷疑,是最優秀的神血後裔。」
「守墓人會這麼說?」弗蘭驚嘆。
「對,但是沒有任何解釋。」
弗蘭眺望著那間從不開放的鐘樓,「我總是很難把守墓人聯想成你父親,你長得看起來就不像該有父親的樣子。」
「他讓我和我母親的生活過得很糟糕,讓我壓根沒有童年,我對他說不上有什麼親情……不過要說弒神者,他大概是世上唯一的能和作戰部長相比的人吧!」馬克說
姜逸躺在床上,聽著上鋪傳來翻動紙張的嘩嘩聲,響了一遍又一遍,來來回回沒完沒了。
「喂!威廉兄。」姜逸說。
「我很忙,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就閉嘴。」威廉難得地嚴肅。
「不就是看書么,說說話行不行?說話會死啊?」姜逸說。
「看書算什麼重要的事?」上鋪繼續嘩嘩地響。
姜逸探頭往上鋪張了一眼,「喂!你能更髮指一些么?」
上鋪堆滿美鈔,威廉正在一疊疊地數錢,帶著滿臉高老頭式的笑容。每數一疊就從他號稱最鍾愛的哲學書上撕下一根紙條紮起來。
「光明正大,我贏的,不是搶銀行。」威廉說,「我就知道你有天賦,是個好運小王子!會給我帶來好運的!這地圖都能給你解開「好運小王子這個稱呼真噁心到爆啊!喂,我有點事情沒搞清楚,有空解釋一下么?」姜逸說。
「如果有份奶油濃湯的話,波利亞學院黃頁會為你提供最全面的答疑服務,」威廉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強盜!」姜逸抓起電話,「兩份酥皮奶油濃湯!我還要大塊兒的乳酪蛋糕!」
威廉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姜逸問。
「其實死亡名單已經公布了,作戰部,黃向,松井加奈。」威廉說,「你可以去看留言板。」
姜逸沉默了,他還記得松井加奈微笑著糾正他的發音說,「おはよう」。人怎麼忽然就死了?
「別太擔心。作戰部未必就那麼危險,多數時候他們就像一群考古隊員,滿世界飛,探索神族遺迹。過去十年裡,好像只有幾次盜墓的時候墓道塌方死了人。這一次是特殊情況。」威廉說,「格林蘭城的話,是邪王利維坦的墓地,神墓確實是很危險的。有個傳說,凡是進入神墓的,一隊人得犧牲至少一個,這是祭品。不過進入神墓的任務都是保密的,沒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傳說。」
「你擔心過會死么?」姜逸問。
威廉想了想,「你擔心漢堡里吃出毛毛蟲么?」
「廢話!」
「那我當然也擔心會死,這是每個人的正常反應好不好?」威廉聳聳肩,「其實每個人來波利亞學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過歸根到底,在這個學院里的很多人都厭棄自己的神族血統吧。」
「厭棄神族血統?怎麼會?你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拉風!」
「神血種的思維和普通人不一樣,很難融入普通人群。馬克和柯林就是因為小時候就表現超常,所以被看作精神病,在醫院裡一直關到十五歲。所以波利亞學院才把自己稱為另一種選擇。選擇了波利亞學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說再見,在這裡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弒神。因為神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神族血脈丟失,我們具有神族的能力,內心卻是人類。我們是群生活在夾縫裡的人,兩邊不討好。」
「對!」姜逸若有所思,「你們確實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們全家都不是人……」